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瑄望着徐北游问道:“南归,我问你个题目,你要实话答我。”
走到一株正凌寒傲放的菊花前,韩瑄俄然停下脚步,悄悄捶着后腰:“三百六十五步竟然足足走了小半个时候,不平老不可啊。”
徐北游倒是无甚所谓,就是生吃几块石头也不算甚么,不过韩瑄倒是上了年纪,肠胃可经不起这番折腾。
伉俪两人已经商讨定好,这几日里徐北游就放心陪着老爷子。
听到这番话,哪怕是久经世事沉浮的韩瑄,也有些难言的打动,他转过甚望着徐北游的面庞,“南归,要到申时才要进宫,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一坐,我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说。”
回到韩府以后,韩瑄执意让徐北游先去歇息,徐北游拗不过他,只能先行拜别,韩瑄由侍女搀扶着渐渐走回卧房。
韩瑄持续说道:“南归,你晓得当初我为何养你却又不让你认我为父,而是称之为先生,以师徒论之?”
白叟躺在床上,并无睡意,睁大双眼望着头顶幔帐,喃喃自语道:“既是师徒又是父子,南归你能走到本日这一步,为父也就没甚么放心不下的了。”
徐北游点头不知。
韩瑄笑了笑,略带自嘲道:“这便是我的私心了,刚才我问你甚么人最亲,你说是父子,但是有些时候,最亲之人不是父子,是师徒。儿子将父母之恩视为当然,弟子将徒弟之恩视为酬谢,以是当初我与你不做父子,而是做了师徒。”
徐北游更是摸不准老爷子的心机,不由问道:“还请父亲教诲。”
韩瑄平生贫寒,夙来不喜暖床之事,以是在熄灯以后,空空荡荡的卧房内就只剩下他一人。
饭后,一家人坐在飞霜殿外的露台上,吃月饼弄月,其乐融融。直到亥不时分,由萧羽衣和萧元婴陪着韩瑄,徐北游和萧知南去了趟太庙,返来以后,已经近乎半夜时分,萧知南还要措置那些堆积如山的奏折,便由徐北游护送着老爷子出宫回府。
“是。”徐北游应了一声,扶着韩瑄走到亭子中坐下。
“好。”韩瑄嗯了一声,盯着徐北游的双眼,缓缓问道:“南归,你说这世上何人最亲?”
“父亲……”徐北游还想解释。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一天正中午分,略显人气冷僻的韩府中终究又见到了小阁老。
“南归,你是个可贵的刻薄又不陈腐之人。”韩瑄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语,持续说道:“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想要对峙本身的道,知易行难。一小我对峙一天不难,对峙一年不难,那么十年百年呢?想要对峙一辈子更是难上加难,你这些年来,做得很好,我很欣喜。”
徐北游稍稍沉默,然后发自至心道:“杀人不难,止杀却难。清闲不难,难的是扛起一座大山。现在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有君王,下有群臣,身上背着朝廷,父亲最难。”
韩瑄缓缓道:“《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说,人生活着,难报之恩就是父母之恩。可有几个做儿子的作如是想?十个儿子有九个都想着父母对他好是应当的,因而恩养也就成了当然。”
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堕入了沉默。
入夜以后,飞霜殿中比起常日多了几分人气,萧知南把萧元婴和萧羽衣也接进宫来,心血来潮之下,姑侄三人决定要亲身下厨,银烛、秋光、轻罗等女子倒是没了用武之地,只是最后的成果不免有些不尽如人意,萧元婴这丫头就未几说了,年纪又小,又是长年习武,萧知南也是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女,幸亏另有一个早已嫁作人妇多年的萧羽衣,固然做出的饭菜色香不佳,但是这个味道,还能勉强入口,不然这顿团聚饭是真的没法吃了。
徐北游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答话。毕竟他与韩瑄之间就是父子,韩瑄是父,他是子,遵循韩瑄所言,父子之亲只要父对子亲,他该如何答复?更加奥妙的是,徐北游并非亲子,这番话似是在说他,又似不是,让他彻完整底摸不准脑筋。
自从进入承平二十四年今后,韩瑄仿佛已经连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许的话语都不去说了,此时坐在马车上,更是有些难以粉饰的疲态,可又因为人老觉少的原因,迟迟未曾睡去,只是依着车厢的厢壁,怔然入迷。
徐北游没有出声,悄悄地望着韩瑄,静待下言。
如此好久,韩瑄眯起眼看了眼亭子外的日头,说道:“时候快到了,我们也该进宫了。”
“你也坐。”坐下后的韩瑄伸了动手,徐北游先微微欠身,然后才坐到韩瑄的劈面位置,双手别离置于双膝之上。
徐北游和萧知南本筹算到老爷子的府邸过节,毕竟老爷子正在抱病,身子大不如之前,不好过分折腾,只是被韩瑄一通怒斥,说了一大堆诸如君臣有别、礼不成废的话语,终究由老爷子点头决定,去飞霜殿过节。
徐北游笑道:“漫步本就不在于一个快字,三百六十五正合周天之数,不快不慢,方才好。”
徐北游怔住好久,然后才悄悄感喟一声,“确切是这个事理,我与生父之间……”
徐北游微微一怔,只感觉答案千头万绪,没敢冒然答复,考虑半晌以后才答复道:“父母后代最亲。”
徐北游点头道:“父亲但问就是,北游不会有半句虚言。”
韩瑄比起前几年,较着老了几分,眼神也浑浊很多,举止之间多了几分没法粉饰的老态和疲态,这让徐北游表情庞大,生老病死是天道端方,任你是地仙十八楼境地的剑仙,还是人间繁华至极的帝王,都不能违背。
“南归。”韩瑄用尽是白叟斑的手把握住徐北游的手掌,透暴露几分可贵的温情,“你就不要安抚我了,自家人知自家事,甚么周天之数,老了就是老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就是走不动了。”
不过出乎他的料想以外,韩瑄倒是点头道:“这话对也不对,对于后代而言,自是如此,可对于父母而言,倒是一定。”
不过徐北游却也感觉不必太早解缆,待到傍晚时分再去也不迟,以是鄙人午的这段时候里,他就用心陪着韩瑄,父子两人也不如何说话,就是在府中安步,徐北游偶尔会提及他前段时候的见闻,比如南疆的祝九阴,草原的四大活佛,以及东北的秋月和已经身故的牧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