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老道:“何老弟的话自也言之成理。但本帮弟子十数万人,遍及天下,不能无报酬首,而寻棒除奸,更不是说办便办,也须得有人主持,方能成此两件大事。我们急于立一名新帮主,恰是为此。”何师我点头道:“梁长老这几句话,错之极矣。”

只见丐帮中站起一人,大声道:“耶律大爷的令尊在蒙古曾贵为宰相,令兄也曾位居高官,但我们丐帮和蒙古为敌。耶律大爷负此重嫌,岂能为本帮之主?”耶律齐恨恨的道:“先君楚材公为蒙古皇后下毒害死,家兄耶律铸也蒙冤遭害,小可护送家母妹子,逃来南朝,做个灾黎百姓。小可与蒙古暴君,实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乞丐道:“话虽如此说,但令尊之死,甚为含混,下毒如此,只是风传,未闻有何确证。令兄犯法开罪,乃所应得,此仇不报也罢,倒是本帮大仇未复……”郭芙听得他出言讽刺丈夫,再也按捺不住,喝道:“你是谁?胆敢在此胡言乱语?有胆量的,站到台上去说。”

忽见校场入口处火光亮亮,八小我高举火把,朗声说道:“神雕侠庆祝郭二女人芳辰,奉上第三件礼品。”八人说毕,便即足不点地般出场,势若飘风般来到郭襄身前,大家露了一手上乘轻功。中间四人各伸一手,合抓着一只大布袋,看来那第三件礼品便在这布袋当中。

那和尚肩头在地下一靠,当即纵起,技艺竟非常矫捷,但见他怒容满脸,叽哩咕噜的大声说话,却谁也不懂。郭靖与黄蓉识得这和尚是金轮国师的弟子达尔巴,不知他怎生给昙华大师、赵老爵爷等擒住。

郭芙却在台下叫了起来:“胡说八道,霍都的武功又怎胜得过他?”何师我嘲笑道:“耶律大爷武功虽强,却也不见得就天下无敌。小人只是丐帮的一个五袋弟子,也一定便输于他了。”郭芙正恼他言语无礼,听他志愿脱手,那是再好也没有,叫道:“齐哥,你便经验经验这大胆狂徒。”

他那“台”字刚出口,猛听得史伯威“啊”的一声大呼,围在大校场四周的五百头猛兽忽地站起,齐声呼啸。单是一头雄狮或猛虎纵声而吼,已有难当之威,何况五百头猛兽合声长啸?这声音当真如山崩地裂普通,但见大校场上沙尘翻滚,黄雾冲天,群雄身前的酒杯菜碗为这巨声震得相互碰撞,玎玎不断。群兽呼啸声中,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十五人同时跃到台边,抽出兵刃,团团将高台四周围住。

八人躬身向郭襄施礼,自报姓名,群雄一听,无不骇然,本来抢先一个老衲人,竟是五台山佛光寺方丈昙华大师,素与少林寺方丈天鸣禅师齐名,其他赵老爵爷、聋哑梵衲、昆仑派掌门青灵子等,无一不是武林中久享盛名的前辈名宿。

那乞丐仰天大笑,说道:“好,好,好!帮主还没做成,帮主夫人先显威风。”也不见他移步抬脚,身子微晃,已站在台口。群雄见他露了这手重功,心头都是一惊:“此人武功强得很啊,那是谁?”台下数千对目光,齐都集在他身上。

黄蓉向耶律齐招招手,命他近前,瞧他夺来的那半截兵刃时,倒是一根五寸来长的钢条,一时也想不起武林当中有何人以此作为兵器。

何师我道:“小人第二件不明白之事,是要叨教:鲁帮主的大仇到底报是不报?”耶律齐道:“鲁帮主为霍都所害,众所共知,当世豪杰,无不悲忿。只是连日追随,未知霍都这奸贼的下落,这是本帮的要务,我们便找遍了天涯天涯,也要寻到霍都这奸贼,为鲁帮主报仇。”

耶律齐不敢怠慢,左手一拨,右拳还了一招“深藏若虚”,使的还是七十二路空明拳中的招数。两人拳来脚往,在高台上斗了起来。

梁长老是丐帮中四大长老之首,帮主身后便以他为尊,这五袋弟子竟敢当众抢白,可说大胆已极。梁长老怒道:“我这话如何错了?”何师我道:“依弟子之见,那个能夺回打狗棒,那个能杀了霍都为鲁帮主报仇,我们便奉他为本帮之主。但如本日这般,谁的武功最强,谁便来作本帮帮主,假定霍都俄然到此,武功又赛过耶律大爷,莫非我们便奉他为帮主不成?”这几句话只说得群雄面面相觑,都感觉委实非常有理。

只见他身披一件广大褴褛的黑衣,手持一根酒杯口粗细的铁杖,满头乱发,一张脸焦黄痴肥,凹凹凸凸的尽是疤痕,背上负着五只布袋,本来是一名五袋弟子。丐帮中本乏边幅俊雅之人,此人更奇丑无伦。丐帮帮众识得他名叫何师我,向来沉默寡言,随众碌碌,只因多年来为帮务勤恳着力,才慢慢升到五袋弟子,但技艺平常,才识卑贱,谁都没对他正视,均想他升到五袋弟子,已属极限,那推测如许个庸人竟会俄然向耶律齐公开诘责,而武功之强更大出帮众料想以外,都想:“这何师我从那边偷偷学了这一身工夫来啦?”

这时将近戍时,月沉星淡,高台四周插着十多枝大火把,两人相斗的情状台下群雄都瞧得清清楚楚。黄蓉看了十余招,见耶律齐涓滴未占上风,细看何师我的武功,竟辨不出是何家数,所出拳脚,招式驳杂,全无奇处,但功力却极深厚,少说也已有四十年以上的勤修苦练,心想:“比来十一二年来,才偶尔在丐帮名册当中,见到何师我因积劳而慢慢上升,从没听人称道过他武功。但瞧他技艺,决非比来得逢奇遇这才功力大进。他在帮中一向隐晦不露,莫非为的便是明天么?”

梁长老叫道:“扑灭火把!”十多名丐帮弟子上来将火把点亮,见耶律齐站在台下,左脸上鲜血淋漓,破了个酒杯大的伤口。何师我伸出左掌,嘲笑道:“好铁甲,好铁甲。”手掌中抓着一把鲜血。郭靖和黄蓉对望一眼,晓得郭芙珍惜夫婿,将软猬甲给他穿在身上,因之何师我击了他一掌,手掌反给甲上的尖刺刺破,但耶律齐脸上如何受伤,如何跌下台来,黑暗中却未瞧见。

郭襄本来猜想袋中装的是甚么好玩的物事,却见是个形貌卤莽的蒙古和尚,微感绝望,说道:“大哥哥送这和尚给我,我要来没用,又不喜好。他本身如何还不来?”

何师我不再理她,转头道:“梁长老,弟子倘若胜了耶律大爷,这帮主便由弟子来当,是不是?还是比及有人获棒杀仇,再来奉他为主?”梁长老见他越来越狂,胸中肝火上升,说道:“非论是谁,他如不能技胜群雄,那就当不上帮主,今后如不能获棒歼仇,终也是愧居此位。耶律大爷如当了本帮之主,那两件大事他不能不办。但如胜不过何兄弟,他又焉能得任此位?”何师我大声道:“梁长老此言有理,小人便先领教耶律大爷的手腕,再去寻棒除奸。”言下之意,竟十拿九稳能胜得耶律齐普通。

来送第三件礼品的八人当中,青灵子久居西夏,会说蒙古语,他在达尔巴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达尔巴神采一变,大吃一惊,目不转睛望着台上的何师我。青灵子又用蒙古语大声说了两句话,将背上负着的一根黄金杵交给了达尔巴。那本是达尔巴的兵刃,他受八大妙手围攻而遭擒,这兵刃也给夺了去。

本来何师我于激斗正酣之际,俄然使出“大风袖”工夫,将高台四周的火把尽数吹灭。耶律齐一怔之下,忙拍出一掌,以护本身,猛感觉指尖上一凉,触到甚么铁器,立时觉醒,晓得对方久战不堪,忽施奸计,在暗中当中取出兵刃突袭。他虽赤手空拳,也不惧仇敌手有兵刃,当下施出“大擒特长”,意欲夺下对方兵器,将他奸谋暴于天下豪杰之前,一招“巧手八打”,欺到了何师我身前两尺之处,右腕翻处,已抓住了仇敌兵刃之柄。他左掌跟着拍出,直击仇敌面门,这一来,何师我兵刃非放手不成。

他连问三声,台下无人出声。梁长老道:“如此便请耶律大爷下台。”耶律齐跃上高台,抱拳向台下团团施礼,正要说几句“无德无能”的谦抑之言,忽听得台下有人叫道:“且慢,小人有一句话,大胆要就教耶律大爷。”耶律齐一怔,目睹这句话是从丐帮弟子的人丛中收回,拱手道:“不敢!请说便是。”

何师我嘲笑道:“第一,打狗棒尚未夺回。第二,殛毙前帮主的凶手还没找到。这两件大事未办,便想做帮主啦,未免太性急了些罢?”这几句话理正词严,咄咄逼人,只说得耶律齐无言以对。

青灵子向郭襄笑道:“郭二女人,这和尚会变戏法,神雕侠叫他下台变戏法给你看。”郭襄大喜,鼓掌道:“本来如此。我正奇特,大哥哥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找了这和尚来有甚么用呢。”

三世恩仇

目睹何师我非变招不成,蓦地里他双手袍袖齐拂,一股疾风向外疾吐,跟着缩了归去,台边十余枝火把的火焰同时暴长,一阵亮光,随即尽皆燃烧。群雄面前一黑,只听得耶律齐和何师我齐声大呼,腾的一声,有人跌下台来。何师我却在台上哈哈大笑。世人惊奇之下,谁都没出声,寂静中只听得何师我对劲的笑声。

第三十七回

郭襄却不知这些人有多大名头,起家行礼,盈盈拜倒,笑靥如花,说道:“有劳各位伯伯叔叔了。那是甚么好玩的物事?”提着布袋的四人手臂同时向后拉扯,喀喇一声响,布袋裂成四块,袋中滚出一个秃顶和尚来。

何师我昂起一张黄肿的丑脸,说道:“鄙人虽胜了耶律大爷,却未敢便居帮主之位。须得寻到打狗棒,杀了霍都,当时再任凭各位公决。”世民气想,这几句话倒说得公道,目睹他虽胜得含混,但武功究属非常高强,听了这几句话后,丐帮中便有人喝起采来。何师我站到台口,抱拳向世人施礼,说道:“那一名豪杰愿再见教,便请下台。”

何师我人虽平淡,边幅之丑却令人一见难忘,是以耶律齐倒也识得他,抱拳道:“不知何兄有何高见,要请指教。”何师我嘲笑道:“指教两字,如何敢当?不太小人有两件事不明白,是以下台来问问。”耶律齐道:“那两件事?”何师我道:“第一件,我帮新旧帮主前后交代,向来以打狗棒为信物。耶律大爷本日要做帮主,不知这底子帮珍宝的打狗棒却在那边?小人想要见地见地。”此言一出,丐帮帮众心中都道:“这一句话问得短长。”耶律齐道:“鲁帮主命丧奸人之手,这打狗棒也给奸人夺了去。此乃本帮的奇耻大辱,凡本帮弟子,大家有责,务须将打狗棒夺回。”

耶律齐行事自来妥当慎重,但听了何师我这些话,心头也不由活力,说道:“小弟才疏学浅,原不敢担负帮主的重担。何兄肯予见教,那好得很。”何师我冷冷的道:“好说,好说。”将铁杖在台上一插,呼的一掌,便向耶律齐击去。这一掌力道仿佛并不甚强,但掌力漫衍所及,几有一丈周遭。梁长老尚未退开,竟给他掌力在脸颊上一带,热辣辣的非常疼痛,忙跃向台侧。

暗中当中,何师我公然侧头闪避,松了手指,耶律齐挟手将兵刃夺过。便在此时,他左颊上猛地一阵刺痛,已然受伤,跟着啪的一下,胸口中掌,站立不稳,顿时被震下台。他那推测敌手的兵刃甚为特异,中装机括,分为两截,上半截给他夺去,余下的半截斗然飞出,击中了他脸颊。这一下深切半寸,创口见骨,但所中尚非关键,何师我的杀抄本在那一掌当中,幸亏郭芙硬要他在长袍内暗披软猬甲,这一掌他不但未受毁伤,何师我的掌心反给刺得鲜血淋漓。

这时两人越斗越快,一转刹时便或攻或守的互换四五招,因之没多时便拆了七八十招,果如郭靖所云,耶律齐的掌风已将敌手满身罩住。郭靖和黄蓉凝目谛视着何师我,知他处此地步,若再不使出看家本领,仍以傍门杂派武功抵挡,非吃大亏不成。耶律齐也已瞧出此点,掌力减轻,但并不盲进,只稳持先手。

郭芙见丈夫跌下台来,惊怒交迸,忙抢上去护持。梁长老等明知何师我暗中行诈,然没法拿到他的左证,同时两人一齐受伤带血,也不能单责那一个违背了“点到为止”的约言,看来两人都只稍受重伤,但耶律齐受击下台,这番比武显是输了。

何师我冷冷的道:“本帮事件,向来只帮主管得,四大长老管得,帮主夫人却管不得。别说耶律大爷还没做帮主,就算当上了,耶律夫人也不能这般当众斥责帮中弟子,是不是?”郭芙满脸通红,只道:“你……你这厮……”

黄蓉问郭靖道:“你说此人是何家数?”郭靖道:“迄此为止,他尚未暴露一招本门武功,显是在极力埋没本身来源,再拆七八十招,齐儿可渐占胜势,当时他若不认输,便得暴露本相。”

达尔巴倒提金杵,大呼一声,纵身跃到台上。

郭芙大不平气,叫道:“此人暗使奸计,齐哥,下台去跟他再决胜负。”耶律齐点头道:“他便是以智取胜,也是胜了。何况即使再拚武功,我也一定能赢。”

耶律齐这一日已连斗数人,但敌手除蓝天和外,余子碌碌,均不敷道,并没耗去他多少力量,目睹何师我若往若还,身法飘忽不定,因而双拳一挫,斗然间变拳为掌,迳行抢攻。周伯通那双手互搏之术并非大家可学,耶律齐虽是他入室高弟,却也没学到他这路奇功,但全真教玄门的正宗武功,耶律齐却已学到了十之八九,这时发挥出来,但见台边十多根火把的厨子齐向外飘,只此一节,足见掌力之强。火把辉映之下,高台上两人拳掌飞舞,形影回旋,当真都雅煞人。

梁长老和耶律齐、郭芙同席,目睹大家兴高采烈,郭芙却神采不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笑道:“老头子可真老胡涂啦,这一欢乐,竟把面前的大事抛到了脑后。”跃上高台,朗声说道:“各位豪杰请了,蒙古番兵连遭两大波折,我们自是不堪之喜。可另有一件喜上加喜之事,刚才耶律大爷显现了高深武功,大家钦服,我们丐帮便奉耶律大爷为本帮之主。天下豪杰,可有不平的么?本帮弟子,可有异言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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