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黄蓉将这件事四周八方的想得非常周至,自来又对杨过存着几分顾忌防备之意,再加上对女儿体贴过切,不由得思潮起伏,悄悄心惊。便在此时,忽听得嚓的一声轻响,墙头上跃下一人,但见他大头矮身,形相古怪。
郭襄一见那人,便跳起家来,喜道:“大头鬼,大头鬼叔叔,他……他也来了么?”大头鬼走进芍药亭中,躬身施了一礼,神态竟非常恭谨。郭襄笑道:“啊哟,大头鬼叔叔,你怎地跟我这般客气啊?”大头鬼道:“你别叫我大头鬼叔叔,只叫‘大头鬼’三字便成了。神雕大侠命我来跟郭女人说……”
郭芙大喜,心想:“杨过现在不至,机会已失!待齐哥一接任帮主,他便再要来拆台,也已来不及了。”便在此时,忽听得蹄声紧急,两骑马向大校场奔驰而来,听那马蹄之声,顿时搭客显是身有急事。郭芙一惊:“终究来了!”
郭襄道:“雕大哥,我们一起去罢。我请你吃好东西,你喝酒不喝?”大头鬼笑道:“你请神雕喝酒,那它再喜好也没有了。”
本来蓝天和一掌打出,与耶律齐右掌订交,仓猝催动内力,猛觉动手之处俄然间变得虚虚荡荡,便如伸手入水,似空非空,似实非实,另有一股黏稠之力缠在掌上。这股似虚非虚的知觉,瞬息间便从对方掌心传到本技艺臂,再自手臂通到胸口,直降丹田,小腹中顿时便如积储了十多碗沸水,挤逼着要向外爆炸。他一惊之下,魂飞天外,忙运劲后夺,但手掌竟如给极韧的胶水黏住了普通,虽向后拉了半尺,却离不开对方掌心。当年师父授他技艺之时,曾说他这一起风雷掌法,以之行走江湖已绰绰不足,但若赶上内家妙手,千万要谨慎在乎,只要给对方内力侵入丹田,纵非当场毙命,这一身工夫可也废了。这动机在脑海中一闪,双目一闭,只待就死,蓦地间掌上黏力忽失,跟着丹田中郁热之气也缓缓消逝,他微一运劲,满身工夫涓滴未损,自是对方部下容情,感愧之余,站到台口交代了几句。
郭襄的第三个心愿一时却说不出,隔了半晌,才道:“我第三个心愿,盼望神雕大侠杨过……”黄蓉早推测女儿第三个心愿定与杨过有关,但听到她亲口说出“杨过”两字,心头终究还是一震,听得她续道:“……和他夫人小龙女早日团聚,安然喜乐。”
梁长老又道:“不知有那一名豪杰豪杰,还欲上来一显技艺?”他连问三遍,台下沉寂无声。
郭芙见丈夫艺压当场,心中的欢乐难以言宣,一瞥眼间,忽见一只奇丑的巨雕、和阿谁在风陵渡见过的大头矮子分坐在妹子两侧,不由一怔。当郭襄和大头鬼、神雕来到大校场时,耶律齐和蓝天和激斗正酣,郭芙全神灌输在丈夫身上,神雕虽形貌惊人,她却视而不见。这时劲敌已去,她才想到何故妹子说过不来却又来了?一转念间,暗道:“不好!杨过自称‘神雕大侠’,这只穷凶极恶的大鸟,必然便是甚么神雕了。神雕既来,杨过也必就在附近,他倘若来抢帮主……他倘若来抢帮主……”一顷刻间,心中自喜变忧,当日杨过拂袖将她长剑击弯的景象历历如在目前,“齐哥武功虽强,能不能敌得过这独臂怪人呢?唉,此人自幼便是我射中魔星,本日当此要紧关头,他迟不迟,早不早,却又来了!”但游目四顾,并不见杨过的踪迹。
这时天气将黑,耶律齐又连败七人,待了很久,再也无人下台较艺。
听到这里,黄蓉更无思疑,料定郭襄所说之人,必是杨过无疑,想来郭襄与杨过商定在羊太傅庙中相会,却给姊姊闯去撞散了,杨过不忿郭芙讽刺,为了给郭襄争一口气,竟遍邀江湖妙手,来给她送礼庆生辰。“但是,他,他为甚么要给襄儿花这么大的力量?”想到小女儿日来心神不定,目光蒙眬,恍恍忽惚,想到她经常俄然间红晕双颊,黄蓉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竟莫非襄儿在风陵渡两日两夜不归,已和他做出事来?”跟着便想:“杨过恨我害死他父亲,恨芙儿断他手臂,更恨芙儿用毒针打伤小龙女。啊哟,小龙女和他相约十六年后重会,本年恰是第十六年了。杨过是报仇来啦!”
不久黄蓉也即来到,只想:“杨过公开要到大校场来,事前又作了周到安插,待会定要大闹一场。”假想诸般凶恶情状,一一筹思对策。
郭襄一见神雕,扑畴昔要揽他项颈,便如见到久别相逢的老友普通。神雕却退开两步,傲然昂立,侧首斜睨。郭襄笑道:“你可真神情得紧,不睬我吗?我恰好要你睬我。”说着纵身而上,一把抱住了神雕的头颈。这一次神雕没再闪避,但斜过脑袋,便似寂静的父亲碰到了又玩皮又敬爱的女儿,终究无可何如。
过了半晌,蓝天和俄然脸上变色,踉踉跄跄的退了两步,拱手说道:“佩服,佩服!”他走到台口,朗声说道:“耶律大爷部下包涵,没要了兄弟的性命,公然是豪杰仁义,兄弟心悦诚服。”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摇了点头,向耶律齐躬身施礼,跃下台去。耶律齐拱手道:“承蓝兄相让。”
她自始对杨过怀有成见,统统都想得左了。实在杨过见郭襄暖和豪放,天真活泼,人又美秀,心中便甚喜好,又想到她初生之时,本身曾为她舍生忘死的争夺,不由充满了珍惜之意,又见她对己朴拙迷恋,自此对她满是一片柔情美意。如有人侵犯,他便舍了性命,也要保护她全面。
当下二人一雕奔往大校场。走进大会场子,群雄见到神雕躯体宏伟、形相丑怪,无不啧啧称奇。郭襄引着大头鬼和神雕来到台边,拣一处空位坐下。卖力知宾的丐帮弟子见大头鬼是生客,过来号召,叨教姓名。大头鬼冷然道:“我没名字,甚么也不晓得的,郭二女人带我来,我便来了。”
她迳到郭襄房中,女儿并不在房,一问小棒头,说是二蜜斯在后花圃中,不准去打搅她。黄蓉微微一惊:“襄儿连大校场上的比武也不要看,定是和杨过暗中约上了。”先回本身房中,身边埋没金针暗器,腰间插柄短剑,再拿竹棒,然后今后花圃来。她知杨过此时武功大非昔比,实是个可畏可怖的劲敌,涓滴不敢怠忽。她不走鹅卵石铺成的花径,从假山石后的巷子绕去,将近芍药亭边,听得郭襄幽幽的叹了口长气。
蓝天和的掌力虽猛,但暴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毕竟难以耐久,虽听他一掌掌收回去时呼呼之声越来越大,实在中间所蕴潜力却已大不如前。耶律齐的拳招既不比前快,亦不比前慢,始终全神灌输的见招拆招。他知本日之斗不是击败几个敌手便算结局,下台来的敌手多数愈来愈强,是以必得留下后劲。
过了半晌,只听郭襄道:“老天爷,我第一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带领人马,会同众位豪杰豪杰,杀退来犯的蒙古兵,襄阳百姓得保承平。”黄蓉悄悄舒了口气,心道:“这小丫头固然古怪,可并非不识大抵。”又听她道:“我第二个心愿,盼望爹爹妈妈身子安乐,百年长命,盼望爹娘事事快意称心。”黄蓉诞育郭襄时,佳耦俩都遭遇存亡大险,过后思及,不免心惊,是以自但是然的对她不如对大女儿那般垂怜,这时听了她这几句至性透露的祝贺,不自禁的眼眶微湿,心疼之情,油但是增。
黄蓉见丈夫笑得温馨,也报以一笑,仓促赶回府中。一起上虽感焦炙,但想到丈夫那副笑容,想到他那刻薄坚固的双肩,仿佛天塌下来也能担负普通,心头又欣喜了很多。
梁长老走到台口,朗声道:“耶律大爷文武双全,我帮高低向来钦仰,若能为我帮之主,自是大家悦服推戴……”他说到这里,台下丐帮的帮众一齐站起,大声喝彩。
黄蓉伏低身子,躲在假山石后,听得女儿悄悄说道:“如何到这个时候,仍还不来,可真叫民气焦死了。”黄蓉大慰:“本来他还没到,正可先行劝止。”只听郭襄又道:“每年生日,妈总叫我说三个心愿,待会他来了不便,我先跟老天爷说了罢。”黄蓉本要出去跟女儿说话,听了她这几句话,本已跨出一步的左脚又缩返来,深思:“我虽是她母亲,平时也不易猜得中她心机,这时恰好听她说三个甚么心愿。”
大头鬼浅笑道:“神雕大侠说,他要亲身给女人预备三件生日礼品,是以本日要到得迟了些。”郭襄心花怒放,道:“这很多人已给我送了这么多好东西,我甚么也都有啦,请你跟大哥哥说,不消操心再预备礼品了。”大头鬼点头道:“这三件礼品嘛,第一件已办好啦,第二件神雕大侠带领了兄弟们正在办,这时候多数已经齐备。”郭襄叹道:“我倒宁肯他早些来,别费事跟我办礼品了。”
这壮汉名叫蓝天和,是贵州的一个苗人,幼时随人至四川青城山采药,出错堕入山崖,得遇怪杰,学得了一身刚猛险狠兼而有之的外门武功。他掌力中模糊有风雷之声,轰轰发发,的是威风了得。耶律齐的拳法却拳出无声,脚去无影,飘飘忽忽,令对方难以捉摸,两人一刚一柔,在台上打了个旗鼓相称。这番工夫闪现出来,台下数百名本来想下台一较的豪杰无不自愧不如,均想:“幸亏我没冒然下台,不然岂不是自献其丑?人家这般的内力外功,我便再练十年,也一定是他二人敌手。”
郭襄一听,好生绝望,顿时眼眶便红了,道:“大哥哥说有事不能来看我么?但是他答允过的……”大头鬼不住摇摆他那颗大头,说道:“不是,不是……”郭襄急道:“如何不是?他明显答允过的。”心中一急,竟要流下泪来。大头鬼道:“我不是说他没答允你,我是说,他不是不来看你啊!”郭襄破涕为笑,娇嗔道:“你瞧你,说话不明不白的,不是这个,又不是阿谁。”
这一句话却为黄蓉千万猜想不及,她只道杨过既要诱骗女儿,定然花言巧语,说上很多谎话,岂知女儿已知小龙女之事,也明白杨过一心一意等候和小龙女相会,是以暗中为他祷祝。但转念一想,却又耽上了心:“啊哟,不妙!杨过这厮用心更加深了一层,他越是跟襄儿说不忘旧情,襄儿越会感觉他是个密意可敬之人,对他更加倾慕。不错,不错,当年靖哥哥倘若见了我以后便将华筝公主抛诸脑后,半点也不念昔日恩德,我反要怪他薄幸了。”
大头鬼道:“那第三件礼品,神雕大侠说须得在大校场丐帮大会当中亲手交给女人,是以请你就去大校场,算来时候也差未几啦。”郭襄叹口气道:“我本来跟姊姊呕气,说过不去丐帮大会的,大哥哥既这么说,就非去不成了。好罢,你同我一块儿去。”大头鬼点了点头,嘘溜溜吹了声口哨,墙外黑黝黝的扑进一件庞然大物来,倒是那头神雕。
一想到“杨过是报仇来啦”这七个字,蓦地里背上感到一阵凉意。她知杨过自小便行事非常短长,对小龙女又用情既专且深,倘若苦候小龙女十六年关于不得相见,推求祸端,自会深恨郭家满门。这一十六年的怨毒积了下来,以他脾气,决不会将郭芙一剑杀了便能罢休,定当设下暴虐阴损的战略,大肆抨击,“莫非他竟要诱骗襄儿上手,使她倾慕相从,然后折磨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错,不错,依着杨过的性儿,他正会如此。”一想到此点,连日积在心头的疑窦尽数而解:杨过以是要杀尼摩星救郭襄,以是遍请当世妙手来给她祝寿,满是为了要博得她的心。
心下又冷静计算:“但是有一点不对了!本日是襄儿生日。十六年前,襄儿出世以后,又过数月,杨过才在绝情谷中与小龙女分离。按理推想,他便要报仇,也得等足十六年,过了与小龙女约会之期再说。这十六年之约固然迷茫,但那留言明显是她亲手所书,谁又能晓得他伉俪俩毕竟不得相会?莫非我爹爹……莫非南海神尼……”她眉尖深锁,越想越不安,心想:“不管如何,襄儿若再和他相见,委实凶恶非常。襄儿天真烂漫,安晓得民气的刁滑暴虐?”
这时武敦儒、修文兄弟已给人打下台来,朱子柳的侄儿、点苍渔隐的三个弟子、丐帮中的三名八袋弟子、六名七袋弟子,均已前后失手。台上耶律齐已连败三名妙手,正发挥周伯通所授的七十二路空明拳,和一个四十余岁的壮汉比武。
蓝天和久战不堪,心下烦躁起来,自思在西南各路二十余年,从未碰到过一个能挡得住本身三十招的劲敌,想不到本日在天下豪杰之前,恰好何如不了一个后辈,催动内劲,不住增加掌力。两人回旋反覆的又拆了二十余招,蓝天和陡见对方拳法中暴露马脚,大喝一声:“着!”一掌“九鬼摘星”,往耶律齐胸口打去。耶律齐右掌挥出,双掌订交,顿时黏着不动,变成了各以内力相拚的局面。
只听得“啊哟”一声叫,跟着腾的一响,黄蓉抬开端来,见武修文又将一个下台比武的胖大和尚使掌力震下台来。她走到郭靖身边,低声道:“你在这里顾问,我去瞧瞧襄儿。”郭靖道:“襄儿没来么?”黄蓉道:“我去叫她,这小丫头真古怪。”郭靖微微一笑,想到与老婆初识之时,她穿了男装,打扮成一个小乞儿模样,何尝又不古怪了?
刚才二人这一场龙争虎斗,蓝天和掌力威猛凌厉,台下大家有目共睹,但耶律齐竟然将他败于无形,凡稍有见地之人,再也不敢下台应战。耶律齐是郭靖、黄蓉的半子,与丐帮大有渊源,四大长老和众八袋弟子都愿他当上帮主。他又是全真派耆宿周伯通的弟子,全真教弟子算来都是他长辈。凡是与郭靖佳耦、全真教有友情的妙手,都不再与争。只要几个不自量力的鲁莽之徒才下台领教,但都接不上数招,便即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