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来到杏花楼,点了酒菜。肃州泉水清洌,所酿酒香醇非常,于西北诸省中算得第一。店小二又奉上一盘肃州着名的烘饼。那饼弱似春绵,白如秋练,又软又脆,周绮吃得赞不断口。酒楼之上耳目浩繁,不便筹议救文泰来之事,四人随口议论路上风景。

世人各自找了洁净处所睡下。陈家洛悄悄对徐天宏道:“七哥,周老豪杰已让我们累得家破人亡,此次又仗义去救四哥。你多费点心,别让官面上的人认出他来。四嫂身上有伤,她惦记四哥,厮杀起来必然奋不顾身,你留意别让她冒死。你们这一起不必从速,能够不脱手,那就最好。”徐天宏承诺了。

陈家洛略一沉吟,说道:“周老豪杰如此重义,红花会高低永感大德。”骆冰走上前来,盈盈拜倒,说道:“老爷子拔刀互助,我先替我们当家的伸谢。”周仲英赶紧扶起,道:“文四奶奶你且宽解,不把文四爷救返来,我们誓不为人。”转头对陈家洛道:“事不宜迟,就请陈当家的发施号令。”陈家洛道:“这个那边敢当?请周陆两位前辈筹议着办。”陆菲青道:“陈当家的不必太谦。红花会是主,我们是宾,这决不能喧宾夺主。”

第一拨:抢先哨路金笛秀才余鱼同,和西川双侠常赫志、常伯志兄弟获得联络,探明文泰来行迹,赶回禀报。第二拨:千臂如来赵半山,带领石敢当章进、鬼见愁石双英。第三拨:追魂夺命剑无尘道人,带领铁塔杨成协、铜头鳄鱼蒋四根。第四拨: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带领九命锦豹子卫春华、书僮心砚。第五拨:绵里针陆菲青,带领神弹子孟健雄、独角虎安健刚。第六拨:铁胆周仲英,带领俏李逵周绮、武诸葛徐天宏、鸳鸯刀骆冰。

一起之上,周绮老是跟徐天宏作对,总觉他的一言一动越瞧越不对劲,不管周仲英板脸斥责也好,骆冰笑着安慰也好,徐天宏低声下气谦让也好,周绮老是放他不过,冷嘲热讽,不给他半分面子。厥后徐天宏也气了,心道:“我不过瞧着你爹爹面子,让你三分,莫非当真怕你?我武诸葛纵横江湖,成名的豪杰豪杰那一个不恭敬于我,本日却来受你这丫头的闲气!”他一骑马干脆落在前面,一言不发,落店用饭就睡,天明就赶路,一起马不断蹄,第三天上过了嘉峪关。

这边陆菲青和周仲英等人厮见,互道敬慕。陈家洛又向周仲英一再报歉,说道:“周老前辈为了红花会闹到这步地步,大仁大义,真是永久难报。我们定去访请周老太太返来,和老前辈团聚。铁胆庄已毁,当由红花会重修,各位庄丁弟兄统统丧失,红花会全数补偿。他们辛苦,鄙人另有一番意义。”

周仲英目睹铁胆庄烧成灰烬,多年心血运营毁于一旦,自也不免可惜,但听陈家洛这么说,忙道:“陈当家的说那边话来,财帛是身外之物,你再说这等话,那是不把兄弟当朋友了。”他夙来最爱朋友,现下曲解冰释,见红花会世人救火救人,奋不顾身,对他又是极其恭敬感激,一时之间交友到这很多豪杰人物,非常痛快,对铁胆庄被焚之事顿时豁然,但一瞥眼间见到那具小小棺材,心中却又一阵惨伤。

心砚忽地叫了起来:“啊哟,那鹰爪孙还在内里!”石双英道:“这等人作歹多端,烧死了也不冤。”骆冰道:“可惜便宜了镖行那小子。”陈家洛问道:“是谁?”骆冰将童兆和的事说了。孟健雄也说了他如何三入铁胆庄,探庄报讯,惹人缉捕文泰来,最后还来讹诈。徐天宏叫道:“对,定是他放火!”世民气下揣摩,均想定是此人无疑。徐天宏偷眼向周绮望去,见她对己正自侧目斜睨,两人目光一对,都即转头避开。周绮大声自言自语:“矮子肚里疙瘩多,放火的鬼主张也只矮子才想得出。人无三尺高,肚里一把刀。”陈家洛道:“我们得抓这小子返来。七哥、八哥、九哥、十哥,你们四位分东南西北路去搜,不管是否追到,一个时候内回报。”四人接令去了。

周仲英经历甚深,一经徐天宏点破,连宣称是,说道:“对,对,老弟真不愧武诸葛,明儿该抢先奔安西州。安西我有朋友,借住十天半月的,决不能有甚么难堪。”周绮见父亲反而奖饰徐天宏,心下老迈不肯意。她固然已不思疑烧铁胆庄是徐天宏主使,但先前对他存了憎厌之心,不由得越瞧越不扎眼。

当晚到了肃州,四人在东门一家客店住了。徐天宏出去了一会,返来讲道:“十四弟还没追上四哥,也没赶上西川双侠。”周绮忍不住插嘴:“你又如何晓得?瞎吹!”徐天宏白了她一眼,一声不响。

周仲英又问:“于老当家是生了甚么病归天的?他年纪仿佛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吧?”徐天宏道:“于老当家故世时六十五岁。他抱病的情由,说来话长。其间人杂,我们今晚干脆多赶几十里路,找个偏僻之地,好向前辈详行禀告。”周仲英道:“好极了!”忙叫柜上计帐。徐天宏道:“请等一等,我下去一下。”周仲英道:“老弟,是我作东,你可别抢着会钞。”徐天宏道:“是。”快步下楼去了。

陈家洛道:“周老前辈的美意,我们万分感激。不过救文四哥乃是杀官造反之事,各位都是安份良民,和我们浪荡江湖之人分歧,亲身脱手,恐有不便。我们请周老前辈出个主张,指导方略,至于杀鹰爪、救四哥,还是让我们去办。”

周仲英忽向徐天宏道:“贵会陈当家的年纪悄悄,一副公子哥儿的模样,竟然精通各家各派拳术,真是从所未见。他和我比拳之时,最后所使的那套拳法奇特之极,不知是甚么称呼。七爷可晓得么?”周绮心中也一向存着这个疑团,听父亲问起,忙留意聆听。

周仲英怕女儿再言语无礼,说道:“这里是古时的酒泉郡,酒最好。七爷,我和你到东大街杏花楼去喝一杯。”徐天宏道:“好。”周绮道:“爹,我也去。”徐天宏噗哧一笑。周绮怒道:“你笑甚么?我就去不得?”徐天宏把头别过,只当没闻声。骆冰笑道:“绮mm,我们一起去。为甚么女人就不能上酒楼喝酒?”周仲英是豪放之人,也不禁止。

大师知他不谦让儿子尸身葬身火窟,舍不得分开。章进弯下腰来,说道:“八哥,把棺材放在我背上。”杨成协抓住棺材两边,一用力,将棺材提了起来,放上章进的驼背。章进也不长身,就这么弯着腰直冲出去。周绮扶着父亲,世人前后拥卫,奔到庄外空位。走出不久,后厅屋顶就坍了下来,大家都暗说:“好险!”

周仲英见女儿如此不听话,背后里好几次叫了她来谕导呵责。周绮当时承诺,但是一见徐天宏,忍不住又和他抬起杠来。周仲英心想如果老妻在此,或能管束管束这一贯宠惯了的女儿,现下她负气出走,不知流落何方,言念及此,甚是难过,见徐天宏闷闷不乐,又觉过意不去。

周仲英对宋善朋道:“你领大伙到安西州后,可投吴大官人处担搁,统统使费,到我们号子里支用。待我事情摒挡完后,再来叫你。”周绮道:“爹爹,我们不去安西?”周仲英道:“当然不去啦,文四爷在我们庄上沦陷,救人之事,我们岂能袖手旁观?”周绮、孟健雄、安健刚三人听他说要脱手助救文泰来,俱各大喜。

余鱼同向世人躬身抱拳,上马解缆,驰出数步,转头偷眼向骆冰望去,见她正自低头深思,对他拜别浑没在乎。他叹了口气,策马疾走而去。

而后,无尘、陈家洛、陆菲青三拨人马前后出发,最后是周仲英及宋善朋等大队人伙解缆。到赵家堡后,本地百姓已知铁胆庄失火,纷来慰劳。周仲英谢过了,去熟悉银铺取了一千两银子,打了尖,即与宋善朋平分离,纵马向东奔驰。

孟健雄、宋善朋等将周英杰尸身入殓,葬在庄畔。周绮伏地痛哭,周仲英亦是老泪纵横。陈家洛等俱在坟前施礼。

四骑马一口气奔出三十里地,见右首一排十来株大树,树后乱石如屏,是个埋没地点,周仲英道:“就在这里吧?”徐天宏道:“好。”四人将马缚在树上,倚树而坐。当时月朗星疏,夜凉似水,风吹长草,声若低啸。

徐天宏道:“陈当家的是海宁陈阁老的三公子。我和陈当家的此次也是初会。他十五岁上,就由我们于老当家送到了天山,拜天池怪侠为师,一向没回江南来。只要无尘道长、赵三哥几位年长的香主在他小时候见过。这套拳法,我瞧多数是天池怪侠的首创。”周仲英道:“红花会名闻大江南北,总舵主却竟像是位繁华公子,我初见之时,非常纳罕,只觉透着极不相称。厥后跟他说了话、交了手,才知他不但武功了得,并且见地不凡,确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这真叫做人不成以貌相。”徐天宏和骆冰听他极口称扬他们首级,甚是欢畅。只是骆冰想到丈夫安危难知,又担忧他受公差虐待,自是愁眉不能尽展。

周仲英道:“这几年来,武林中出了很多人物,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十年人事几创新。就像你老弟这般智勇双全,江湖上就非常可贵。总要别孤负了这副技艺,好好做一番奇迹出来。”徐天宏连宣称是。他是承诺周仲英“好好做一番奇迹”的鼓励之言,周绮却哼了一声,心道:“我爹赞你非常可贵,你还说是呢,也不怕丑?”

徐天宏道:“那姓童的小子逃了归去,势不免加油添酱,胡说一通。那姓万的又没回转,鹰爪孙定要报官,将很多罪名加在前辈头上。小侄觉得铁胆庄的人最好往西,临时避一下风头,等摸清了路数再定去处。现下往东去赤金卫,只怕不甚稳便。”

徐天宏道:“于老当家不提本身武功门派,定有难言之隐。他一贯是最爱交友朋友的,以老前辈如此热肠刻薄,若和于当家相遇,两位定是一见仍旧。”周绮冷冷的道:“红花会的人哪,很爱瞧不起人。冰姊姊,我可不是说你。”徐天宏不加理睬。

周绮撇嘴道:“老爱鬼鬼祟祟的!”周仲英骂道:“女孩儿家别没规没矩的瞎扯。”骆冰笑道:“绮mm,我们这位七哥,千奇百怪的花腔儿最多。你招恼了他,谨慎他作弄你。”周绮哼了一声,道:“一个男人汉,站起来还没我高,我怕他?”周仲英正要斥责,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就避口不说了。徐天宏走了上来,道:“我们走吧。”周仲英会了钞,到客店取了衣物,连骑出城。幸喜天气未夜,城门未闭。

睡不到两个时候,天已拂晓。千臂如来赵半山带领章进、石双英起首解缆。骆冰一晚没合眼,叫过章进,说道:“十哥,路上可别肇事。”章进道:“四嫂你放心,救四哥是大事,我就再胡涂也理睬得。”

慌乱了一阵,卫春华和章进先返来了,向陈家洛禀报,都说追出了六七里地,不见童兆和踪迹。又过半晌,徐天宏和杨成协也前后返来,说东南两路数里内并无人影,这家伙想是乘着大火,混乱中逃得远了。

周仲英长须一捋,说道:“陈当家的,你不消怕扳连我们。你不准我替朋友卖力,那就是不把周仲英当好朋友。”陆菲青插嘴道:“周老豪杰义重如山,江湖上没人不平气的,不然我和他素不了解,文四爷身上又负侧重案,我怎敢冒然荐到铁胆庄来?”

徐天宏正要说话,忽听得远处模糊似有马匹奔驰之声,忙伏地贴耳,听了一会,站起来道:“三匹马,奔这儿来。”周仲英打个手势,四人解了马匹,牵着同去隐于大石以后。不一会,蹄声渐近,三骑马顺通衢向东。月光下只见顿时三人白布缠头,身穿直条纹长袍,都是回人装束,鞍上挂着马刀。待三骑去远,四人重回原处坐地。连日赶路,一向得空详谈,这时周仲英才问起清廷访拿文泰来的启事。

这时铁胆庄余烬未熄,焦木之气充塞空际,风吹火把,猎猎作响。世人寂静听令。

陈家洛道:“幸亏晓得这小子是镇远镖局的,不怕他逃到天涯去,今后总抓获得。”问周仲英道:“周老前辈,宝庄这些庄丁男妇,临时让他们去那边安身?”周仲英道:“我想等天明以后,大师先到赤金卫。”徐天宏道:“小侄有一点意义,请老前辈瞧着是不是合适。”陈家洛道:“我们这位七哥外号叫武诸葛,最是足智多谋。”周绮向徐天宏白了一眼,哼了一声,对孟健雄道:“孟大哥,你听,人家比诸葛亮还短长呢,他还会武!”孟健雄微微一笑。周仲英忙道:“徐爷请说。”

陈家洛又再谦让,见周陆二人执意不肯,便道:“那么鄙人有僭了!”回身发令,分拨人马。

周仲英喝了口酒道:“一向听人说,贵会于老当家是少林派弟子,和我流派很近。我久想见他一面,向他请教,但一个在江南,一个在西北,这心愿始终没了,他竟已放手西归。我常在探听他的师承渊源,但是人言纷繁,始终没听到甚么确讯。”徐天宏道:“于老当家向来不提他的师承,直光临终时才提及,他之前是在福建少林寺学的技艺。”周仲英道:“我是河南少室山少林寺本寺学的。北少林南少林本是一家,我跟于老当家虽非同寺学艺,却也可算得是同门。”又道:“我曾听人说,红花会总舵主的武功跟少林家数很近,我心下非常敬慕,探听他在少林派中的排行辈分,却无人得知,常觉奇特。以他如此响铛铛的人物,如果少林门人,岂有无人得知之理?我曾写了几封信给他。他的复书甚是谦善,说了很多客气话,却一字不提少林门派。”

陈家洛分拨已定,说道:“十四弟,请你当即解缆。其他各位当场歇息安眠,天明启程,分拨进嘉峪关后会合。关上鹰爪孙谅必盘问严紧,不成粗心。”世人齐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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