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熙家里头父母只能“谏”着,想管弟妹,又是一个个不好管。自陈烈始,这三弟犹记取当初他不肯究查陈煦错误,陈熙说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陈二姐出嫁女儿要靠娘家,陈熙板起脸儿来喝斥几句,她倒是肯进,何如十余年养成了一副脾气,纵是本身想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不出三日,又故态复萌,再跑回娘家来。陈三姐倒是个好,却叫家里长辈给迟误了,陈熙都不敢与她说个重话。
却都不是甚功德!
照说他有个宰相岳父照看着,又是少年才子,且有才调、不畏□,且会皋牢民气,当有很多报酬他说话。谁料便是他岳父李长泽,也看他不甚扎眼。盖因他有一个弊端:疾好色。
秀英虽口上应下了,暗中却实打实备了足足两分子礼,一份名正言顺地与苏五姐儿添箱、与苏家道贺,另一份儿却要实在花些个心机好送与朱家,顶好是面儿上不显、内里什物什。却又说洪谦:“举人们都要来京里测验,江州同亲也很有几小我,你本日出去一整天儿,他们又递了几份拜帖儿来,我都叫收下了,叫程实说你去书院了。”
这又是洪谦一桩要做事儿,虽与这朱家摘清了干系,却又有着与“朱沛”一分友情。朱沛“死了”,洪谦与他算是旧友,不管如何也要体贴一二。先时事情已经做下,现在也须得顺着往下做。
说及此,便更加说开了:“想来同亲也很多,但能寻着了、听着了,都与他们一份儿帮助。反正花不了几个钱,我传闻旁人都是这般做。咱才从江州故乡到京里来,不好不管乡亲。”洪谦一点头:“也好,只要将林皓看紧了。”秀英赶紧应了,又叨教这银姐要如何措置:“她也不是咱家人,皓哥还好说是长辈管束长辈,她一个逃妾……”
他本来该是个宰相坯子,若官家也是个英主,倒好与他君臣相得,创不世之伟业。不料诸葛亮遇着刘阿斗,官家这烂泥糊不上墙。又因褚梦麟年青气盛,参了原侯一本,叫慈宫记恨上了,时不时且要压一压他,只将他往各处所胡乱放去。
洪谦取他帖子一看,见上书名字倒是褚梦麟,略一深思,便知这一名也是个丁忧返来。前几日略听了一耳朵,褚梦麟丁忧前已是九卿之位,本年却及未有四十,算得上是年青有为。洪谦便格外意,又留意探听了一下,此人父亲早亡,止有寡母世,家道并不余裕。
将有了些酒,那一等自来熟便欲朝洪谦探听些个京中闻,又问科考事。洪谦道:“今番主考倒是梁相。”众举人里心机活,便知这卷子要如何答了――不成过于堆砌,顶好写得俭朴些儿。有些个呆,却还要再问一句这梁相阅卷,又会是个甚样章程。洪谦便说:“梁相喜质,至于其他便不是我能问了。”
除此而外,再无可议之事。洪谦又说:“明日许要出去与他们举人吃酒来,晌午便不回了。”秀英应了一声,道:“哪家酒楼挂账?我好叫程实去与他家会钱。”洪谦笑道:“带些个银钱就是了,也花不了几个。不定哪家。”秀英道:“也好。”
洪谦自入京便不喜这个,家中也不养歌女,今番往醉仙楼宴请诸举子,一是不欲他们往家中裹乱,二也是家里并无扫兴歌女。闻这歌女声起,便叫人将先时订一班唱唤了来,却与诸人道:“我做文章尚能看,诗词上头却不好,诸位但有佳作,无妨令她们唱了来。”
眼下事虽未发,林辰却已为林皓忧愁,因林皓事,弄得魂不守舍,测验也考不好,叫洪谦唤来训了一回。洪谦更加讨厌起这林皓来了,却也只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只等江州林家来人,好叫人带他滚回故乡去!想一想,又提笔写一封信往江州,请张嘉莹并齐同知等诸姻亲,好生把守林家,但有犯警事,休要看他面子,该怎生治便怎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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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到了书院,先问苏先生现那边,闻说正叫很多举子围着,便也不去见他,径唤人寻珏哥来。珏哥迩来总书院里读书,他以祖荫也可入国子监、太学,朱震却他原是霁南侯府,虽读书,却不是走科考门路,是以学得不坚固,特将他丢与苏先生严加管束。是以珏哥并不敢旷课,总书院读书。
这洪谦带了2、三家仆,各乘马,一起打马往石渠书院里去。还未看着书院大门儿,已见那路上来交常常,行人较昔日多了一倍不止。这些个行人皆着长衫,也有步行、也有乘马、也有乘驴骡,间或有车轿通过,有独个儿、也有独伴儿,另有带着书童儿。想是赴京举子,慕苏先生之名而来。
李五姐也是个美人儿,他却犹不满足,婚不经年,李五姐有孕,他竟不管是男是女,又收用了两个婢子,未几时,婢亦有孕,这便叫京中朴重人瞧不上眼儿。幸亏李五姐贤能淑德,容了,家中才没闹将起来。李长泽传闻这半子不识好歹,唤来斥责于他,他却红着眼睛说这婢子怀也是他骨肉,又不肯留子去母,又说男人丈夫,不能护一女子,便枉为人,李长泽心中便极是不。
洪谦“嘿嘿”两声,却号召诸举人喝酒,又与那两个换来女娘道个扰,命接着唱。心道,这褚梦麟私德不修,却似肚里有货,这等人,用好了,也能顶大用。此时他却不知,他与褚梦麟缘份,且还背面。
珏哥见躲不过,方带些儿羞怯说了:“他白叟家说,叫我了局好歹有个功名,才好……娶妻。”
洪谦所虑者有一条,本年乃是大比之年,林皓之事虽不大,嚷出来却也刺耳。玉姐才生了儿子未几久,娘家这九曲十八拐亲戚便做出这等事体来,端的打脸。虽说亲戚已远,谁个叫程、洪两家人丁薄弱再无远亲、林家便是近了呢?
说话间,间壁却有歌女响起,倒是些个他地之举子也来这醉仙楼里喝酒用饭,唤了唱来扫兴。
秀英应了一声,忽隧道:“要到秀才试了罢?那头珏哥读书也有些个年初儿了,他本年考是不考?”
李五姐尚未出产,褚梦麟因会写一手好词,又得青楼之青睐,与行院内驰名行首花名儿唤做宝宝弄做一处。以这宝宝是别人,便不能流落外,又接了家来。将李五姐气得早产,幸而生是一个哥儿,李长泽才缓了神采。尚未及数说他,他却因儿子满月后李长泽夫人要接女儿回家,送老婆回娘家,撞着李长泽家里奉侍一个美人儿,勾勾搭搭,将人勾得夜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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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道:“端的送官,连皓哥也要一同送了!”秀英道:“纵江州来人,也不好将银姐送官,只好悄没声儿地带归去,又或者送她回原仆人家里罢了。”洪谦道:“看他家长辈是个甚章程罢!我倒要问问,他们这是要做甚!”
诸举子也有了些个满,这男人特别是有了酒时候儿,女子特别是仙颜妙龄女子面前,便爱夸耀。初时还相互推让谦让,后便放纵起来,你也写、我也写,又请洪谦批评。洪谦笑道:“我却不甚懂这个,你们写了,叫她们看着,拣看关扎眼唱来,她们唱了谁,便是谁好――她们是唱惯好曲,自知哪个好。”
这普通歌女里,却有一双姐妹花,乃是双生子,普通模样儿,名儿便一个唤做风雅,一个唤做小雅,倒是京中驰名花魁行首。原这京中风月行里也不好做,非弄得风雅了,便没小我肯场面。顶好有三家,便依着《诗经》与女娘取名儿,乃是风、雅、颂。风雅、小雅自幼叫这一家鸨子买了来,经心养着,又教习诸般技艺,因是双生子,引得很多人趋之若鹜。若非洪谦京中已有些个身份,又是宴请举子,平凡人却难将这二人一齐唤来。
一二女子,洪谦无可不成,又想以褚梦麟之好色且喜耍个脾气,不必这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争论。便道:“只消两位姐儿乐意,我自无妨――只我这里有客,他须补与我两个唱好扫兴。”
这褚梦麟样样皆好,又允文允武,时有惊人之语,以天朝必与胡人有一战,打得胡人怕了,方能致承平。又以士农工商,皆是百姓,不成忽视贩子等等。放他到处所,五年而大治,群众充足,士绅也齐夸他好。既有能为,又驰名誉,褚梦麟初时升迁颇。
洪谦因不见盛凯,故而相问。内里一其中年举人道:“他一头扎进间破庙里,埋头苦读,不肯出来哩。”洪谦一笑,与世人举杯,道:“家中无多妇孺,园林未治,无以待客,只好权此处相请,有忽视处,还望勿怪。”世人齐说不敢。内里有熟,便说他回籍时热烈。洪谦也谦逊几句。
当时文人立名大抵有两途:一便似苏先生这般,努力做学问,又行事端事,是以名声布于四海,皆称其为君子,洪谦也勉强算作这一类;二便是风骚才子,写很多脍炙人丁诗文,天下传唱,这传唱便须借着歌声之口。唱不止是伎乐,有青楼女子。名妓也须借驰名家才调,时有好听曲,才气不叫先人比下去,才子也须得借着这些人丁,将他高文传出去,才好立名。算是风借火势、火借风势,特别这京中,人丁又多,不管是名妓或是才子,都爱往这处扬个名儿、赶个糊口。京中特别热烈。
洪谦道:“你请了,他也不肯来,不信咱便尝尝。”秀英猜疑看着洪谦,洪谦便以少年傲气相敷衍。秀英道:“纵他不来,我也备一份儿盘费与他,好叫他京中衣食无忧,放心攻书。”秀英京中久了,也晓得些个事情,诸如帮助举子,待此人高中后也是自家助力一类。虽不好明说,倒是大家内心明白。
他却端的争气,心机又灵,不管置产或是读书,皆通透。二十岁上中秀才,次年便落第人,却志存高远,宛拒了故乡一士绅攀亲之语,一朝入京,又中状元。因生得委实漂亮,叫当时主考,当今宰相之一李长泽选中,官家一看之下也喜好他,便点做状元。榜下捉婿,李长泽眼睛看得准,养仆人强健手脚,捉这褚梦麟来将一个女儿五姐许与他。
陈熙又有一双不甚靠近后代,以原侯家法,只是养得略娇气些儿已是谢天谢地了。他这一建功返来,族里长辈是说他“出息了”,原侯家好歹是勋朱紫家,故旧亦很多,昔年慈宫势大时凭借陈氏一些小我,先前有反叛、有张望、有暗藏,此时反叛大半不美意义出头,那等张望、暗藏却都出来了,非常靠近。本日你置酒,明日他设席,都要与他拂尘。
办完这些个,洪谦又去安抚秀英。秀英彼时已顺过气来,径对洪谦道:“我并未曾很活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混帐王八羔子要丢人,咱也禁不得。非是我凉薄,我怕惯着他,有事为他兜着了,今后他便要惹下大祸来,到时候咱却救他不得。岂不是那郑伯克段于鄢?”
珏哥道:“但凭祖父叮咛了。”洪谦语气便有些儿生硬:“你祖父是如何说?”珏哥面上微红,声儿也低了道:“白叟家叫我本年了局一试。”洪谦心下纳罕,这珏哥虽是年青后生,因生侯府,并不怯场,本日何故这般扭捏?因目视了之。
秀英应了一声儿,问明他晚餐返来吃,便打发人伏侍他往城外去了。
话说此人生世,不免有那么几门糟心亲戚。陈熙性子好些,遭受便惨,将原侯府大门儿一关,一家子乱神。洪谦狠些,又有各种阴差阳错,面儿上便只遇着林家这群鸟人,境遇倒比陈熙略强着些儿。
洪谦一算,珏哥也年近二十了,苏家五姐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朱震府上人丁又少,珏哥负担开枝散叶之责,确该结婚了。口中鼓励两句,却又说他:“尽管将心机放到测验上,旁甚都休要想!”语颇峻厉,珏哥听得脊背后汗,不敢再想娶妻事,连声应了,自去读书。
别的又有好些个美姬、红颜,身边热热烈闹。既有这很多妻妾,便生出很多后代来,行动便是一大群儿。许是老天格外厚爱,他后代不但多,且个个生得都不坏,内里另有极聪明。然那一等好人家却不肯与他攀亲,以其家风不好之故。
那头褚梦麟听了也欢乐,端的拿了两个唱来换,又亲来称谢。洪谦与他一揖礼,道:“举手之功,何必挂怀?”褚梦麟见他高朋满座,他自家也有朋,道一声谢,揽着大小雅,扬长而去。
陈熙说要“韬光养晦”,也不能将大门一闭,谁个都不睬,叫人家热脸来贴着冷门板。那便不是韬光养晦,是“人鬼不共”了。与这些人相处,远了不可,近了不可。陈熙自外归京,见人都说“瘦了”,岂料归京半月,才是端的“瘦了”,也赴宴吃喝,家里也与他进补,人还是瘦了下来。
洪谦听闻此事,便又添一桩苦衷。因见苏先生周遭叫围了个水泄不通,便也不畴昔,只叫珏哥与苏先生说一声,又留了封拜帖与苏先生,做足了礼数方回城去。返来便与秀英如此这般一说:“且休张声,考得上时再说,设如有个万一,看那家里是何筹算,咱再应对。”
洪谦怔忡一下,忽而笑开,日子久了,几乎忘了秀英也是打小读书,只因家里家外事件繁剧,每当她是内宅妇人、专与家长里短打交代了。一笑而过,道:“我稀有儿,你尽管放心养胎,岳母那边,先与她说一声儿罢。甚事都瞒着她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她从别小我口里听来,又要胡乱操心,不定要如何说,你先说与她,非论她如何,总你眼下看着。”
当下两人一齐开口,只唱内里一个王举人词,王举人颇对劲,自家也点头晃脑儿跟着哼唱。
秀英见他起火,劝道:“现在江上船又多,家里事件也多,路又远,没个1、仲春,且到不了。你先休急。”洪谦道:“只恐夜长梦多。”秀英道:“我叫小乐旁可不做,埋头把守。”洪谦晓得小乐是自江州带来,打从江州时便也是个聪明人,倒也算放心。
李长泽只眼看着外孙出息,再不管他那昔日欢乐不半子婿。因这半子“有才无行”,也觉倒霉,连政事堂里也未几说话儿了,常说便是“臣附议”。转返来下死力量教诲自家子孙,休学褚梦麟那恶心样儿。
且洪谦原看着林辰学得不坏,因太学,倒不必拘泥于籍贯回客籍去测验。本朝太门生若学得好时,过了考核,亦可授官,洪谦原想叫他试一试手儿,授了官儿去不去是两说,总好有个退路不是?现在若林皓做下丑事叫人晓得了,林辰是他族兄弟,也要受些个缠累。
次日,洪谦果齐邀了往他家送帖儿几个举子,一总往醉仙楼里吃酒去。江州本年共来二十余举人,有老有少,也有些个是客岁与洪谦一道来赶考却落第,也有是这二年落第。诸人有老有少、有贫有富,一眼看去却都服饰整齐。
洪谦正脱外袍,闻言停了手,扭脸儿问道:“阿谁盛凯可有帖儿来?”秀英道:“我未曾看哩,都你书房桌子上阿谁小红匣儿里收着了。”洪谦道:“先摆桌儿用饭,饭后再看。”秀英承诺一声,又问洪谦:“可要请盛小秀才到咱家里住来?不请恐不好,请了,皓哥又。”她叫得顺口了,还是称盛凯做小秀才。
那头洪谦比他好些,将林皓与那银姐把守起来并不费他甚事,写信归去江州也不算个大事儿,可爱者乃是因林皓之事,秀英心中有气,弄得心境极是不佳,又害起喜来。幸亏秀英服膺取前些年流过阿谁孩子,忍着不去生这闲气,又禁了下人之口,不准叫出去胡言乱语。
因他这好色弊端儿,不晓得挨了御史多少弹章。他又实是个无能事,纵挨着弹了,也多是些私德上事,又不误国政,也只得随他。李长泽总不能眼看着女儿、外孙跟着他刻苦,内心恨着又悔怨错将女儿嫁与这个禽兽,却又不能将他整死了,有个要整死他,好拦也略抬手拦上一拦――内心实是不喜。
不一时,珏哥来见洪谦,口称:“世叔。”洪谦丢一眼色畴昔,珏哥会心,陪他往僻静处闲走。洪谦先问他功课,珏哥也一一答了,洪谦又随口问他些词句释义等,珏哥皆答得出来。洪谦道:“你学得倒也有几分火候了,本年测验,可有章程了?”
为掩丑闻,对外便说这女子是李五姐侍女,美人又入褚梦麟怀中。他还好生个事儿,按律,为官不准任上所辖地内娶本地报酬妻,是为防其循私有犯警事。他却任上纳妾,周游处所,娶本地富商女为妾,这妾又携了大注嫁奁,他又许其运营。这妾既有了财产,又有了他承诺,腰杆儿便挺,非常弄了些儿费事事,不甚服主母管束。
若洪家铁了心要做那勋朱紫家,这等“香艳绯闻”也无伤风雅,恰好洪谦为长远计,还想要个好名声,不免就要束手束脚,特特于信写明,要个主事之人过来,免得将事情闹大,相互面上都欠都雅。
洪谦道:“我去问问。”心内想倒是,朱清已是举人,本年怕不也要再试一试?叫他中了进士,不定又要生出甚么事来。这却不与秀英说了,自家肚里有个数儿便好。抽身往外处去,对秀英道:“我往书院里走一遭儿,寻了珏哥探听探听。”
正欢乐时,却有人来叩着门板,洪谦丢个眼色,程智出去看。不一刻返来,附程谦耳边道:“是有位大官人,闻得咱这处女娘唱好听,晓得是这大小雅,便想与官人商讨,叫这两人也去唱一曲。小不敢胡乱承诺,却将他帖儿拿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