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宝叫道:“啊哟,师父,他打得我好痛,你快来帮手。”尹克西道:“我这是迫于无法,是你过来打我,可不是我过来打你。教员父,你要打我便请打好了,你于我有拯救之恩,我是千万不敢还手的。”

张君宝满脸通红,回到觉远身边道:“师父,还是不可。”觉远摇了点头,说道:“他这是故示以虚,以无胜有。真经中言道,你运气之时,须得气还自我运,不必理外力从何方而来。你瞧这山岳。”说着一指西面的小峰,续道:“他自耸峙,千古如是。大风从西来,暴雨自东至,这山岳既不让步,也不用心和之挺撞。”张君宝悟性甚高,听了这番话当即点头,道:“师父,我懂了,再去干过。”说着徐行走到尹克西身前。

张君宝会心,大声道:“尹居士,那日我在廊下读经,你悄悄走到我身后,伸指导了我穴道,便把那四卷楞伽经取了去。此事但是有的?”尹克西点头道:“倘若我要借书,固然开言便是,谅小师父无有不允,又何必点你穴道?”觉远点头道:“嗯,嗯,倒也说得是。”张君宝道:“两位既说没借,可敢让我在身上搜上一搜么?”觉远道:“搜人身材,似觉过于在理。但此事是驳诘明,两位居士是否另有良策,以释我疑?”

觉远点头晃脑的道:“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嗯,嗯,君宝,我帮手是不帮的,但你要记得真经中所言,真假须分清楚,一处有一处真假,到处总此一真假。气须鼓荡,神宜内敛,无使出缺点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

杨过尚未答复,觉远已连连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尹居士此言有理。”杨过点头苦笑,一回顾,只见张君宝目光炯炯,跃跃欲动。杨过向他使个眼色,命他迳自挺身而出,本身当可为他撑腰。

杨过心想:“这位觉弘远师陈腐不堪,世上少见,难怪他所羁系的经籍会给这两个暴徒盗去。”

杨过哼了一声,说道:“以你两位工夫,别说四名蒙古军人,便是四十名、四百名、四千名,又怎能将你们打倒?君子可欺以方,觉弘远师这番可上了你们的大当啦。”

觉远向潇尹二人道:“罪恶,罪恶,两位居士起此孽心,须得尽早清心忏悔。”

觉远连连点头,说道:“周居士此言颇合禅理。佛家称色便是空,空便是色,色空之际,原不必强求分界。所谓‘偷书’,言之不雅,不如称之为‘不告而借’。两位居士只须起了不告而借之心,即使并未真的不告而借,那也是不告而借了。”

世人见他措告别事都很有点陈腐腾腾,仿佛全然不明世务,跟这两个暴徒竟来讲甚么清心忏悔,都不由悄悄好笑。

杨过见他两次都是急扑畴昔,这一次听了觉远指导几句,顿时脚步沉稳,心道:“他师徒想是修习《九阳真经》已久,是以功力深厚。但两人从没想到这部经籍不但教人强身健体,还教人如何克敌制胜、护法伏魔,因之临敌打斗的诀窍,竟半点不通。”

只听那少年说道:“师父,这两个暴徒用心不良,就是要盗窃宝经,岂是当真的心近佛法?”他小小年纪,说话却中气充分,声若洪钟。世人听了都是一凛,见他形貌甚奇,额尖颈细、胸阔腿长、环眼大耳,虽只十二三岁的少年,但凝气卓立,甚有严肃。

只听觉远说道:“这四卷《楞伽经》,乃根据达摩祖师东渡时所携贝叶经钞录,仍以天竺笔墨原文照录,一字不改,甚为贵重,两位居士只恐难识,但于我少林寺倒是世传之宝。”世人这才恍然:“本来是达摩祖师从天竺携来的贝叶经照录,那自是非同小可。”

觉远又道:“他们两位养了一天伤,说道躺在床上无聊,向小僧借阅经籍。小僧心想宏法广道,原是美事,可贵这两位居士生具慧根,靠近佛法,因而借了几部经籍给他们看。那晓得有一天早晨,这两位居士乘着小僧坐禅入定之际,却将小徒君宝正在朗读的四卷《楞伽经》拿了去。不告而取,未免稍违君子之道,便请两位赐还。”

觉远并没发觉世人讶异,又道:“小僧职司羁系藏经阁,阁中经籍天然每部都要看一看。凡佛经中所记,尽是先觉的至理名言,小僧无不坚信,这部《九阳真经》中记取很多强身健体、易筋洗髓的法门,小僧便一一照做,数十年来,勤习不懈,倒也百病不生,近几年来又拣着轻易的教了一些给君宝。《九阳真经》不过教人保养有色有相之身,这臭皮郛原也没甚么要紧,经籍中所述固然高深奇妙,毕竟是皮相小道之学,落空倒也罢了。但这钞本所据的楞伽经,本来是祖师亲从天竺携来,饮水思源,非常保重。两位居士又不懂天竺笔墨,借去也无用处,不如赐还小僧了罢。”

潇湘子和尹克西暗皱眉头,心想这老儿武功奇高,说干就干,正自不知所措,忽听觉远说道:“周居士此言差矣!世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这部楞伽经两位居士倘若借了,便是借了。倘若没借,便是没借。如果两位居士当真没借,定要胡赖他们,那便于理不当了。”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瞧这大和尚难道莫名其妙?我帮他讨经,他反而帮他们辩白,真正岂有此理。大和尚,我跟你说,我赖也要赖,不赖也要赖。这经籍倘若他们当真没偷,我便押着他们本日启程,到少林寺中去偷上一偷。总而言之,偷便是偷,不偷亦偷。昨日不偷,本日必偷;本日已偷,明日再偷。”

世人听他二人一个陈腐,一个歪缠,当真各有千秋,心想如此论将下去,不知何时方休。杨过截断周伯通的话头,对尹潇二人说道:“你二人帮着蒙古来侵我国土,害我百姓,早已死不足辜。本日一灯大师和觉弘远师两位高僧在此,我若脱手毙了你们,两位高僧定觉不忍。我指导两条路,由你们自择,一条路是乖乖交出经籍,今后不准再履中土。另一条路是每人接我一掌,死活凭你们运气。”

郭襄忍不住说道:“大和尚,这两小我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筹议,说要杀人占寺,好让你寻他们不着。若不是作贼心虚,何故会起此恶心?”

只见张君宝直窜而前,尹克西揪住他手臂,向前一推一送。张君宝依着师父所授的体例,气沉下盘,敌手这么一推,他只上身微晃,竟没给鞭策了。尹克西吃了一惊,心想:“我对周伯通、郭靖、杨过一干人固然顾忌,但这些人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妙手,除了这寥寥数人而外,我实已可纵横当世,岂知连这小小孩童竟也何如他不得?”减轻劲力,向前疾推。张君宝运气和之相抗。那知尹克西前推之力忽而消逝,张君宝站立不定,扑地俯跌。尹克西伸手扶起,笑道:“小师父,不消行这大礼。”

尹克西这一来倒甚难堪,连使几招擒特长法,但均只推得张君宝东倒西歪,要将他跌倒倒是不能,迫得无法,便连击数掌,笑道:“小师父,我可不是跟你打斗。君子动口不脱手,还是请你走开,我们好好的讲理罢。”他每一掌都击在张君宝身上,掌力慢慢减轻,但张君宝体内每次都生出反力,他掌力增重,对方抵抗之力也呼应加强。

周伯通听觉远噜哩噜唆说了很久,始终不着边沿,虽事不关己,却先忍不住了,叫道:“喂,潇湘子和尹克西两个家伙,你们骗得过这个大和尚,可骗不过我老顽童。你们可知当今五绝是谁?”尹克西道:“不知,却要就教。”

觉远却仍气度雍容,说道:“这楞伽经共有四种汉文译本,当代尚存其三。一是刘宋时求那跋陀罗所译,名曰《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共四卷,世称《四卷楞伽》,与达摩祖师所传,文秘闻向,能够对比。二是元魏时菩提流支译,名曰《入楞伽经》,共十卷,世称《十卷楞伽》。三是唐朝实叉难陀所译,名曰《大乘入楞伽经》,共七卷,世称《七卷楞伽》,那均是后出。三种译本当中,七卷楞伽最为明畅易晓,传播最广,小僧携得来此,可贵两位居士心近佛法,小僧便举以相赠。倘若二位要那四卷楞伽和十卷楞伽,也无不成,小僧当再去求来。”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七卷经籍,交给身边少年,命他去赠给尹克西。

周伯通对劲洋洋的道:“好,你们站稳了听着: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五绝当中,老顽童居首。老顽童既为五绝之首,说话天然大有斤两。这经籍我说是你们偷的,就是你们偷的。便算不是你们偷的,也要下落在你们两个厮鸟身上,找出来还给大和尚。快快取了出来!若敢迟延,每小我先撕下一只耳朵再说。你们爱撕左边的还是右边的?”说着摩拳擦掌,便要上前脱手。

世人早便不耐烦了,忽听觉远指导张君宝技艺,都是一乐,均想:“料不到这位君子和尚竟然也会教门徒打斗。”

尹克西拍了拍身子,笑道:“鄙人四大皆空,身上那有经籍?”潇湘子也抖了抖长袍,说道:“我也没有。”张君宝俄然喝道:“我来搜!”上前伸手,便向尹克西胸口扭去。尹克西左手在他手腕上一带,右手在他肩头悄悄一推,啪的一声,将张君宝推了出去,摔了个筋斗。

张君宝走到距尹克西身前四尺之处,伸出双手去扭他手臂。尹克西哈哈一笑,左手砰的一声,拍在张君宝胸前。他碍着大敌环伺在侧,不便脱手伤人,这一拍只使了一成力,但求令张君宝吃痛,叫他不敢再行胶葛。张君宝全然不知闪避,只见仇敌手掌在面前一晃,已拍在本身胸口,叫道:“师父,我捱打啦。”尹克西一掌击中,斗觉对方胸口生出一股弹力,将掌力撞回,幸亏本身这一掌劲力使得小,不然尚须遭殃。他跟着左手探出,抓住张君宝肩头,想提起他来摔一交,那知竟提他不起。

尹克西笑嘻嘻的道:“我二人不识天竺笔墨,怎会借阅此般经籍?虽说这是宝贝,但变卖起来,想亦不值甚么钱。除了佛家高僧,谁也不会稀少,而大和尚们靠化缘过日子,又是出不起价的。”世人听了他油腔滑调的抵赖,均已起火。

觉远叫道:“啊哟,不对,君宝!你该当气沉于渊,力凝山根,这是《九阳真经》中所说的事理。”张君宝爬起家来,应道:“是!师父。”纵身又向尹克西扑去。

此言一出,世人矍但是惊。当年武学之士为争夺《九阴真经》,闹到展转殛毙,流血天下,最后五大妙手堆积华山论剑,这部经籍终究为武功最强的王重阳所得。而后黄药师尽逐门下弟子、周伯通受囚桃花岛、欧阳锋心神庞杂、段皇爷削发为僧,各种变乱皆和《九阴真经》有关,那想到除了《九阴真经》以外,别的另有一部《九阳真经》。这经籍的名字大家都初次闻声,但《九阴真经》的名头实在太响,黄药师、周伯通、郭靖、黄蓉、杨过、小龙女皆曾前后研习,《九阳》与《九阴》并称,如内容各有千秋,天然非同小可,一听之下,顿时群情耸动。

杨过悄悄称奇,问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觉远道:“小徒姓张,名君宝。他自幼在藏经阁中助我洒扫晒书,虽称我一声师父,实在并未剃度,乃俗家弟子。”杨过赞道:“名师出高徒,大师的弟子气度不凡。”觉远道:“师非名师,这徒儿倒真是不错的。不太小僧修为陋劣,未免迟误了他。君宝,本日你得遇如许高士,真乃三生有幸,便当向各位就教。常言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张君宝应道:“是。”

尹克西正欲抵赖饰非,杨过抢着道:“觉弘远师,这四卷楞伽经中,可有甚么特异之处?”觉远微一沉吟,道:“削发人不打诳语,杨居士既然垂询,小僧直说便是。这部楞伽经中的夹缝当中,另有昔年一名高人誊写的一部经籍,称为《九阳真经》。”

尹克西见觉远并不动武,却要和本身评理,顿时多了三分希冀,说道:“大师原该讲事理啊!”觉远点头道:“众位,那日小僧在藏经阁上翻阅经籍,听得山后有叫唤打斗之声,又有人大呼拯救。小僧出去一看,见这两位居士躺在地下,给四个蒙古武官打得奄奄一息。小僧心下不忍,上前劝开四位官员,见两位居士身上受伤,扶他们进阁歇息。叨教两位,小僧此言非虚罢?”尹克西道:“不错,原是如许。是以我们二人对大师拯救之恩感激不尽。”

一灯大师却悄悄点头,心道:“这位师兄说《九阳真经》只不过是皮相小道,果已深悟佛理。禅宗之学,在求明心见性,《九阳真经》讲的是武功,自为他所不取了。”

尹、潇面面相觑,不敢接话。他二人都在杨过部下吃过大苦头,心知虽只一掌,却千万接受不起。尹克西心想:“只须挨过了本日,自后练成武功,再来报仇雪耻。世人当中,只觉远和尚最好说话,欲脱此难,只要下落在他身上。”说道:“杨大侠,你我之事,我们今后再说。你武功远胜于我,鄙人是不敢获咎你的。至于有没有借了经籍,还是让觉弘远师跟我们两个细细分辩,这件事可没碍着你杨大侠啊?”

一灯大师梵学高深,朱子柳陪侍师父日久,读过的佛经也自很多,听了他这番言语,均想:“这两人从少林寺中盗了经籍出来,我只道定是拳经剑谱的武学之书,岂知竟是四卷楞伽经。这楞伽经虽是达摩祖师东来所传,但经中所记,乃如来佛在楞伽岛上说法的要旨,明心见性,宣说大乘佛法,跟武功全无干系,这两名暴徒盗去何为?再说,楞伽经流布天下,地点都有,并非不传秘笈,这觉远又何故如此穷追不舍,想来此中定有别情。”

杨过暗自骇异:“他已学成了武学中上乘的工夫,本来本身竟然并不晓得,还道只是强身健体、百病不生罢了。如此奇事,武林中从所未有。我若非亲目睹他这般拘束守礼,必说他用心装腔作势、深藏不露。难怪天鸣、无色、无相诸禅师和他同寺共居数十年,竟不知侪辈中有此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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