注:“问人间,情是何物,直教存亡相许?”一词,调寄〈迈陂塘〉,作者是金人元好问,作于金泰和五年,当时李莫愁尚未出世。元好问到山西太原招考,路上见有捕雁者,称本日捕一雁,杀之,脱网一雁,悲鸣不去,竟投地他杀。元好问买之而葬,树一碑,书“雁丘”,其词上阕“……存亡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次寒暑,欢兴趣,拜别苦,就中更有痴后代,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意义说,本来是双宿双飞,此后飞渡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要孤孤傲单,独个儿到那边去呢?

此时处境甚危,幸亏在山洪当中习剑已久,当即打个“千斤坠”,在海底石上紧紧钉住身躯。海面上波澜山立,海底却较为安静。他略一凝神,已明其理:“本来雕兄引我到海畔来,是要我在怒涛中练剑。”双足一点,窜出海面,劲风扑脸,迎头一股小山般的大浪当头盖下。他沉下海底,双足在海底岩石上用力一撑,出水跃过浪头,急吸一口长气,重又回入海底。

一转刹时,海潮已冲至身前,似欲扑上岩来。杨过纵身后跃,突觉背心一股极大劲力推到,恰是神雕展翅扑击。他身在半空,不由自主,扑通一声,跌入了滔天白浪,口中一咸,喝下了两口海水。

那广东客人道:“我大宋地广人多,倘若大家都像老兄一样,蒙古鞑子再凶恶十倍,也不能占我江山。”那湖北人道:“是啊,你瞧蒙古雄师连攻襄阳十余年,始终打不下,别的处所却手到拿来。传闻西域域外几十个国度都给蒙古兵灭了,我们襄阳始终耸峙如山。蒙古四王子忽必烈亲临城下督战,可也何如不了我们襄阳人。”说着大有对劲之色。那广东客人道:“老百姓都是要跟鞑子冒死的,鞑子倘若打到广东来,我们广东佬也会好好跟他妈的干一下子。”

大宋理宗天子开庆元年,是为蒙古大汗蒙哥接位后的第九年,时价三月残春,黄河北岸的风陵渡渡头扰攘一片,驴鸣马嘶,夹着人声车声,这几日天候乍暖乍寒,黄河先曾解了冻,但这日北风一刮,天时骤寒,俄然下雪,河水重又凝冰。冰虽不厚,但水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车,很多要渡河南下的客人都给阻在风陵渡口,没法出发。风陵渡头虽有几家客店,但南下行旅源源不断,不到半天,早住得满了,厥后的客商已无处能够留宿。

一个山西口音的男人说道:“这气候当真折磨人,一会儿解冻,一会儿结冰,老天爷可真不给人好日子过。”一个湖北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啦,我们在这儿有个热火儿烤,有口安稳饭吃,还争甚么?你只要在我们襄阳围城中住过,天下再苦的处所都变成了安乐窝。”那仙颜少妇听到“襄阳围城”四字,向弟妹二人望了一眼。

这雪连续下了三日,杨过每日均在雪中练剑。到第三日下午,雪下得更加大了,杨过正凝神挥剑击雪,神雕俄然挥翅向他扫来。杨过没加防备,几乎扫中,纵身急跃相避,但额头上微感冰冷,已有两片雪花黏了上来,立时想到:“那日在绝壁之上,雕兄挥翅与我搏击,令我剑术大进,本日又在和我练剑了。”伸出木剑还刺,喀喇一响,木剑与雕翅相碰,立时折断。神雕不再进击,却翅而立,啾啾低鸣,神采间竟有责备之意。

目睹天寒地冻,与小龙女分离将届周年,杨过道:“雕兄,我欲去绝情谷一行,本日和你暂别。”携了木剑,出谷而去。神雕跟了出来,行到岔道,杨过向神雕一揖,踏上向北的大道,不料神雕咬住他衣衫,拉他向南。杨过道:“雕兄,我往北有事,我们就此别过。”但神雕不住拉他往南。杨过奇特:“雕兄昔日甚是解事,何故现在却如此刚强?”苦在言语不通,只得跟着它向南。神雕见他跟来,便放开口不再拉他衣衫,但只要杨过回身向北,便咬住他衫角不放。杨过心想:“雕兄至为神异,拉我向南,必有深意,我跟它前去便是了。”消了赴绝情谷之意,跟着神雕,直往东南边而来。

公然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掌柜的,给备两间宽广洁净的上房。”掌柜的陪笑道:“对不住您老,小店早住得满满的,委实腾不出处所来啦。”那女子说道:“好罢,那么便一间好了。”那掌柜道:“当真对不住,高朋光临,小店便要请也请不到,但是今儿实在是客人都住满了。”那女子挥动马鞭,啪的一声,在空中虚击一记,叱道:“废话!你开客店的,不备店房,又开甚么店?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钱便是了。”说着便向堂上闯了出去。

如此勤练不休,杨过见神雕毫无怠意,督责甚严,心中又感激,又忸捏,暗想:“我若练不成木剑,如何对得住雕兄一番美意?而这番绝代难逢的奇缘,又怎能任他白白错过?”是以纵在睡梦当中,也在思考如何避招出招,如何增厚内力。练功既勤,对小龙女的相思倒也不再如数月前那么心焦如焚了。这时体内幕花之毒早已尽解,内力既增,体格日壮,已非复昔日的蕉萃容颜。

他站在海边石上,远眺茫茫大海,目睹波澜澎湃,心中忧喜交集。过未几时,耳听得远潮隆隆,声如闷雷,持续不竭。他幼时曾在桃花岛住过,晓得海边潮汐有信,每日子午两时各涨一次,这时红日当空,又是涨潮之时。潮声愈来愈响,轰轰发发,便如千万只马蹄同时敲打空中普通,但见一条白线向着海岸急冲而来,这股阵容,比之雷震电轰更加短长。杨过见六合间竟有如此之威,脸上不由变色。

风陵夜话

如此反覆换气,待狂潮减退,他也已累得神采惨白。当晚子时潮流又至,他携了木剑,跃入白浪当中挥动,潮流之力四周八方齐至,浑不如山洪般只自上冲下,每当抵抗不住,便潜入海底临时遁藏。

一个四川口音的客人俄然叹道:“实在守城的好官勇将各地都有,就只朝廷忠奸不分,常常奸臣享尽繁华繁华,忠臣却抱屈而死。前朝的岳爷爷不必说了,比如我们四川,朝廷就屈杀了好几位守土的大忠臣。”那湖北人道:“那是谁啊?倒要就教。”那四川人道:“蒙古鞑子攻打四川十多年,全赖余玠余大帅守御,全川百姓都当他万家生佛普通。那知皇上听信了奸臣丁大全的话,说余大帅甚么擅权,又是甚么放肆,赐下药酒,逼得他他杀,换了一个脆弱无能的奸党来做元帅。厥后鞑子一攻,川北当场便守不住。阵前兵将是余大帅的旧部,大师一样冒死死战。但那元帅只会阿谀下属,一到兵戈,调兵遣将甚么都不在行,天然抵挡不住了。丁大全、陈风雅这伙奸党庇护那狗屁元帅,反冤枉力战有功的王惟忠将军通敌,竟将他百口逮京,把王将军斩首了。”他说到这里,声音竟有些哭泣,世人同声感喟。

一个广东口音的客人问道:“叨教老兄,那襄阳围城当中,倒是怎生风景?”那湖北客人说道:“蒙古鞑子的残暴,各位早已知闻,那也不消多说了。那一年蒙古十多万雄师猛攻襄阳,守军统制吕大人昏庸无能,幸蒙郭大侠佳耦奋力抗敌……”那少妇听到“郭大侠佳耦”的名字,神采又是一动。听那湖北客人续道:“襄阳城中数十万军民也大家极力死守,没一个畏缩退后的。像小人只是个推车的小商贩,也搬土运石,出了一身力量来帮手守城。我脸上这老迈箭疤,便是给蒙古鞑子射的。”世人一齐望他脸上,见他左眼下公然有个茶杯口大小的箭创,不由得都寂然起敬。

在海畔练剑之时,不竭向海船上的归客探听南海岛中可有一名神尼。但数年中问过千百个舟师海客,竟没半点消息,便也垂垂绝了动机,心想不到十六年刻日,毕竟难与小龙女相会。

这时候杨过手仗木剑,在海潮中迎波击刺,剑上所发劲风已可与劈面巨浪相拒,神雕即使力道惊人,也已挡不住他木剑的三招两式,这时他方体味到剑魔独孤求败暮年表情:“以此剑术,天下复有谁能与抗手?无怪独孤前辈自伤孤单,埋剑穷谷。”又想:“若不是雕兄当年目睹独孤前辈练剑法门,我又焉能得此神技?我心中称它为雕兄,实在它乃是我的良师。说到年事,更不知它已有多大,只怕叫它雕公公、雕爷爷,便也叫得。”

行了十余里,杨过突然间心中一动:“雕兄寿高通灵,莫非它引我到南海去和龙儿相会么?”想到此处,胸口热血奔腾,难以遏止,迈开大步,跟着神雕奔驰。只两个月间,已抵东海之滨。

第三十三回

世人纷繁问起襄阳守城的景象,那湖北人说得有声有色,把郭靖、黄蓉佳耦夸得便如天神普通,世人赞声不断。

三人坐下不久,店伙在他们身前放下一张矮几,布上碗筷,再奉上饭菜。菜肴倒也丰厚,鸡肉俱有,另有一大壶白酒。那仙颜少妇酒量甚豪,喝了一碗又一碗,那少年和那文秀少女也陪着她喝些,听他三人称呼,乃是姊弟。那少年年纪似较少女为大,却叫她“二姊”。世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虎虎,一时都无睡意。

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敝袍,一人一雕,悄悄西去,自此萍踪所至,踏遍了中原江南之地。

那广东客人忿忿的道:“国度大事,便坏在这些奸臣手里。传闻朝中三犬,这奸臣丁大全便是此中一犬了。”一个白净面皮的少年一向在旁听着,默不出声,这时插口道:“不错,朝中奸臣以丁大全、陈风雅、胡大昌三人居首。临安人给他们名字中阿谁‘大’字之旁都加上一点,称之为丁犬全、陈犬方、胡犬昌。”世人听到这里都笑了起来。那四川人道:“听老弟口音,是京都临安人氏了。”那少年道:“恰是。”那四川人道:“但是王惟忠将军受刑时的情状,老弟可曾听人提及过?”那少年道:“小弟还亲眼瞥见呢。王将军临死时神采兀自稳定,威风凛冽,骂丁大全和陈风雅祸国殃民,并且另有一件异事。”世人齐问:“甚么异事?”

杨过心想:“要以木剑和你的惊人神力相抗,只要侧避闪跃,趁机反击。”又削了一柄木剑,在雪地中再与神雕斗了起来。这一次却支撑到十余招,木剑方断。

店伴躬身陪笑道:“奶奶,你瞧,这些位客长们都是找不到店房的。你三位倘若不嫌委曲,小的让大师挪个处所,就在这儿烤烤火,胡乱姑息一晚,明儿天时转暖,河面融了冰,说不定就能过河。”那少妇心中好不耐烦,但瞧这景象却也失真相,蹙起眉头不语。坐在火堆旁的一其中年妇人说道:“奶奶,你就坐到这儿,烤烤火,赶了寒气再说。”那仙颜少妇道:“好,多谢你啦。”坐在那中年妇人身边的男客从速向旁挪移,让出老迈一片处所来。

似此每日习练两次,未及一月,自发功力大进,若在旱地上手持木剑击刺,模糊似有潮涌之声。而后神雕与他扑击为戏,便避开木剑正面,不敢以翅相接。

春去秋来,光阴如流,杨过日日在海潮当中练剑,日夕如是,寒暑不间。木剑击刺之声越练越响,到厥后竟有轰轰之声,响了数月,剑声却垂垂轻了,终究寂然无声。又练数月,剑声复又渐响,自此从轻而响,从响转轻,反覆七次,终究欲轻则轻,欲响则响,练到这境地时,屈指算来在海边已有六年了。

世人见到这女子,面前都斗然一亮,只见她年纪三十不足,杏脸桃腮,容颜端丽,身穿宝蓝色锦缎皮袄,领口处暴露一片貂皮,服饰非常华贵。这少妇身后跟着一男一女,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男的浓眉大眼,神情粗暴,女的却清雅娟秀。那少年和少女都穿淡绿缎子皮袄,少女颈中挂着一串明珠,每颗珠子都普通的小指头大小,收回淡淡光晕。众客商为这三人气势所慑,本在说话的人都开口不言,呆呆望着三人。

那湖北人道:“不跟鞑子冒死,普通的没命。蒙古鞑子攻不进襄阳,便捉了城外的汉人,绑在城下一个个的斩首,还把四五岁、六七岁的小孩儿用绳索绑了,让马匹拉着,拖到城下绕城奔驰,绕不到半个圈子,孩儿早没了气。我们在城头听到孩儿们哭泣呼号,真如刀割心头普通。鞑子只道使出这等残暴手腕,便能吓得我们投降,但是他越暴虐,我们越守得牢。那一年襄阳城中粮食吃光了,水也没得喝了,到厥后连树皮污水也吃喝洁净,鞑子却始终攻不出去。厥后鞑子没体例,只要退兵。”那广东人道:“这十多年来,若不是襄阳死守不平,我们大宋半壁江山,只怕早不在了。”

天气渐暗,雪却越下越大,忽听得马蹄声响,三骑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堂上一个老客皱眉道:“又有客人来了。”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安然过渡的采头。这家客店客舍广大,找不到店的商客便都涌来,是以分外拥堵。掌柜的费尽唇舌,每一间房中都挤了五六人,余下的二十来人委实无可安设,只得都在大堂上围坐。店伙搬开桌椅,在堂中生了一堆大火。门外北风吼怒,北风挟雪,从门缝中挤将出去,吹得火堆时旺时暗。众客看来明日多数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一日杨过杀得鼓起,挥剑削出,使上了十成力量。神雕呱的一声大呼,向旁闪跃。杨过收势不及,一剑斩在一株小树上,木剑破折,小树的树干却也从间断截。杨过手执断剑的剑柄,心想:“这木剑脆薄有力,竟能断树,自是凭藉了我手上劲力,将来树断而剑不竭,那便可差近独孤前辈当年神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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