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宏道:“老婆婆,我身上受了伤,行走不得,想借你这里过一夜。”那老婆婆道:“住是无妨,贫民家没甚么吃的,客长莫怪。”徐天宏道:“老婆婆肯收留我们,那是感激不尽。我妹子满身都湿了,老婆婆有旧衣服,请借一套给她换换。”老婆婆道:“我媳妇留下来的衣裳,女人如果不嫌弃,就对于着穿穿,怕还称身。”周绮去换衣服,出来时,见徐天宏已在老婆婆儿子房里的炕上睡着了。

徐天宏一向将这个莽女人当作斗智敌手,向来没存男女之见。那知本身受伤,恰好是这个朋友中的唯一仇家护持相救,心中对她所怀厌憎之情一时尽除。这时周绮软语慰劳,他平生不是在刀山枪林中厮混,便是在诡计狡计中打滚,几时消受过这般和顺辞色,不由得打动,望着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周绮站在前面,抢上劝止已然不及,在门上擂鼓价一阵猛敲,内里声气全无,心中大怒,在那家人背上踢了一脚,喝道:“快滚,别在女人面前惹气。”那家人被她踢了个狗吃屎,口里唠唠叨叨的爬起来走了。

徐天宏竭力坐起家来,右手用单刀刀尖将肩头衣服挑开了个口儿,斜眼细看,说道:“这里中了三枚金针,打进肉里去了。”金针虽细,倒是深射着骨,痛得他肩上如同被砍了三刀普通。周绮道:“如何办呢?我们到市镇上找大夫去吧?”徐天宏道:“那不成。昨晚这一闹,四厢城镇谁不晓得?我们这一身打扮,又找大夫治伤,直是自投坎阱。这本该用吸铁石吸出来,这会儿却到那边找去?劳你的驾,请用刀把肉剜开,拔出来吧。”

周绮听了大怒,问那财主叫甚么,住在那边。老婆婆说:“这杀才也姓唐,人家劈面叫他唐六爷唐秀才,背后都叫他糖里砒霜。他住在镇上,镇上就数他的屋子最大。”周绮问道:“甚么镇?如何走法。”老婆婆道:“阿谁镇啊,这里往北五里路,过了坡,上通衢,向东再走二十里,那就是了,叫文光镇。”周绮霍地站起,抄起单刀,对徐天宏道:“喂……哥……哥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歇息。”徐天宏见她神情,知她要去杀那糖里砒霜,说道:“要吃糖嘛,早晨吃好吃些。”周绮一楞,明白了他意义,点点头,坐了下来。

徐天宏脸如白纸,仍强作谈笑,说道:“可惜这枚针没针鼻,不能穿线,不然倒可给女人绣花。”周绮道:“我才不会绣花呢,客岁妈教我学,我弄不了几下,就把针折断了,又把绷子弄破啦。妈骂我,我说:‘妈,我不成,你给教教。’你猜她如何说?”徐天宏道:“她说:‘拿来,我教你。’”周绮道:“哼,她说:‘我没空。’厥后给我揣摩出来啦,本来她本身也不会。”徐天宏哈哈大笑,说话之间又拔了一枚针出来。

周绮见他发楞,只道他神智又胡涂了,忙问:“如何,你如何啦?”徐天宏定了定神,说道:“好些了,多谢你。”周绮道:“哼,我也不要你谢。”徐天宏道:“我们在这里不是体例,可也别上市镇,得找个偏僻的农家,就说我们是兄妹俩……”周绮道:“我叫你哥哥?”徐天宏道:“你如果感觉我年纪太大,那就叫我叔叔。”周绮道:“呸,你像吗?就叫你哥哥好啦。不过只在有人的时候叫,没人的时候我可不叫。”徐天宏笑道:“好,不叫。我们对人说,在路上碰到雄师,把行李包裹都给抢去啦,还把我们打了一顿。”两人筹议好了说话,周绮将他扶起。

到得曹家,打了半天门,才有个家人出来,大剌剌地问:“天都黑了,砰嘭山响的打门干么?报丧吗?”周绮大怒,但想既然是来求人,不便顿时发作,忍气道:“来请曹大夫去瞧病。”那家人道:“不在家。”也未几话,回身就要关门。

周绮急了,一把拉住他手臂,提出门来,拔出单刀,说道:“他在不在家?”那人吓得魂不附体,颤声道:“真的……真的不在家。”周绮道:“到那边去啦?快说。”那家人道:“到小玫瑰那边去了。”周绮将刀在他脸上一擦,喝道:“小玫瑰是甚么东西?在那边?”那家人道:“小玫瑰是小我。”周绮道:“胡说!那有好端真小我叫小玫瑰的?”那家人急了,道:“大……王……女人,小玫瑰是个婊子。”周绮怒道:“婊子是好人,到她家里去干么?”那家民气想这女人强凶霸道,但是世事一窍不通,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不言语了。周绮怒道:“我问你,如何不说话?”那家人道:“她是我们老爷的相好。”周绮这才恍然大悟,呸了一声道:“快领我去,别再噜苏啦!”那家民气想:“我几时噜苏过啦,都是你在瞎扯。”但冷冰冰的刀子架在颈里,不敢不依。

周绮笑道:“我本来不爱学,但是晓得妈不会,就偏磨着要她教。妈给我缠不过,她说:‘你再混闹,奉告爹打你。’她又说:‘你不会针线,哼,将来瞧你……’”说到这里俄然止住,本来她妈当时说:“将来瞧你找不找获得婆家。”徐天宏问道:“将来瞧你如何啊?”周绮道:“别噜苏,我不爱说了。”

周绮半夜恶斗,杀了很多官兵,面不改色,现在要她去剜徐天宏肩上肌肉,反倒迟疑起来。徐天宏道:“我挺得住,你脱手吧……等一下。”他在衣上撕下几条布条,交给周绮,问道:“身边有火摺子么?”周绮一摸囊中,道:“有的,干么呀?”徐天宏道:“请你捡些枯草树叶来烧点灰,待会把针拔出,用灰按着创口,再用布条缚住。”

徐天宏在地上躺了一会,神智渐清,觉得天又下雨,微微展开眼睛,只见面前一张俏脸,一对大眼哭得红红的,泪水扑扑扑的滴在本身脸上。他哼了一声,左肩又痛,不由得叫了声“啊哟!”

到得傍晚,徐天宏俄然胡言乱语起来,周绮在他额角一摸,烧得烫手,想是伤口化脓。她晓得这景象非常凶恶,但是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办好,心中一急,也不知是生徐天宏的气,还是生本身的气,举刀在地上乱剁,剁了一会,伏在炕上哭了起来。那老婆婆又是不幸又是惊骇,也不敢来劝。周绮哭了一会,问道:“镇上有大夫吗?”老婆婆道:“有,有,曹司朋大夫的本领是最好的了,不过他架子很大,向来不肯到我们这类乡间处所来看病。我儿子伤重,老婆子和媳妇向他磕了十七八个响头,他说甚么也不肯来一趟……”周绮不等她说完,抹了抹眼泪,便道:“我这就去请。我……哥哥在这里,你瞧着他些。”老婆婆道:“女人你放心,唉,那大夫是不肯来的。”

徐天宏见她俄然脸有异状,虽是武诸葛,可不明白了,问道:“你怕么?”周绮嗔道:“我怕甚么?你本身才怕呢!转过甚去,别瞧。”徐天宏依言转过了头。周绮将针孔旁肌肉捏紧,挺刀尖刺入肉里,悄悄一转,鲜血直流出来。徐天宏咬紧牙齿,一声不响,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周绮将肉剜开,暴露了针尾,用徐天宏的衣衫抹去针尾鲜血,右手拇指食指紧紧捏住,力贯双指一提,便拔了出来。

口中说话,手里不断,第三枚金针也拔了出来,用草灰按住创口,拿布条缚好,见他血流浑身,还是脸露笑容,和本身有说有笑,也不由悄悄敬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虽矮,倒也是个豪杰人物。如果人家剜我的肉,我会不会大呼妈呢?”想到爹娘,又是一阵难受。这时她满手是血,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我去找点水喝。”

众清兵发见敌踪,大声号令,各举兵刃追来。徐天宏奔不得几十步,左肩上被金针射中处愈来愈痛,难以忍耐,一阵昏倒,颠仆在地。周绮转头旁观敌情,忽见徐天宏颠仆,忙勒转马头,奔到他身边,俯身伸手,将他一把提起,横放鞍上,刀背敲击马臀,那马如飞而去。众清兵叫了一阵,那边追逐得上?

那老妇叹了一口气,说道:“害死人的官兵。客长,你贵姓?”徐天宏道:“姓周。”周绮望了他一眼,却不说话。那老妇把他们迎出来,拿出几个麦饼来。两人饿得久了,固然麦饼又黑又粗,也吃得非常苦涩。

那老婆婆说是姓唐,儿子到镇上卖柴给狗咬了,一扁担把狗打死,那知这狗是镇上大财主家的,给那财主叫仆人痛打了一顿,回家来又是伤又是气,过得几天就死了。媳妇少年伉俪,一时想不开,丈夫身后第二夜上了吊,留下老婆子孤苦伶仃一人。老婆婆边说边淌眼泪。

周绮听得把本身当作死尸,心中大怒,便要跳起来寻倒霉。徐天宏一把拖住她手臂,低声道:“等他们过来。”两名清兵拿了铁锹走来,周徐二人一动不动装死,待两兵走近俯身伸手要拉,俄然各刺一刀,插入两兵肚腹。两兵一声也来不及叫,已然丧命。

周绮不再理她,将单刀藏在马鞍之旁,骑了马一口气奔到文光镇上,天已入夜,颠末一家小旅店,一阵阵酒香送将出来,不由得酒瘾大起,心道:“先请大夫把他的伤治好再说,酒嘛,将来还怕没得喝么?”见劈面来了一个小厮,问了然曹司朋大夫的住处,迳向他家奔去。

周绮待他走远,纵身跳进院子,见一间屋子纸窗中透出灯光,悄悄走畴昔伏下身来,只听得两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心中一喜,怕的是那大夫在跟婊子厮混,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用手指沾了唾沫,湿破窗纸,附眼里张,见房里两个男人躺在一张睡榻上说话。一个身材细弱,另一个是瘦长便条,一个妖艳的女子在给那瘦子捶腿。

周绮见清兵相离已远,将刀插在腰里,看徐天宏时,见他双目紧闭,脸如白纸,呼吸纤细,心中非常惊骇,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将他扶直了坐在顿时,左手抱住他腰,防他跌落,尽拣偏僻巷子奔驰。跑了一会,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丛林,催马进林,四周树木富强,稍觉放心。这时雨已停歇,她下了马,牵马而行,到了林中一处隙地,见徐天宏还是神智昏倒,想了一想,把他抱上马来,放在草地上,本身坐下歇息,让马吃草。她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人,孤零零坐在荒林当中,面前此人不知是死是活,束手无策之余,不由悲从中来,捧首大哭,眼泪一点一点滴在徐天宏脸上。

一望阵势,奔出林来,走了数百步,找到一条小溪,大雨甫歇,溪水流势湍急,将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净了,俯身溪上,俄然瞥见本身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发疏松,身上衣服既湿且皱,脸上又是血渍又是泥污,的确不成小我样,心想:“糟糕,这副鬼模样全教他看去了。”因而映照溪水,洗净了脸,十指权当梳子,将头发梳好编了辫子,在溪里舀些水喝了,心想徐天宏必然口渴,但是没盛水之具,非常迟疑,灵机一动,从背上包里取出一件衣服,在溪水里洗洁净了,浸得湿透,这才归去。

两人来到一家小户人家门口,那家人道:“这就是了。”周绮道:“你打门,叫大夫出来。”那家人只得依言打门,鸨婆出来开门。那家人道:“有人要我们老爷瞧病,我说老爷没空,她不信,把我逼着来啦。”那鸨婆白了他一眼,啪的一声把门关了。

徐天宏道:“你骑马,我脚上没伤,走路不碍。”周绮道:“爽利落快的骑上去。你瞧不起女人,是不是?”徐天宏笑笑,只得上了马。两人出得树林,面对着太阳拣巷子走。西北是偏僻之地,不像南边到处桑麻、到处人家,两人走了一个多时候,又饥又累,好轻易才瞥见一缕炊烟,走近时见是一间土屋。行到屋前,徐天宏上马打门,过了半晌,出来一个老妇,见两人装束独特,不住的打量。徐天宏将刚才编好的话说了,向她讨些吃的。

周绮照他的话做了,烧了很大的一堆灰。徐天宏笑道:“成了,充足止得住一百个伤口的血。”周绮气道:“我是笨丫头,你本身来吧!”徐天宏陪笑道:“是我说错了,你别活力。”周绮道:“哼,你也会知错?”右手拿起单刀,左手按向他肩头针孔之旁。她手指俄然碰到男人肌肤,不由立即缩回,只羞得满脸发热,直红到耳根子中去。

徐天宏刚才和周绮谈笑,强行忍住,此时肩上剧痛难当,等她回转,已痛得死去活来。周绮见他脸上固然装得并不在乎,实在必然很不好受,顾恤之念,油但是生,叫他伸开嘴,将衣中所浸溪水挤到他口里,轻声问道:“痛得短长么?”

周绮见他醒转,心中大喜,忽见本身眼泪又是两滴落在他嘴角边,忙取脱手帕,想给他擦,刚伸脱手,突然警悟,又缩了返来,怪他道:“你如何躺在我跟前,也不走开些。”徐天宏“嗯”了一声,挣扎着要爬起。周绮道:“算了,就躺在这儿吧。我们如何办呀?你是诸葛亮,爹爹说你鬼心眼儿最多的。”徐天宏道:“我肩上痛的短长,甚么也不能想。女人,请你给我瞧瞧。”周绮道:“我不欢畅瞧。”口中这么说,毕竟还是俯身去看,瞧了一会,说道:“好端端的,没有甚么,又没血。”

那把总等了半天,不见两兵返来,雨又下得大,好生不耐烦。口中王八羔子的骂人,骑了马过来检察。徐天宏低声道:“别出声,我夺他的马。”那把总走到近处,见两兵死在本地,大吃一惊,正待叫人,徐天宏一个箭步,已窜了上去,挥刀斜劈。那把总手中未拿兵器,举起马鞭一挡,连鞭带头,给砍上马来。徐天宏挽住马缰,叫道:“快上马!”周绮一跃上马,徐天宏放开脚步,跟在马后。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