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额老虎史伯威喝道:“事已如此,还多说甚么?西山一窟鬼一个也不能活着。”大声吼怒,赤手空拳的便向长须鬼扑来,双把握成虎爪之势,人未到,风先至,便真猛虎也没这般威风。

这一来,西山一窟鬼群情耸动,那外号叫作“长须鬼”的老翁说道:“尊驾是八手仙猿史爷了?青甲狮王身子不适么?现在我们有事在身,明日此时,再在此处相会。”

西山一窟鬼一齐勒马,只见当路站着一人,身边各蹲着一头猛虎。马群听到双虎呜呜发威之声,又惊扰起来。长须老翁在顿时一拱手,说道:“西山一窟鬼道经贵地,没登门拜访,乞恕无礼。”劈面那人哦了一声,道:“是西山一窟鬼么?中间是长须鬼樊爷了?”长须老翁道:“不敢当,恰是。我们有事赶赴倒马坪,转头再行上门赔罪。”他知万兽山庄的人物很不好惹,现在又正要尽力对于神雕侠,不肯旁生枝节,是以说话非常谦抑。

俄然之间,世人面前一花,一只小狗般的野兽从密林中钻了出来,瞬眼之间便奔到了林外。这野兽身子不大,四条腿极长,周身乌黑,尾巴倒是乌黑,猫不像猫,狗不像狗。史少捷大呼:“九尾灵狐出来啦!”飞身追出。他这一声叫唤当中,充满了惶急惊骇。

那人左手一扬,身边双虎当即扑上,瘦子的坐骑吃惊,人立起来。那瘦子骑术甚精,身附鞍上,唰的一响,双手已各持一柄短枪,向两端猛虎刺去。左边的猛虎向旁跃开,右边的猛虎却一掌抓破了他坐骑的肚子,那猛虎跟着一声狂吼,也已中枪受伤。那瘦子纵身下地,喝道:“亮兵刃罢!”左枪高,右枪低,摆个“双龙伏渊势”,却不向前递出。

烂银点钢管已是件奇形兵刃,铁帐簿的形状更加独特,五张铁片相互撞击,铛铛作响。催命、丧门、索债三鬼合斗史仲猛,情势才渐见无益。

这时鄙见子史仲猛手持烂银点钢管,以一敌二,和催命鬼的地堂刀、丧门鬼的链子枪相斗。大力神史季强和老妇人吊死鬼手中的一根长索相拚,他力量虽巨,但吊死鬼的长索软绵绵地无着力之处,他呼啸连连,空有一身神力,却没法发挥。八手仙猿史少捷的敌手是使八角铜锤的大头鬼。史少捷判官双笔招数精奇,大头鬼抵挡不住,红衣红裙的红俏鬼提刀上前互助。

十人激斗很久。长须鬼和史伯威始终旗鼓相称。老婆婆吊死鬼的长索招数窜改多端,化成一个个大圈小圈,史季强略不留意,几乎给她绳骗局上了项颈,幸亏他力大招猛,吊死鬼也有顾忌。大头鬼和红俏鬼一刚一柔,相辅相成,但史少捷出招奇快,常言道一快打三慢,三人团团而斗,史少捷浑式微了下风。大头鬼雷震般的声音轰轰而吼,红俏鬼却阴声阴气的谈笑,企图分离仇敌心神。史少捷充耳不闻,凝神接战。

雪地当中,十小我分红四团厮杀,大雪纷繁而下,一时难分胜负。

史季强正斗得烦躁,见笑容鬼扑上,正合情意,叫一声:“来得好!”青铜杵猛向他头顶盖下。笑容鬼侧过身子,横过双鞭一挡,噗的一声,双鞭顿时折断。笑容鬼大骇,一个打滚,翻了出去。砰的一响,青铜杵击在地下。笑容鬼伸手入怀,抓了一把毒粉,不待站起,已扬手向史季强撒去。史季强斗见面前呈现一股淡红色薄雾,脑筋即晕,脚步摇摆,立时跌倒。吊死鬼长绳卷处,已套住了他双腿。

长须鬼一勒马缰,待要答话,只听得树林东北角和西北角同时有人哈哈大笑,跟着浓烟冒起。一人叫道:“你们在树林中捣甚么鬼?可瞒不了一窟鬼。”另一人叫道:“这叫做拆台赶上鬼祖宗了。”本来群鬼中排行第八的丧门鬼和第十的笑容鬼乘史少捷和长须鬼说话之际,绕到他身后放火。

那红衣女子说道:“本日之事,启事在于你们。万兽山庄夙来在甘凉一带开山立业,俄然来到我们山西,黑夜当中,又不准人行经官路大道。似这等横法,还来指责别人么?”

千百头猛兽蹲伏在地,围成一个密密圈子。西山一窟鬼放眼只见黑暗中到处闪动着一点点绿油油的眼睛,均知即使将史家五兄弟尽数打死,冲要出兽圈也艰巨之极。那老妇吊死鬼只想用绳索缠住大力神史季强,但教擒住了他,便能逼令史氏兄弟召回群兽让道。但史季强的体力武功本在吊死鬼之上,只因她兵刃独特,占了便宜,才勉强拚成平局,想要擒他当真谈何轻易?笑容鬼叫道:“二姊,我来助你。”从腰间抽出兵刃,向史季强扑去。

猛听得狮吼虎啸之声高文,群兽分道返来。这一次的吼声并不猛恶,奔驰也不迅捷。长须鬼蓦地变色,叫道:“不好,大伙儿快走!”但四周八方都有野兽呼啸声,大家显已堕入兽群包抄。长须鬼一声唿哨,十人一齐上马,分站五个方位,各抽兵刃,默不出声的待敌。

长须鬼一个滑步,向左边退开丈许,呼的一声,一件长兵刃向史伯威横扫畴昔。史伯威虎爪伸出,将长兵刃顶端抓动手中,本来是根鸡蛋粗细的钢杖。他手掌尚未握紧,猛觉手臂一热,仓猝放手,左掌运功格开钢杖,若非见机得快,胸口已为杖端点中,心中一惊:“西山一窟鬼近年来申明极响,果非等闲之辈。”不敢托大,呛啷啷兵刃脱手,是一对虎头双钩。这对钩右手钩重十八斤,左手钩重十七斤,非常沉猛,双钩化作两道黄光,和长须鬼的钢杖恶斗起来。

史少捷见林中火起,满脸惊怒,纵身叫道:“大哥,二哥,闲事要紧,让这些鬼走罢!那边找他们不到?”

郭襄但见几个黑影闪了几闪,已出了密林。她明知伤害,但猎奇心起,忙也纵马追出树林。那大头鬼叫道:“郭女人,不成乱走!”纵马追出。郭襄一出树林,面前顿时呈现一片奇景,只见五小我各率一群野兽,在白雪铺盖的平原上分向五方急奔。这些野兽显是练习有素,相互并不撕打抓咬,成群结队,或东或西,奔驰得毫不混乱。郭襄又惊骇,又觉好玩,见五队野兽垂垂靠近,围成一个大圆圈。

郭襄催马向旁闪避,但坐骑见到这很多猛兽,只吓得满身酥软,前腿忽弯,跪倒在地。郭襄大惊:“群兽向我奔来,可要将我踏成肉泥了!”当即跃马离鞍,斜刺里奔出,鼻管中只闻到阵阵腥风,兽群便如一条大河般从她身边流过,未几时便已远去。

西山一窟鬼中另有四人未曾脱手,对方却只青甲狮王一人白手掠阵,他靠在一头雄狮身上,病奄奄的有气有力。这一仗一窟鬼以众敌寡,占了胜势,但大家都看到史氏兄弟只须纵声一呼,群兽吼怒而上,一窟鬼不免立时从上风转为下风。

这话实在还算客气,但群鬼一听,顿时大怒。那高瘦如竹竿之人嘲笑道:“西山一窟鬼走路向来不会绕弯儿!”一提马缰,向站在路中那人劈面冲去。

五人都身穿兽皮短袍,分开西山一窟鬼约四五丈站定,仍由五弟史少捷发话:“万兽山庄跟西山一窟鬼向来没梁子,各位何故林中放火,赶走了九尾灵狐?”郭襄听他说话语音中恨恶气愤之意极深,心想:“那头小兽当然生得敬爱,却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起,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它明显只要一条尾巴,怎地又叫作九尾灵狐?”

厨子刚窜起,便听得丧门鬼和笑容鬼失声惊叫,疾走而回,气急废弛,神情惶惧已极。长须鬼喝问:“甚么?”丧门鬼叫道:“老虎,老虎!一百头,两百头……”

正行之间,前面黑沉沉的一座大树林中俄然传出几声虎吼,几匹马惊嘶起来,有的站定不动,有的转头想逃。那瘦长男人马鞭连挥,抢先冲进树林。那老妇骂道:“不顶用的牲口,还怕小野猫子吃了你们么?”马群为大家一阵摈除,都奔入树林。世人驰出数十丈,忽听得前面一人厉声喝道:“甚么人胆小妄为,深夜中擅闯万兽山庄?”

大头鬼低声道:“小女人,你快归去罢,犯不着在这儿涉险。”郭襄道:“神雕侠呢?你答允带我去见他的。”大头鬼皱眉道:“这很多恶兽你没见到吗?”郭襄道:“你跟野兽的仆人说事理啊,便说你们跟神雕侠有约,没工夫多担搁。”大头鬼皱眉道:“哼,西山一窟鬼向来不跟人说事理。”说话之间,史氏兄弟已带领野兽返来。

劈面那人冷冷的道:“你伤我家的守夜猫,便要绕道而过,也由不得你了。无常鬼,手中双枪留下了罢!”无常鬼听他晓得本身的外号,说道:“尊驾是谁?万兽山庄向在西凉,怎地移到了晋南?你要留我手中双枪,那也轻易得紧。”那人道:“万兽山庄要搬场,可不消禀报西山一窟鬼罢?西凉住得厌了,便到晋南来玩玩。我大哥叫你们绕过林子,已算万分客气了。我三哥有病在身,不喜好外人来骚扰,知不晓得?”说着俄然左手伸出,一把抓住了无常鬼右手枪近枪尖处的杆子。无常鬼万没推测他脱手如此迅捷,左枪疾刺,右手同时运力里夺。那人右手一探,又已抓住了无常鬼的左手枪。两人力道均大,谁也没能夺得对方兵刃脱手,啪啪两响,却将两条枪杆崩断了。

西山十鬼每人本来各有姓名,但自“西山一窟鬼”的名号在江湖上大响以来,十人干脆舍却真姓名,各以一鬼为号。十人的长相行事本来皆有独特处,十兄弟相互说道:“江湖上的豪杰叫我们为鬼,我们便居之不疑,且看是人短长呢,还是鬼猛恶?”那索债鬼本使镔铁牌,只因他再纤细的怨仇也必抨击,从不放过一个小小获咎他之人,武林中送了他一个外号叫作“索债鬼”,他听了甚为欣然,干脆将兵刃铸成帐簿之形,在每张铁片上用尖刀划了仇敌姓名,直至报仇雪怨以后,帐簿上才一笔取消。

史少捷道:“好,明晚子时,我兄弟在林外相候台端。”说着双手一拱,噗噗两响,两个折断的枪尖射入长须鬼身边的树干当中。长须鬼一怔:“他为何定然不让我们穿林而过?史氏兄弟在这林中有何活动?”拱手说道:“西山十鬼告别!”双腿一夹,拍马向前。史少捷大声道:“且慢!我大哥请各位绕道过林,莫非各位没生耳朵么?”

却听得树林深处有人大剌剌隧道:“赔罪是不敢当,请他们绕过林子走路罢。”

劈面那人道:“各位少候。”提大声音叫道:“大哥,是西山一窟鬼去倒马坪,说转头上门赔罪。”群鬼一听,都怫然不悦,心想:“我们说转头上门赔罪,只一句客气话。莫非西山一窟鬼还真能对人低头了?”西山十鬼个个都有惊人艺业,大家在结义相聚之前便都已闯下不小万儿,待得十人聚义,更阵容大盛,近年来在晋陕一带横冲直撞,武林中大家都对他们顾忌三分。若不是今晚与神雕侠有约在先,单凭劈面那人这一句话,便要脱手打个落花流水了。

斗然间白影明灭,那条小狗似的野兽从兽群中钻出,在郭襄面前疾掠而过。身法之快,当真有如电闪。郭襄一惊,俯身伸手去捉,那小兽早已奔在她身前数丈以外。它一站定,忽地转头瞪视郭襄,圆圆的眸子如火般红,骨溜溜地转个不断,黑夜当中,好像两燃烧星。

郭襄站在一旁,见一窟鬼和史家兄弟剧斗不休,心想神雕侠的约会早已过期,只怕他等得不耐烦,自行走了,她越想越焦心,却又有力禁止大家厮拚。

这一边催命鬼和丧门鬼却已抵敌不住史仲猛的银管。他那银管较齐眉棍略短而中空,招数古怪,三人斗到分际,丧门鬼挺枪刺出,史仲猛对准了他枪尖也挺管刺去,那银管直通畴昔,竟将一根枪杆套入了管子。丧门鬼大骇,可又不肯放手放脱兵刃。在旁观的索债鬼跃上互助,挥铁牌砸出,打向史仲猛的银管。史仲猛抽管而退,丧门鬼这才收回链子枪。索债鬼的兵刃模样似是块铁牌,实在是一本精钢铸成的帐簿,共有五张,每一张能够翻动,薄张之边锋锐比于刀剑,乃一件奇门利器。

这时西山一窟鬼也都已驰马出林。长须鬼道:“史家兄弟武功再强,我们也不惊骇,只这很多牲口却不易打发。今晚且不挑逗,留下力量去对于神雕侠,大伙儿走罢!”那老妇道:“好,今晚杀神雕侠,明日再来烧狮子、烤老虎!”说着一提马缰,便欲绕林而行。

只听得史氏兄弟叫道:“九尾灵狐,九尾灵狐,在那边,在那边!”跟着群兽便如山崩地裂般冲将过来。

万兽山庄仆人是兄弟五人,大哥白额老虎史伯威、二哥鄙见子史仲猛、三哥青甲狮王史叔刚、四哥大力神史季强、最小一个便是面前这八手仙猿史少捷。五兄弟的先人间代相传以驯兽为生,这五人不但驯兽的本领入迷入化,并且从猛兽纵跃扑击的行动当中悟得了武功法门。史氏兄弟自幼和猛兽为伍,竟以兽为师,各自练就了一身本领。史叔刚于二十余岁之时入山捕兽,得遇怪杰,又学会了极高深的内功。他回家后转授兄弟。五人野兽越养越多,武功也越来越强。万兽山庄的名头垂垂播于江湖,武林中人给他五兄弟取了个总外号,叫作“豺狼狮象猿”。五人中又以青甲狮王史叔刚飘逸绝伦。这时长须鬼传闻史叔刚有病,心中先自宽了,暗想史氏兄弟即使短长,我西山一窟鬼也不害怕,何况去了“豺狼狮象猿”中的狮王,更加不敷道哉,便邀约明晚决斗。

猛听得树林后一声高呼,似虎啸而非虎啸,似狮吼而非狮吼,更如是一人纵声大呼,郭襄一听得这呼号,背上模糊感到一阵寒意。这一声响过,四下里百兽齐吼,狮子、老虎、豹子,豺狼、大象、猿猴、猩猩……一时也辩白不清,跟着蹄声杂沓,千万头野兽从林中奔将出来。只听得一人叫道:“大哥往东北,二哥往西北,四弟赶向西南……”语声正和刚才啸声类似。

郭襄见群兽环伺,心中惊骇,又挂念着要见神雕侠,叫道:“大头鬼叔叔,别打了,你们人多,便胜了也不但采。是你们获咎了人家,还是赔个不是罢!”但世人那来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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