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洛和世人计议:“此去处东,火食希少,恰好行事。只是这队官兵和那群回人不知是甚么路数,我们援救四哥之时,他们说不定会伸手滋扰,倒不成不防。”世人说是。
常氏兄弟一起跟踪,已将官差和镖行的秘闻摸了个差不离,当下详细说了,又说:“四哥早晨和鹰爪孙同睡一屋,白日坐在大车里,手脚都上了铐镣。大车布帘遮得很紧,车旁两个龟儿子骑了马不离摆布。”
陈家洛向余鱼同道:“那群回人的帐篷搭在那边?我们弯畴昔瞧瞧。”余鱼同带路,向溪边走去,远了望去,只见旷旷廓廓一片空位,那边另有甚么帐篷人影?只剩下满地驼马粪便。大师都觉这群回人行迹诡秘,摸不准是何来路。
陈家洛道:“四嫂,你的马借给心砚骑一下,让他赶上前去,探明鹰爪孙的行迹,转来报信。”心砚听得能骑骆冰的马,心中大喜,道:“文奶奶,你肯么?”骆冰笑道:“孩子话,我为甚么不肯?”心砚骑上白马,如飞而去。
骆冰嫣然一笑,双腿微一用力,白马一冲便是十余丈,只觉耳旁风生,身边树木一排排向后发展,小村镇甸,晃眼即过。奔驰了大半个时候,那马始终四足高涨,涓滴不见疲态,不一会道旁良田渐多,白杨到处,到了一座大镇。骆冰上马到饭店打尖,一问地名叫做沙井,相距夺马之地已有四十多里了。
那将官恰是护送李可秀家眷的曾图南,见到金笛,顿时一惊。那日客店中余鱼同和公差争斗,他虽没亲见,过后却听兵丁和店伙提及,得知杀差拒捕的悍贼是个手持金笛的秀才相公,此时狭路相逢,不知是何来意,但见对方只要两人,也自不惧,喝道:“我们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道。快让路吧!”
无尘道人道:“陆菲青陆老前辈说他师弟张召重武功了得,我们在江湖上也久闻火手判官的大名,此次缉捕四弟是他领头,那再好不过,便让老道斗他一斗。”陈家洛道:“道长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本日不能放过了这祸首祸首。”赵半山道:“陆大哥虽已和他师弟断交,但他为人最重交谊,幸亏他还没赶到,不然我们当着他面杀他师弟,总有些碍手碍脚。”常赫志道:“那么我们不如趁早解缆,估计明天卯牌时分,便可赶上四哥。”
骆冰暗道:“本来这马是洛阳铁琵琶韩家门的,这事今后只怕另有费事。”再伸手入囊,摸出二三十两碎银子和一封信,封皮上写着:“韩文冲大爷亲启,王缄”几个字,那信已经拆开了,抽出信纸,先看信纸末后署名,见是“维扬顿首”四字,微微吃惊,一揣摩,反而欢畅起来,心想:“本来此人跟王维扬老儿有干系,我们正要找镇远镖局倒霉,先夺他一匹马,也算小小出了一口气。早知如此,那锭金子也不必给了。”再看信中笔墨,本来是催韩文冲快回,说叫人奉上名马一匹,暂借乘坐,请他赶回与阎氏兄弟汇合,一同庇护要物回京,另有一笔大买卖,要他护送去江南,至于焦文期是否为红花会所害,无妨临时搁下,将来再行查察如此。骆冰深思:“焦文期是洛阳铁琵琶韩家门弟子,江湖上传言,说他为红花会所杀,实在那有此事?总舵主本来派十四弟前赴洛阳,去申明这个过节,以免代人受过。镇远镖局又不知要护送甚么要紧东西去江南?等大哥出来,咱伉俪伸手将这枝镖拾夺下来。有仇不报非君子,那鬼镖头惹人来捉大哥,岂能就此罢休?幸亏韩文冲这马也是初乘,不然良马眷恋旧主,不会如此轻易夺到。”想得欢畅,吃过了面,上马赶路,一起雨点时大时小,始终未停。
陈家洛又道:“道长、五哥、六哥三位对于官差;三哥、八哥两位对于镖行的小子。四嫂连同心砚抢四哥的大车,我在中间策应,那一起不顺手就帮那一起。十哥就在这里留守,如有官兵公差西来往东,设法反对。”大家都承诺了。
她自幼跟着父亲神刀骆元通闯荡江湖,诸般巧取豪夺的门道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当下计算已定,从行囊中取出火绒,用火刀火石打着了火,扑灭火绒,提缰拍马,向白马冲去,飞刀脱手,噗的一声,钉上屋柱,已堵截系着白马的缰绳。这时所乘坐骑也已奔近,骆冰左手将火绒塞入本身坐骑耳中,顺手提起行囊,右手力按马鞍,一个“潜龙升天”,飞身跳上白马马背。白马吃惊,纵声长嘶,如箭离弦,向前直冲了出去。
心砚过来接过马缰,赞道:“文四奶奶,你那边买来这么一匹好马?我老远瞧见是你,那知眼睛一霎,就奔到了面前,差点没能将你拦住。”骆冰一笑,没答他的话,问道:“文四爷有甚么动静没有?”心砚道:“常五爷常六爷说已见过文四爷一面,大伙儿都在内里呢。”他边说边把骆冰引向道旁的一座破庙。
掷刀换马,取囊阻敌,这几动手势一气呵成,洁净利落,直如迅雷陡作,不及掩耳。马主出其不料,大呼跳起,骆冰的坐骑耳中猛受火炙,痛得发疯般乱踢乱咬,阻住马主当路。那马主果是一副好技艺,纵身跃过癫马,直赶出来。这时骆冰早去得远了,见有人赶出,勒马回身,囊里拈出一锭金子,挥手掷出,笑道:“我们掉一匹马骑骑,你的马好,补你一锭金子吧!”那人不接金子,大呼痛骂,撒腿追来。
那马奔行如风,不知有多少坐骑车辆给它追过了头。骆冰心想:“马跑得如许快,前面几拨人如果在那边歇息打尖,一晃眼熟怕就会错过。”正想放慢,俄然道旁窜出一人,拦在当路,举手一扬。那马竟然并不立起,在急奔之际斗然住足,发展数步。骆冰正要发话,那人已劈面施礼,说道:“文四奶奶,少爷在这里呢。”倒是陈家洛的书僮心砚。骆冰大喜,忙上马来。
分拨已定,世人出庙上马,和章进扬手道别。大师见了骆冰的白马,无不啧啧赞美。骆冰心想:“这马本来该当送给总舵主才是,但咱家大哥吃了这么多苦,等救了他出来,这匹马给他骑,也好让他欢乐欢乐。”
曾图南目睹本日之事不能善罢,举枪卷起碗大枪花,“乌龙出洞”,向余鱼同把稳刺去。余鱼同凝神吹笛,待枪尖堪堪刺到,突伸左手抓住枪柄,右手金笛在枪杆上猛力击落,曾图南把持不住,枪杆落地。曾图南大惊,勒马发展数步,从兵士手中抢了一把刀,又杀将上来。战得七八回合,余鱼同找到马脚,金笛戳中他右臂,曾图南单刀脱手。
余鱼同道:“我这十套曲子,官长本日听定了。鄙人平生最恨禁止清兴之人,不听我笛子,便是瞧我不起。古诗有云:‘快马不须鞭,拗折杨柳枝。上马吹横笛,愁杀路旁儿。’我吹我的,你愁你的。前人真有先见之明。”横笛当唇,又吹将起来。
常赫志道:“昨晚我们兄弟在双井追上了押着四哥的鹰爪孙,龟儿子人多,格老子,只怕打草惊蛇,就没脱手。夜里我在窗外张了张,见四哥睡在炕上养神,他没见到我。屋里龟儿子守得很紧,我就退出来了。”常伯志道:“镇远镖局那批龟儿子和鹰爪孙混在一起,格老子,我数了一下,他先人板板,武功好的,总有十小我的模样。”常氏兄弟是四川人,骂人爱骂“龟儿子”。
骆冰向陈家洛施礼,申明本身心急等不得,先赶了上来,请总舵主恕罪。陈家洛道:“四嫂牵记四哥,那也情有可原。不遵号令的不对,待救出四哥后再行论处。十二哥,请你记下了。”石双英承诺了。骆冰笑靥如花,心道:“只要把大哥救返来,你如何惩罚我都成。”忙问常氏双侠:“五哥六哥,你们见到四哥了?他如何样?有没刻苦?”
陈家洛道:“好。五哥六哥,这批鹰爪孙和镖头的模样如何,请两位对各位哥哥细说一遍,明儿动起手来,内心好先有个底。”
蒋四根纵身上马,手挥铁桨,使招“拨草寻蛇”,在抢先那名清兵脚上悄悄挑起。那清兵叫声“啊哟”,仰天倒在铁桨之上。蒋四根铁桨“翻身上卷袖”向前挥出,那清兵有如断线纸鸢,飞上半空,只听得他“啊啊”乱叫,直向人堆里跌去。蒋四根抢上两步,如法炮制,像铲土般将清兵一铲一个,接二连三的投掷出去,前面清兵齐声惊呼,回身便逃。曾图南挥马鞭乱打,却那边束缚得住?
世人一听,精力百倍,拚力追逐。心砚和骆冰换过马,骆冰问道:“见到了四爷的大车吗?”心砚连连点头,道:“见到了!我想看得细心点,骑近车旁,守车的贼子立即凶霸霸的举刀吓我,骂我小杂种、小混蛋。”骆冰笑道:“待会他要叫你小祖宗、小太爷了。”
骆冰血脉贲张,心跳减轻,双颊晕红。余鱼同偷眼形相,心中说不出是甚么滋味,渐渐走到她身边,悄悄叫了声:“四嫂!”骆冰应道:“嗯!”余鱼同道:“我就是性命不要,也要将四哥救出来给你。”骆冰微微一笑,轻声叹道:“这才是好兄弟呢!”余鱼同心中一酸,几近掉下泪来,忙转过了头。
蒋四根正抛得欢畅,俄然劈面大车车帷开处,一团火云扑到面前,明晃晃的剑尖当胸疾刺。蒋四根铁桨“倒拔垂杨”,桨尾猛向剑身砸去,对方不等桨到,剑已变招,向他腿上削落。蒋四根铁桨横扫,那人见他桨重力大,不敢硬接,纵出数步。蒋四根定神看时,见那人竟是个红衣少女。他是粤北人氏,乡音难改,来到北土,言语少有人懂,是以向来不爱多话,一声不响,挥铁桨和她斗在一起,拆了数招,见她剑法精美,不由悄悄称奇。
世人等马饮足了水,纷繁上马,放开脚力急赶。不一会,天已大明,只见心砚骑了白马劈面奔来,大呼:“鹰爪孙就在前面,大师快追!”
余鱼同道:“鄙人有十套大曲,一曰龙吟,二曰凤鸣,三曰紫云,四曰红霞,五曰摇波,六曰裂石,七曰金谷,八曰玉关,九曰静日,十曰良宵,或慷慨激越,或宛转缠绵,各具佳韵。只是罕逢嘉客,久未吹奏,本日相逢高贤,不觉技痒,只好重新献丑一番。要让路不难,待我十套曲子吹完,天然恭送官长上道。”说罢将金笛举到口边,妙音随指,公然是清响入云,声被四野。
说话之间,余鱼同从庙外出去,见到骆冰,不由一怔,叫了声“四嫂”,向陈家洛禀告道:“那群回人在前边溪旁搭了篷帐,守望的人手执刀枪,看得很严。白日不便走近,等入夜了再去探。”
无尘问道:“那张召重是何模样?”常伯志道:“龟儿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魁伟,留一丛短胡子。先人板板,一块神主牌位倒硬是要得。”常赫志道:“道长,我们话说在先,我哥儿俩如果先赶上这龟儿,就先脱手,你可别怪我们不跟你客气。”无尘笑道:“好久没赶上敌手了,手痒是不是?三弟,你的太极手想不想发市呀?”赵半山道:“这张召重让给你们,我不争就是。”
劲风中群驹奔驰,灰尘飞扬,追出五六里地,瞥见前面一大队人马,稍稍驰近,见是一批官兵押着一队车队。心砚对陈家洛道:“再上去六七里就是文四爷的车子。”世人催马超出车队。陈家洛使个眼色,蒋四根和余鱼同圈转坐骑,拦在当路,其他大家持续向前急追。
她对着那马越看越爱,亲身喂饲草料,伸手抚摩马毛,见马鞍旁挂着一个布囊,刚才急于赶路,并未发见,伸手提起,只觉重甸甸地,翻开看时,见囊里装着一只铁琵琶。
陈家洛道:“我们走吧!”世人纵马奔驰,黑夜当中,只闻马蹄答答之声。骆冰马快,跑一程等一程,才没将世人抛离。天气拂晓,到了一条小溪边上,陈家洛道:“各位兄弟,我们在这里让牲口喝点水,养养力,再过一个时候,大抵便可追上四哥了。”
俄然间庙外车声辚辚,骡马嘶鸣,有一队人马颠末。心砚出去禀告:“畴昔了一大队骡马大车,一名军官领着二十名官兵押队。”说罢又出庙守望。
大家摩拳擦掌,只待厮杀,草草吃了点干粮,便请总舵主发令。陈家洛策画已定,说道:“那队回人一定跟公差有甚勾搭,我们赶在头里,一救出四哥,就不必理睬他们。十四弟,你也不消再去查了,你与十三哥明儿专管截拦那军官和二十名官兵,只不准他们过来滋扰便是,不须多伤性命。”蒋四根和余鱼同同应了。陈家洛又道:“九哥、十二哥,你们两位顿时解缆,赶过鹰爪孙的头,明儿一早守住峡口,不能让鹰爪孙逃过峡口。”卫石两人应了,出庙上马而去。
骆冰抢到心砚之前,转头说:“你给我号召牲口。”直奔进庙,见大殿上陈家洛、无尘、赵半山、常氏兄弟等几拨人都聚在那边。世人见她出去,都站起来欢然驱逐。
押队的将官纵顿时来喝问。余鱼同拱手笑问:“官长贵姓大名,仙乡那边?”那将官见余、蒋二人路道不正,游移不答。余鱼同取出金笛,道:“鄙人粗识声律,常叹知音难遇。官长边幅堂堂,必非俗人,就请上马,待鄙人吹奏一曲,以解旅途寥寂,有何不成?”
余鱼同待官兵行到跟前,双手一拱,斯斯文文的道:“各位辛苦了!这里风景绝妙,可贵天高气爽,不冷不热,大师坐下来谈谈如何?”当头一名清兵喝道:“快让开!这是李军门的家眷。”余鱼同道:“是家眷么?那更应当歇歇,前面有一对黑无常白无常,莫吓坏了女人太太们。”另一名清兵扬起马鞭,劈面打来,喝道:“你这穷酸,快别在这儿发疯。”余鱼同笑嘻嘻的避过,说道:“君子动口不脱手,中间横施马鞭,未免不是君子矣!”
曾图南挥手叫道:“一齐上,拿下这小子。”众兵号令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