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官兵见大汗亲至,士气大振。红旗招动,城下步队分向摆布,两个万人队冲上来急攻北门。这是大汗的扈驾亲兵,最是精锐之师,又是迄今从未出动过的生力军,大家要在大汗面前成建功劳,数百架云梯纷繁直立,蒙古兵将便如蚂蚁般爬向城头。
于路毫不担搁,不一日到达襄阳城郊。只听得号角声此起彼落,远了望去,旗号招展,剑戟如林,马匹奔驰来去,襄阳城便如裹在一片尘沙当中,蒙古雄师竟已合围。世人见了这等阵容,无不骇然。黄蓉道:“敌军势大,只要挨到傍晚,再设法进城。”七人便躲在树林当中,除周伯通一如以往的嘻笑自如以外,大家均有忧色。
但见蒙古兵的尸身在城下垂垂堆高,后续步队仍如怒涛狂涌,踩踏着尸身攻城。大汗摆布的传令官骑着快马奔驰来去,调兵向前。暮色苍茫当中,城内城外点起了万千火把,晖映得如同白天。安抚使吕文焕瞧着这等阵容,目睹守御不住,心中大怯,面如土色的奔到郭靖身前,叫道:“郭……郭大侠,守不住啦,咱……我们出城南退罢!”郭靖厉声道:“安抚使何出此言?襄阳在,我们人在,襄阳亡,我们人亡!”
大战襄阳
次日天甫拂晓,便听得城外鼓角雷鸣,蒙古雄师来攻。襄阳城安抚使吕文焕和守城大将王坚督率兵马,守御四门。郭靖与黄蓉登城望去,见蒙古兵漫山遍野,不见绝顶。蒙古雄师曾数次围攻襄阳,但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却以此次为最。幸亏郭靖久在蒙古军中,熟知蒙古兵攻城的诸般方略,早已有备,非论敌军如何用弓箭、用火器、用垒石、用云梯攻城,守城的宋兵居高临下,一一破解。直战到日落西山,蒙古军已损折了二千余人马,但兀自前仆后继,奋勇抢攻。
郭襄不住点头,道:“你要我杀你,我才不脱手呢。”国师急道:“大丈夫言出如山,你点我这两处穴道,我决计死不了。待会你妈妈上来,我还要向她讨情,岂肯等闲便死?”郭襄见他说得诚心,心想:“我先悄悄的试一试。”伸指在他胸口膻中穴上悄悄一点,国师舒了一口气,道:“公然好很多了,你再用力些。”郭襄减轻劲力,只见他展眉一笑,毫无受伤迹象,只是神采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的变了两次,说道:“再重些!”郭襄便遵循父母所传的点穴之法,在他膻中穴上点了一指。
待得黄蓉上来时,只听得程英等三人正在高呼:“小郭襄,小郭襄,你在那边啊?”黄蓉见女儿和国师一齐失落,这一急非同小可,忙登高了望。接着黄药师、一灯、周伯通一一上来,七人找遍了绝情谷,那边有两人踪迹?
再冲了数重虎帐,黄蓉瞥见右首阵后立着两座玄色大营帐,她曾随成吉思汗西征,知是积蓄辎重粮食之处,心念一动,猛地里窜出,从敌兵手中抢过一个火把,直扑辎重营。蒙古兵发喊赶来。黄蓉奔得迅捷,头一低,已钻入营中,高举火把,见物便烧,瞬息之间,在两座辎重营中连点了七八个厨子,这才冲出,又跟周伯通等汇合。
待到二更时分,黄蓉抢先带路,突入敌营。这七人轻功虽高,但蒙古虎帐重堆叠叠,闯过一座又一座,只闯到一半,终究给巡查的小校发觉。军中击鼓吹号,立时有三个百夫队围了上来。其他虎帐却寂无声气,毫不惶恐。
黄药师、一灯、周伯通等辈,本来都是超然物外、不睬世事的高士,但襄阳存亡干系严峻,或汉或胡,在此一战,不由得他们袖手不顾。
金轮国师带着郭襄跃出数丈,俄然间心念一转,毒计陡生,见两棵大树上系着那根长索,只须弄断绳索,周伯通、一灯、黄药师、黄蓉等人必将丧命深谷,纵身畴昔抓住长索,便要运力扯断。
黄蓉目睹事急,吕文焕退兵之令只要一说出口,军心摆荡,襄阳立破,提剑上前,喝道:“你只要再说一声弃城退兵,我先在你身上刺三个透明洞穴!”吕文焕摆布的四名亲兵上前劝止,黄蓉横腿扫出,四名亲兵一齐跌开。
周伯通笑道:“段皇爷,黄老邪,你们不消忧愁,老顽童心血来潮,晓得本身决计死不了。你们多花点儿精力,好好医治陆无双小娃儿是端庄。”他一向和黄药师嬉皮笑容,对一灯却甚恭敬,不但恭敬,的确有点惊骇,一灯削发已久,他却仍称之为“段皇爷”。黄药师和一灯见他强忍痛苦,谈笑自如,稍觉放心。但陆无双却昏倒不醒。
襄阳城中除了精兵数万,另稀有十万百姓,大家晓得此城一破,无人得以幸存,是以丁壮之夫固抖擞执戈守城,便妇孺老弱,也担土递石,共抗劲敌。一时城内城外杀声震惊六合,空中羽箭来去,有似飞蝗。
忽听得城下蒙古兵齐呼:“万岁,万岁,千万岁!”呼声自远而近,如潮流涌近,到厥后十余万人齐声高呼,真如天崩地裂普通。但见一根九旄大纛高高举起,铁骑拥卫下青伞黄盖,一彪人马锵锵驰近,恰是大汗蒙哥临阵督战。
一行人在绝情谷底久候杨过,不见任何踪迹,一灯等都说杨过倘若不死,以他本领,必能上来,此时必须急追郭襄相救,因而取道南下,沿路探听国师和郭襄的踪迹。行不数日,门路纷繁传言,说道蒙古南北两路雄师夹攻襄阳,在城下与宋军开仗数次,互有胜负,襄阳情势甚为告急。黄蓉心下担忧,说道:“鞑子猛攻襄阳,我们须得缓慢赶去,襄儿的安危,只得临时不去理睬了。”世人齐宣称是。
国师大惊,吸一口真气,突破了郭襄所点的“渊液穴”,真舍不得她又再他杀,不及扯断长索,便向她扑去。郭襄发足便奔,在山石和大树间纵来跃去。若在平阳之地,国师只须两个起落,早便追上,但断肠崖前到处都是古木怪石,郭襄东一钻,西一躲,一时倒也何如她不得,跟她捉迷藏般大兜圈子,追了很久,方始使一招“雁落平沙”,从空中飞扑而下,抓住了她手臂。郭襄张口大喊:“妈!”只叫得一声,国师便按住了她嘴。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了陆无双之声:“小郭襄那边去了?”
国师道:“小徒儿,这些日子来我待你如何?”郭襄道:“还算不错。但是你杀了长须鬼和大头鬼,又害死我家的双雕,你待我再好,我也不记情。”国师道:“好罢,杀人偿命,待会你杀了我,给你朋友报仇便是。但我当你亲女儿一样珍惜,你却如何酬谢?”郭襄道:“你说如何酬谢?”国师道:“你给我在膻中穴和玉枕穴上用力各点一指,让我少受些痛苦,便算酬谢我了。”
郭襄忍不住问道:“如何?很痛么?”国师道:“你妈妈点了我背心的灵台穴和胸下巨阙穴,我满身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咬,痛痒难当,她为甚么不再点了我膻中穴和玉枕穴?”郭襄一怔,她跟母亲学过点穴、拂穴之法,晓得“膻中”和“玉枕”是人身要穴中的要穴,只要稍受毁伤,当即毙命,说道:“我妈暂不杀你,你不知感激,还多说甚么?”国师昂然道:“她如点了我膻中、玉枕两穴,我胸背麻痹,便可少受很多痛苦。我这般深厚的修为,莫非能要得了我性命?”郭襄不信,道:“你少吹牛。妈妈说的,‘膻中和玉枕,一碰便丧生’,你身上麻痒,用力忍耐一下,他们顿时就上来啦。”
辎重营中堆的很多是易燃之物,厨子一起,立时噼噼啪啪的烧将起来。周伯通瞧得风趣,抛下长矛,抢了两根火把,到处便去放火,他更在偶然当中烧到一座大马厩,顿时战马奔腾,鼓噪嘶鸣,这一来,蒙古大营终究乱了。
郭靖攘臂大喊:“兄弟们,本日叫鞑子大汗亲眼瞧瞧我们大宋好男儿的技艺!”他这一声呼喝中气充分,万众号令吵嚷当中,仍大家听得清楚。城头上宋兵战了一日,已疲累不堪,忽听得郭靖这么呼唤,顿时精力大振,均想:“鞑子欺负得我们久了,这时须教他们大汗晓得我们的短长!”大家着力死战。
第三十九回
郭襄一来心软,不忍当真置他于死命,二来不知机会稍纵即逝,现在国师穴道未曾全解,只须用力一推,他便摔下谷去,又或快速脱手,连点他身上数处穴道,他也不管如何来不及推经转脉、易宫换穴。但她见先前点他膻中和玉枕两处要穴,反助他解开了穴道,只道再点也是无用,纵身跃开,奔到崖边,说道:“我跟妈妈死在一起!”便要往深谷中跳落。
郭靖喝道:“大伙儿上城抗敌,再不死战,还算是甚么男儿汉?”众亲兵夙来爱护郭靖,见他神威凛冽的这么呼喝,齐声应是,各挺兵刃,奔到城墙边抗敌。大将王坚纵声叫道:“我们冒死死守,鞑子兵支撑不住了!”
国师道:“好啊!我胸口不如何难受啦!你瞧死不了,是不是?”郭襄大感诧异,道:“我再点你的玉枕穴啦!”开初仍轻点摸索,这才运力而点。国师道:“多谢,多谢!”闭目悄悄运气,俄然间一跃而起,说道:“走罢!”
周伯通夺了两枝长矛,抢先开路,黄药师和一灯各持一盾,发展反走,抵挡追兵,四个女子居中,向前急闯。幸亏身处蒙古营中,敌兵恐怕伤了本身人马,不敢放箭,少了一件最短长的兵器,不然倘在空旷之地,万箭齐发,周伯通、黄药师等便有三头六臂,又怎抵挡得了?七人边战边进,敌兵愈聚愈多,数十枝长矛围着七人攒刺。周伯通、黄药师等掌风到处,敌兵矛断戟折、死伤枕藉。但蒙古兵剽悍力战,复又恃众,竟不稍却。
郭襄大惊,一记肘捶撞向他胁下。也是国师过于托大,对她涓滴没加防备,郭襄跟他练过量日武功,虽无长足停顿,却也大大增了劲力,这一记肘捶恰好撞中了“渊液穴”。他要穴未曾全解,内力未复,顿时半身酸麻,刹时间浑身有力。郭襄用力一扭,摆脱了他手腕,双掌搭在他背心,叫道:“推你下去,摔死你这恶和尚。”国师大惊,暗运内力冲穴,口中却哈哈大笑,说道:“凭你这点微末工夫,也推得我动?”
找到谷口,见地下遗著郭襄一只鞋子。程英道:“师姊,你休担忧,定是那国师挟持襄儿一起南行。襄儿留下鞋子,好教我们晓得。这孩子聪明机灵,实不下于她妈妈呢。”黄蓉再想起女儿先前说话,国师只逼她拜师,要她接受衣钵,想来一时不致有何危难,这才忧心稍减。
国师心下一凛,暗叫:“可惜,可惜!终究错过了机会!”伸指导了郭襄哑穴,拖了她发足疾奔。实在这当儿机会尚未错过,还只陆无双一人上来,他奔将畴昔,尽来得及弄断长索,陆无双一人又怎反对得住?只是他吃了周伯通、一灯、黄药师等人的苦头,好轻易逃得性命,俄然听到人声,只道黄药师等已一齐回上,那敢再去肇事?
郭靖在城入耳得北门内奸军扰攘,奔上城头,见几个厨子从蒙古营中冲天而起,知有人在敌营中拆台,忙点起二千人马,命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杀出城去策应。二武冲出里许,火光中瞥见黄药师扶着陆无双、一灯扶着周伯通,七人骑了五匹马急冲而至。二武领人马布开步地,射住阵脚,阻住追来的敌军,这才命令后队变前队,保护着黄蓉等人,缓缓退入城中。
周伯通笑道:“黄老邪,我们三条老命,瞧来本日要就义在这里了,只是你怎生想个法儿,把这四个小女娃儿救了出去。”锳姑呸了一声道:“说话不三不四,我老太婆也算小女娃儿么?要死便死在一起,我们只救这三个小娃儿便了。”
黄蓉等在谷秘闻细查察,再也搜不到甚么踪迹,四周也无血渍,谅来杨过并未碰到不幸,世人一筹议,只得先行回上,再定去处。第一个缘绳而上的是陆无双,其次是程英、锳姑。
郭襄大呼:“你哄人,我不来!你哄人!”好生悔怨:“我实在见地太低,连这些粗浅工夫也不晓得。”她安知这“推经转脉、易宫换穴”的奇功如何是粗浅工夫?实是他蒙古金刚宗极通俗艰巨的内功,奇妙处比之欧阳锋逆转满身经脉虽大为不及,却也是一门极难修练的奇特神功。不过练成以后也无多大用处,是以练者极少。当郭襄点他膻中、玉枕两穴之时,他已暗自推经转脉、易宫换穴,将别的两处穴道转了过来。郭襄落指时还怕伤了别性命,实则是为他解开了穴道。
郭襄大骇,叫道:“你……你……”国师左手一勾,抓住了她手腕,说道:“快走,我金轮国师武功独步天下,莫非这‘推经转脉、易宫换穴’的粗浅工夫也不会么?”说着双足一点,带着郭襄向前奔去。
黄蓉久经战阵,又素知蒙古军的短长,见局面艰困,悄悄心惊:“老顽童夙来天不怕地不怕,从不说半句泄气之言,本日堕入重围,竟想到要就义老命,看来景象当真有点不妙!”见四下里敌军蜂聚蚁集,除了舍命苦战,一时也想不出别样计算。
郭靖手执长剑,在城头督师。黄蓉站在他身边,目睹半爿天充满红霞,风景瑰丽无伦,城下敌军飞骑奔驰,狰狞的脸孔模糊可见,再看郭靖时,见他矗立城头,英风飒飒,心中不由得充满了说不尽的倾慕眷恋之意。他伉俪相爱,久而弥笃,本日劲敌压境,是否能再度将之击退,实难逆料。黄蓉心想:“我和靖哥哥做了三十年伉俪,大半心血都花在这襄阳城上了。咱俩共抗劲敌,便两人一齐血溅城头,这平生也真不枉了。”一瞥眼,见郭靖左鬓上又多了几茎白发,不由微增顾恤:“敌兵猛攻一次,靖哥哥便多了几十根白发。”
郭靖站在城头相候,见是岳父、爱妻和一灯大师、周伯通比及了,心中大喜,忙开城相迎。见陆无双腰间中枪,周伯通背中三箭,须眉头发给火烧了大半,两人受伤不轻。程英、黄蓉、锳姑也均受箭伤,幸亏所伤非当关键。一灯和黄药师均深通医道,看了周陆二人的伤势以后,都愁眉不展,半晌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