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菲青道:“文老弟快别这么说,我们江湖上讲究的是‘义气’二字,为朋友两胁插刀,卖力尚且不吝,何况戋戋身家财产?我们在这里碰到难堪之事,不去找他,周老豪杰将来如果晓得了,反要怪我们瞧他不起,眼中没他这一号人物。”文泰来道:“小侄这条命是甩出去了。鹰爪子再找来,我拚得一个是一个。前辈你不晓得,小侄犯的究竟在太大,愈是好朋友,愈是不能扳连于他。”

李沅芷见他追来,拔脚就逃。张召重道:“好小子,往那边逃?”追了几步,目睹她逃得极快,不想跟她胶葛,回身要办闲事。那知李沅芷见他不追,又留步调侃,说他浪得浮名,丢了武当派的脸,口中说话,脚下却涓滴不敢逗留。张召严峻怒,直追出两三里地,当时大雨未停,两人身上全湿了。

张召重发了狠劲,心说:“浑小子,抓到你再说。”发挥轻功,尽力追来。他既决计要追,李沅芷可就难以逃脱,目睹对方越追越近,知他武功卓绝,不由发慌,斜刺里往山坡上奔去。张召重默不出声,随后急追,脚步加快,已到李沅芷背后,长臂伸手,一把抓住她背心衣服。李沅芷大惊,着力挣扎,“嗤”的一声,背上一块衣衫给扯了下来,心中突突乱跳,顺手把红布承担往山涧里抛落,说道:“给你吧。”

张召重这一下可没猜对,韩春霖与冯辉并不是文泰来打死的。

文泰来道:“小侄的事说来话长,过后只要小侄留得一口气在,再详详细细的禀告老前辈。此次乾隆老儿派了八名大内侍卫来兜捕我们伉俪。酒泉一战,小侄身负重伤,幸亏你侄女两把飞刀多废了两个鹰爪,好轻易才逃到这里,那知御林军的张召重又跟着来啦。小侄终是一死,但乾隆老儿那见不得人的事,总要给他抖了出来,才死得甘心。”

他一肚子烦躁,赶回客店,一踏进门就遇见镖行的阎世章,见他背上好端端地背着那红布承担,暗叫忸捏,忙问:“这承担有人动过没有?”阎世章道:“没有啊。”他为人细心,晓得张召重相问必有原因,邀他同进店房,翻开承担,经籍稳稳铛铛的在内。张召重道:“胡国栋他们那边去了?”阎世章道:“刚才还见到在这里。”

陆菲青道:“我说一小我,你必然晓得,太极门的赵半山跟你如何称呼?”文泰来道:“赵三哥,那是我们会里的三当家。”陆菲青道:“照呀!你们红花会干的是甚么事,我全不知情。但是赵半山赵贤弟跟我是过命的友情,当年我们在屠龙帮时出世入死,真比亲兄弟还亲。他既是贵会中人,那么你们的事必然光亮正大,我是信得过的。你犯了大事却又如何了?最大不过杀官造反。嘿嘿!刚才我就杀了两个官府的喽啰哪!”说着伸足在冯辉的尸身上踢了一脚。

文泰来道:“前辈这个安排,本来再好不过,只是不瞒前辈说,小侄身上担着血海的干系。乾隆老儿不亲目睹到小侄丧命,他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铁胆庄周老豪杰我们久仰大名,是西北武林的魁首人物,交朋友再也热情不过,那真是响铛铛的角色。他与我们固然非亲非故,小侄前去投奔,他碍于老前辈的面子,那是非收留不成,但是这一收留,只怕后患无穷。他在此安家立业,万一给官面上晓得了,叫他受累,小侄心中可万分不安。”

陆菲青揣摩这番说话,仿佛他获知了天子的严峻阴私,是以乾隆接二连三派出妙手要杀他灭口。他虽在大难当中,却不肯去扳连别人,恰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豪杰本质,心想如不激上一激,他必然不肯投铁胆庄去,便道:“文老弟,你不肯扳连别人,那原是光亮磊落的豪杰子行动,只不过我想想有点可惜。”

张召重名震江湖,外号“火手判官”。绿林中有言道:“宁见阎王,莫碰老王;宁挨三枪,莫遇一张。”“老王”是镇远镖局总镖头威震河朔王维扬,“一张”便是“火手判官”张召重了。这些年来他虽身在宦海,武林人物见了还是畏敬有加,几时受过这等挖苦?当时气往上冲,一个箭步,举手向李沅芷抓来,故意要把她抓到,好好经验一顿,再交给师兄马真发落。他认定她是马真的门徒了。

陆菲青道:“我这师弟自甘下贱,真是我师门之耻,但他武功精纯,并且千里迢迢从北京西来,必然另有后盾。现下文老弟身受重伤,我看面前只要避他一避,然后我们再约妙手,跟他一决雌雄。老夫如不能为师门断根败类,这几根老骨头也就不筹算再留下来了。”话声虽低,却难掩心中气愤之意。骆冰道:“我们统统听陆老伯叮咛。”说罢看了一下丈夫的神采,文泰来点点头。

陆菲青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骆冰。骆冰接过,见封皮上写着:“敬烦面陈铁胆庄周仲英老豪杰”。骆冰喜道:“陆老伯,你跟周老豪杰有友情?”陆菲青还没答复,文泰来先问:“那一名周老豪杰?”骆冰道:“周仲英!”文泰来道:“铁胆庄周老豪杰在这里?”陆菲青道:“他世居铁胆庄,离此不过二三十里。我和周老豪杰从没会过面,但神交已久,素知他肝胆照人,是个铁铮铮的好男人。我想请文老弟到他庄上去暂避一时,我们分一小我去给贵会朋友报信,来接文老弟去养伤。”他见文泰来神采有点游移,便问:“文老弟你意义如何?”

胡国栋机灵非常,见房门被堵,当即顿足飞身上炕,双手护住脑门,直向窗格撞去。文泰来睡在炕上,见他在本身头顶窜过,坐起家来,左掌挥出,喀喇一响,胡国栋右臂立断。胡国栋身形一晃,左足在墙上力撑,还是穿窗破格,逃了出去。脑后风生,骆冰飞刀脱手,胡国栋跳出去时早防仇敌暗器追袭,双脚只在地上一点,随即跃向左边,饶是如此,飞刀还是插入了他右肩,当下顾不得疼痛,冒死逃出客店。

胡国栋大吃一惊,冲进房去,韩春霖和冯辉紧跟在后。陆菲青最掉队房,将三人前程堵死,顺手关上了门。胡国栋见余鱼划一好端端都在房里,一惊更甚,忙叫:“快退!”韩春霖和冯辉待要回身,陆菲青双掌发劲,在两人后脑击落。两人脑骨分裂,顿时毙命。

张召重晓得包里经籍干系非小,兆惠将军看得极重,被涧水一冲,不知流向那边,就算找得返来也必浸坏,当下顾不得追人,跃下山涧去拾承担。李沅芷哈哈一笑,回身疾走。

陆菲青见张召重追出店门,微一凝神,提笔仓促写了封短柬,放在怀内,走到文泰来店房门外,在门上小扣两下。房里一个女人声音问道:“谁呀?”陆菲青道:“我是骆元通骆五爷的好朋友,有要事奉告。”内里并不答话,也不开门,当是在筹议如何对付。这时胡国栋三人却渐渐走近,远远站着监督,见陆菲青站在门外,非常惊奇。

房门忽地翻开,余鱼同站在门口,斯斯文文的问道:“是那一名前辈?”陆菲青低声道:“我是你师叔绵里针陆菲青。”余鱼同脸现游移,他确知有这一名师叔,为人侠义,但是向来没见过面,不知面前老者是真是假,这时文泰来身受重伤,让陌生人进房安知他不存歹意。陆菲青低声道:“别出声,我教你信赖,让开吧。”余鱼同狐疑更甚,腿上踩桩拿劲,防他闯门,一面上高低下的打量。陆菲青突伸左手,向他肩上拍去。余鱼同急闪,陆菲青右掌翻处,已搁到他腋下,一招“懒扎衣”,悄悄把他推在一边。“懒扎衣”是武当长拳中起手第一式,左手撩起本身长衫,右手单鞭攻敌,脱手锋锐而萧洒自如,原意是不必脱去长袍便可顺手击敌,凡是本门中人,那是必然学过的入家世一课。余鱼同只感觉一股大力将他推开,身不由主的退了几步,又惊又喜:“果然是师叔到了。”

这一来,骆冰和余鱼同再无思疑,一齐下拜。文泰来道:“老前辈,恕鄙人不能下来见礼。”陆菲青道:“好说,好说。这位和骆元通骆五爷是怎生称呼?”说时眼望骆冰。骆冰道:“那是先父。”陆菲青道:“你是阿冰!我是你陆伯伯,还认得吗?元通老弟是我至好老友,想不到竟先我去世。”言下不由凄然。骆冰眼眶一红,忙即拜倒。陆菲青问余鱼同道:“你是马师兄的门徒了?师兄迩来可好?”余鱼同道:“托师叔的福,师父身子安健。他白叟家常常惦记师叔,说有十多年不见,不知师叔在那边安身,老是放心不下。”陆菲青怃然道:“我也很驰念你师父。你可知另一个师叔也找你来了。”余鱼同矍然一惊,道:“张召重张师叔?”陆菲青点点头。文泰来听得张召重的名字,微微一震,“呀”了一声。骆冰忙畴昔相扶,垂怜之情,见于色彩。余鱼同看得入迷,痴想:“如果我有如许一个老婆,即使身受重伤,那也是胜于登仙。”

余鱼同这一退,骆冰提起双刀便要上前。余鱼同向她打个手势,道:“且慢!”陆菲青双手向他们挥了几挥,表示退开,随即奔出房去,向胡国栋等叫道:“喂,喂,屋里的人都逃光啦,快来看!”

本来当时陆菲青与李沅芷隔窗观战,见余鱼同有险,陆菲青暗发芙蓉金针,打中蒋天寿手腕,鬼头刀落地,骆冰奉上一把飞刀取了别性命。吴国栋背起韩春霖逃脱。陆菲青放下了心,觉得余骆二人难关已过,那知张召重却闯了出去。

李沅芷道:“昨晚抢我承担的就是他,师父认得他吗?”陆菲青“唔”了一声,心下计算已定,低声道:“快去把他引开,越远越好。返来如不见我,明天你们自管上路,我随后赶来。”李沅芷还待要问,陆菲青道:“快去,迟了怕来不及,可得千万谨慎。”他知这徒儿狡计多端,师弟技艺虽强,但论聪明机变,却远远不及,猜想她不会亏损。并且她父亲是现任提督,万一被张召重捉到,也不敢难为于她。又知张召重心高气傲,不屑和妇女脱手,要紧关头之时,李沅芷如暴露女子脸孔,张召重必然一笑退开。不出所算,张召重公然被骗,但当时张召重如发暗器,或施杀手,李沅芷也早受伤,只因觉得她是大师兄马真之徒,部下留了情,这倒非陆菲青始料之所及。

文泰来忙问:“可惜甚么?”陆菲青道:“你不肯去,我们三人能不能分开你?你身上有伤,动不到手,待会鹰爪子再来,我不是长别人志气,灭本身威风,只要有我师弟在内,我们有谁是他敌手?这里一名是你夫人,一个是你兄弟,老朽固然鄙人,也晓得朋友义气比本身性命要紧。我们一落败,谁能弃你而逃?老朽活了六十岁,这条命算是捡来的,陪你老弟跟他们拚了,没甚么大不了,可惜的是我这个师侄方当有为,你这位夫人芳华幼年,只因你要逞豪杰豪杰,唉,累得全都丧命于此。”

一行人正要闯进,俄然左配房中窜出一个少年,手持红布承担,向张召重一扬,笑道:“喂,又给我抢来啦!”说话之间已奔到门边。张召重一怔,心想:“这批镖行小子真够饭桶,我夺了返来,又给人家抢了去。别理他,本身闲事要紧!”当下并不追逐,回身又要进房。那少年见他不追,留步叫道:“不知那边学来几手三脚猫,还冒充是人家师叔,羞也不羞?”这少年恰是女扮男装的李沅芷。

文泰来听到这里,不由得满头大汗,陆菲青的话固然有点过火,可全入情入理。骆冰叫了一声“大哥”,拿脱手帕把他额上汗珠拭去,握住他那只没受伤的手。文泰来号称“奔雷手”,十五岁起浪荡江湖,手掌下不知击毙过多少神奸巨憝、凶徒恶霸,但这双杀人无算的巨掌被骆冰又温又软的手悄悄一握,正所谓豪杰气短,后代情长,再也不能坚执己见了,向陆菲青道:“前辈经验的是,刚才小侄是想岔了,前辈指导,唯命是从。”

张召重走到门外,大喝一声:“红花会强盗,给我滚出来!”隔了半晌,房内毫无声气。他大声骂道:“他妈的,没种!”抬腿踢门,房门虚掩,并未上闩,门开处竟不见有人。他一惊,叫道:“点子跑啦!”冲进房去,房里空空如也,炕上棉被隆起,仿佛被内有人,拔剑挑开棉被,果有两人相向而卧,他以剑尖在朝里那人背上轻刺一下,那人动也不动,扳过来看时,那人脸上毫无赤色,两眼凸起,竟是兰州府捕快韩春霖,脸朝外的人则是北京捕头冯辉,伸手一探鼻息,两人均已断气。这两人身上并无血迹,也无刀剑伤口,再加细查,见两人后脑骨都碎成细片,乃内家妙手掌力所击,不由对文泰来悄悄佩服,心想他重伤之余,还能使出如此短长内力,心想“奔雷手”三字公然名不虚传。但是胡国栋去了那边?文泰来佳耦又逃往何方?把店伙叫来细问,竟没半点眉目。

张召重气道:“公野生了如许的人有个屁用!我只走开几步,就远远躲了起来。阎老弟,你跟我来,你瞧我单枪匹马,将这点子抓了。”说着便向文泰来所住店房走去。阎世章心下难堪,他震于红花会的威名,晓得这帮会人多势众,妙手如云,本身可惹他们不起,但张召重的话却也不敢违拗,当下抱定主旨袖手旁观,决不参与,幸亏张召重武功卓绝,对方三人中倒有两个受伤,必将手到擒来,他说过要单枪匹马,就让他单枪匹顿时阵便是。

张召重拾起承担,见已湿了,忙翻开要看经籍是否浸湿,包一解开,不由得破口痛骂,包里那有甚么可兰经?竟是客店柜台上的两本帐簿,翻开一看,簿上写的是收某号客人房饭钱几钱几串,店伙某某支薪工几钱几分。他大叹倒霉,江湖上甚么大阵大仗全见过,却连上了这小子两次大当,顺手把帐簿承担抛入山涧,如果拿回店里,给人一问,面子上可下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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