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未几时,群兽呼啸之声越来越近。校场上群雄先是惊诧变色,跟着纷繁拔出兵刃,站了起来,场中顿时乱成一片:“那边来的这很多猛兽?”“是狮子,另有大虫!”

两名探子驰到离高台数丈处翻身上马,奔上前来向郭靖施礼。郭靖与黄蓉不等二人开口,先瞧神采,盖军情好恶,脸上必有透露,但见二人满脸又是怅惘又是欢乐之色,仿佛见到了甚么不测的丧事。

只听一名探子报导:“禀报郭大侠:蒙古雄师右翼前锋的一个千人队,已到了唐州。”郭靖心中一惊,暗道:“来得好快!”又听另一名探子道:“禀报:蒙古右翼前锋的一个千人队,已抵邓州。”郭靖“嗯”了一声,心想:“北路敌军又分两路,军行神速,锋势锋利之极。”唐州、邓州离襄阳均不过一百余里,由两地南下而至襄阳对岸的樊城,一起平野,并无山川隔阻之险,蒙古铁骑驰骤而来,只须两天便能攻到。

黄蓉心想:“这流星传讯,取法于烽火报警,瞬息之间,便可一个接一个的传出数百里之遥,只不知杨过安排下了甚么。他这第二件礼品,决不但是放几个烟花博襄儿一粲便算。”叮咛丐帮弟子安排筵席,宴请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斟酒不决,忽听得北方远远传来如同闷雷般的声音,一响跟着一响,轰轰不断,只隔得远了,响声却极轻。

武修文跃上马背,驰去调兵。未几时第一队弓弩手已到,布在大校场之侧,郭靖在蒙古习得骑射之术,以此锻练士卒,是故襄阳兵精,甲于天下,遂能以一城之众,独抗蒙古数十年。襄阳弓弩手大家能挽强弓,发硬箭,射术实不逊于蒙古军人。

过未几时,长须鬼樊一翁领着八鬼来到校场,向郭靖佳耦见了礼,迳自走到郭襄身前,说道:“恭祝女人康宁安乐,福泽无尽!神雕侠命我们来送第二件生辰礼品。”

郭襄和大头鬼、神雕坐在一起,旁人见了神雕这等威猛模样,谁也不敢坐近。郭襄只问:“大哥哥如何还不来?”大头鬼道:“他说过要来,总会来的。”一言甫毕,忽道:“你听,那是甚么声音?”郭襄侧耳静听,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阵狮吼虎啸、猿啼象奔之声,她心中一喜,叫道:“史家兄弟来啦!”

校场上喝彩大呼,把盏敬酒之声,响成一片,大家都奖饰神雕侠功德无量。

郭靖道:“神雕大侠现在那边?小可当亲身拜见,为襄阳合城百姓称谢。”这十多年来,郭靖用心练兵守城,极少理睬江湖游侠之事,而杨过隐姓埋名,所交多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是以郭靖竟不知“神雕侠”便是杨过。史伯威道:“神雕侠说,他是郭大侠与郭夫人的长辈,只因连日忙于为令爱采备生日礼品,未克前来拜见郭大侠和郭夫人,请勿见怪。”

郭靖微微一笑,心想:“小女孩儿原喜好这个,也亏过儿觅得这妙制烟花的巧匠。”

郭靖对武修文道:“去传我号令,调二千弓弩手来。”武修文应道:“是!”刚欲回身,忽听得远处有人长声叫道:“万兽山庄史家兄弟奉神雕侠之命,来向郭二女人道贺生辰,恭献贺礼。”声音非一人所发,乃史氏五兄弟齐声高呼。他五人内功另成一家,虽非一等一的妙手,但纵声长啸,竟同具宫商角征羽五音之声,铿锵豪放,震人耳鼓。黄蓉向武修文一挥手,命他即去传令,心想史氏兄弟虽如此说,但民气难测,一定便无他意,宁肯集结弓弩手有备而不发,胜于无备而受制于人。

忽听得远处啸声又起,一个声音叫道:“西山一窟鬼奉神雕侠之令,来向郭二女人道贺生辰,恭献贺礼。”声音尖细,若断若续,但大家听得非常清楚。

郭靖目睹北方红光越冲越高,担心起来,向樊一翁道:“脱手的诸位豪杰都能满身而退么?可须我们前去策应?”樊一翁心道:“郭大侠不问战果,先问将士安危,公然仁义过人。”说道:“多谢郭大侠挂怀,神雕侠早有安排。在南阳城中放火的,是圣因师太、人厨子、张一氓、百草仙这些妙手,共有三百余人,想来平常蒙古军人也伤他们不得。”郭靖恍然大悟,向黄蓉道:“你听!过儿邀集群豪,本来是为立此奇功。若非这很多高人同时动手,原也不易使两千蒙古兵全军淹没。”

史氏五兄弟手中各提一只皮袋,走到郭襄身前,躬身说道:“恭祝女人长命百岁,安然快意。”郭襄忙起立行礼,道:“多谢五位史家叔叔。史三叔,你身子可大好了?史五叔,你胸口的伤也好了?”史叔刚、史少捷齐道:“多谢女人体贴,都好了。”

郭靖和黄蓉对瞧一眼,欣喜交集,深思:“蒙古两路前锋都全军淹没,那是大大的折了锐气。虽说来攻敌军起码有十余万之众,损折二千人无关大局,但讯息传去,蒙古全军为之夺气,于我大吉大利。却不知是谁奇兵凸起,将这两路蒙古兵尽数毁灭?”郭靖问道:“唐州和邓州的守军如何了?”两名探子齐道:“两城守军闭城不出,蒙古军死在郊野,守城的将军只怕现在尚未得知。”黄蓉道:“你们快去禀报吕大帅,他这一欢畅,定然重重有赏。”两探子磕过了头,欢天喜地的去了。

樊一翁翻开盒子,取出一个极大的流星火炮,晃火摺点着了。火炮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一声爆炸散开,但见满天花雨,构成个“恭”字。郭襄鼓掌笑道:“好玩,好玩得很!”吊死鬼接着也放了个烟花,倒是一个“祝”字。西山一窟鬼各放一个,组起来是“恭祝郭二女人多福多寿”十个大字。十字色彩各不不异,高悬半空,很久方散。群雄喝彩喝采。这烟花乃汉口镇天下驰名的巧手匠人黄一炮所作,华丽繁富,妙丽无方,端的是当世一绝。

郭襄探头往袋口一张,大吃一惊,叫道:“是耳朵!”史伯威道:“恰是!五只皮袋当中,共是两千只蒙古兵将的耳朵。”郭襄尚未会心,惊道:“这很多人的耳朵,我……我要来干么?”郭靖、黄蓉却听得清楚,一齐离座,走到史伯威身前,就皮袋中一看,再想起刚才探子之言,不由得欣喜交集。黄蓉道:“史大哥,本来唐州和邓州城郊的蒙古兵,是神……神雕侠率人所杀?”

半空中十个大字刚放,北边天空俄然升起一个流星,相距大校场约稀有里,跟着极北远处,又有一个流星升起。

史氏五兄弟向郭靖、黄蓉拜倒。郭靖佳耦拜倒行礼。史伯威才答道:“神雕侠言道:郭二女人身在襄阳,本日是她生辰好日子,蒙古蛮兵竟敢无礼前来进犯,岂不要惊吓了郭二女人?确是非杀不成。只恨番兵势大,不能尽诛,是以带领豪杰,杀了他作前锋的两个千人队。”

弓弩手刚布好步地,只见一条大汉身披皋比,领着一百头猛虎来到大校场外,恰是白额老虎史伯威。那一百头猛虎排得整整齐齐,蹲伏在地。接着鄙见子史仲猛带领一百头款项豹子、青甲狮王史叔刚带领一百头雄狮、大力神史季强带领一百头大象、八手仙猿史少捷带领一百头巨猿,各列步队,排在校场四周。群兽猛恶狰狞,不竭收回低吼,然行列整齐,竟涓滴稳定。校场上群雄个个见多识广,但斗然间见到这很多猛兽,亦不免心中惴惴。

这酒筵早就预备下了的,丐帮今晚本来要大宴群雄,庆祝新立帮主,这时传到大捷之讯,锦上添花,大家均兴高采烈。武敦儒等较艺落败,虽不无怏怏,但满场喜气弥漫,早把少数民气中的愁闷冲得干清干净。丐帮宴客不设桌椅,群雄东一团、西一堆的在大校场上席地而坐,便此杯觥交叉,吃喝起来。筵席模样虽陋,酒肉菜肴却极丰厚。郭襄斟了三大碗酒给神雕饮用,神雕一口一碗,意兴甚豪。

黄蓉又惊又喜,叫道:“南阳大火!”郭靖拍腿大呼:“不错,恰是南阳!”黄蓉向樊一翁道:“愿闻其详。”樊一翁道:“这是神雕侠送给郭二女人的第二件薄礼,烧了蒙古二十万雄师的粮草。”黄蓉心中本已猜到三分,听他如此说,不由与郭靖相顾大喜。

郭襄道:“多谢,多谢。”目睹西山一窟鬼手中各自拿着一只木盒,恐怕他们又送甚么人鼻子、人耳朵来,忙道:“如是丢脸的物事,就请别翻开来。”大头鬼笑道:“此次是挺都雅的。”

本来蒙古雄师南攻襄阳,以南阳为聚粮之地,数年之前,即在南阳大建粮仓草场,跟着四周征发,成千成万斛米麦、成千成万担草料,流水般汇向南阳。常言道:“雄师未动,粮草先行”,米麦是士卒的食品,干草是马匹的秣料,实是军中的命脉地点。蒙古自来以马队为主,这草料更一日不成或少。郭靖曾数次遣兵攻击南阳,但蒙古官兵守得安稳,始终无功,想不到杨过竟在一夕之间放火将它烧了。

却听第二个探子喜孜孜的说道:“但是有件奇事,邓州城郊的蒙古千人队一个个都死在当场,军官士卒,无一得生。”郭靖奇道:“有这等事?”第一个探子道:“小人所见也是如此,唐州的蒙古前锋一千人全变了野鬼,各处都是尸首。最奇特的是,这些蒙古兵尸首上的左耳都给人割了去。”第二个探子道:“邓州的蒙古兵也是这般,大家没了左耳。”

但见两骑马如飞般驰进校场,乘者身穿灰衣,倒是郭靖派出去刺探军情的探子。郭靖虽瞧着台上比武,心中可无时无刻不念着军情,一见这两个探子如此纵马疾走,心道:“终究来了!”郭靖、郭芙父女心中说的都是“终究来了”四字,但女儿指的是杨过,父亲心中所指倒是“蒙古雄师”。

郭靖见第一件礼品实在太大,忙提声叫道:“郭靖谨候台驾。”他话声浑厚战役,远远传送出去,跟着走到大校场入口处相迎。

郭靖和黄蓉对视一眼,都又惊又喜。他佳耦俩当年随成吉思汗西征,曾亲见蒙古军以火炮轰城,当真有崩山裂石之威。但火药和铁炮殊不易得,是以蒙古数攻襄阳,都未用炮。此次天子蒙哥御驾亲征,自是携有当世最短长的攻城利器了。若不是杨过这一把火,襄阳合城军民不免遭遇大劫。两人又想:“毁灭敌军两个千人队,当然大杀其威,但毁了蒙古军在南阳积蓄数年的火药和雄师粮草,只要他粮运不继,那就逼得非退兵不成。这场功绩可更加大了。”佳耦俩向史氏兄弟、西山一窟鬼连宣称谢。史伯威和樊一翁都道:“小人等只是奉了神雕侠之命办事,小小驰驱之劳,两位何足挂齿?”

群雄都道是郭靖、黄蓉安排下的奇计,流水价过来敬酒祝捷。郭靖不开口的说绝非本身之功。但他向来谦抑,群雄那边肯信?黄蓉道:“靖哥哥,这事好生奇特,此时实在揣摩不透。我们别忙辩白,且候确息。”本来黄蓉一得探子之报,晓得此中必有蹊跷,当即调派八名夺目强干的丐帮弟子,骑了快马,分赴唐州、邓州再探。

樊一翁又道:“我们探得蒙古番兵要以火炮轰打襄阳,南阳城的地窖当中藏了数十万斤火药。是以我们的祝寿烟花一放起,流星传讯,埋伏在南阳城内的一干妙手便同时脱手,先烧火药,再烧粮草。蒙古雄师的士卒马匹,这番可要饿肚子了。”

这时远处火药爆炸声仍不竭模糊传来,只隔得远了,听来恍惚愁闷。斗然之间,几下声音略响,接着空中也微微震惊。樊一翁喜道:“阿谁最大的火药库也炸了。”

蒙古前锋队尚未与襄阳守军交兵,即已两路齐歼,黄蓉站到台上宣布这个喜信,顿时全场欢声雷动。黄蓉道:“丐帮新立帮主,固是丧事,可怎及得上这件聚歼敌军的大事?梁长老,快命人安排酒筵,我们须得好好庆贺一番。”

史伯威指着五只皮袋道:“这是神雕侠送给女人的第一件生辰礼品。”郭襄笑道:“真是生受不起。那是甚么啊?嗯,我猜你的皮袋里装着一只小老虎,他的装着一只小豹子,是不是?那倒好玩得紧。”史伯威点头道:“不是,这件礼品,是神雕侠带领了七百多位江湖妙手去办来的,费的力量可真不小。”说着翻开手中的皮袋。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听了这声音,俄然间一齐跃起家来,大声喝彩,大呼:“胜利了,胜利了!”群雄惊诧不解。大头鬼点头晃脑,手指北方,大呼:“妙极,妙极!”这时天已全黑,北面天涯却收回模糊红光。

郭芙目睹丈夫艺冠群雄,将丐帮帮主之位拿到了手,于当世豪杰之前大大露脸,那知蓦地里生出这些事来。杨过人尚未到,已将丈夫的威风压得涓滴不剩,虽说毁灭蒙古前锋、火烧南阳粮草火药,实是两件大大功德,但她总不免愀然不乐;又听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说道,这是杨过送给妹子的两件生日礼品,那十个炊火大字高悬天空,唯恐群雄不知此举满是为了妹子,相形之下,本身更加没了光彩。她转念一想:“好哇!杨过这厮恨我斩他的手臂,用心削我面子来着!”想到此处,更勃但是怒。

黄蓉和他并肩而立,低声道:“你猜这神雕侠是谁?”郭靖道:“我猜不出。”黄蓉道:“便是杨过!”郭靖一呆,随即满心欢乐,说道:“了不起,了不起!他立下如此奇功,当真是大宋之福。”黄蓉道:“你猜他第二件礼品是甚么?”郭靖浅笑道:“过儿才干卓绝,只要你方胜得了他,也只要你,才猜得中贰心机。”黄蓉点头道:“这一次我可猜不中了。”心想:“杨过为襄阳立此大功,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襄儿。他对我佳耦与芙儿的痛恨可涓滴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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