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谦不由深看他一眼:“你吃得苦?”越凌道:“门生不怕苦。只怕做不出一番事来。”洪谦道:“急功近利,乃是大忌。”越凌有些儿焦急,剖明道:“门生甘愿这里一辈子,将这里当作家来运营。”洪谦道:“你便记取这话。”表奏他为一县令。县内不过万户,将将够设县。
知州一一细禀。洪谦心中便稀有儿道:“终须我亲身见他们一见。”先往各城见本地官员,几城官员所说与先时知州所言一印证,洪谦将西南夷之事晓得个大抵。路途也几番遇着零散夷人,洪谦并不追剿,却命通译喊话,使之周知土司:“半月后,城外设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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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道:“尔等行事不过欲诉诸朝廷罢了,今我,此路已通,你们开路手腕,也可收了。”土司面面相觑,无一个敢先答话。洪谦道:“我离京时,曾上书朝廷,与你们上书之权,你们但有事,可自奏明朝廷,如何?算来此乱,还是高低不畅达之故,尔等亦可遗后辈好学者入番学读书,学成后,还返来。既知朝廷事,又知本地事,可高低通达。”
玉姐深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来回抱怨反叫民气烦,且九哥眼下烦苦衷也是很多。政事上头,玉姐只忧心西南这一桩,九哥要管却如山如海,单是记取人名儿官职便是一项大功课――政事堂宰相、六部尚书、九卿等他是极熟了,至如说到某地县令,便不甚熟了,天下郡县成百上千,长官皆是亲民官,纵不如数家珍,也当听着耳熟,九哥克日苦记人名地名记得额上冒出数颗红豆来。玉姐催促厨下与他炖好汤水祛火解躁。
土司却也精乖,头一回见,有先痛哭流涕,忆及那位陈神仙之教养。中间便有接着词儿说迫不得已。洪谦听他们说:“求诉无门。”便浅笑道:“你们也是朝廷册封之官员,如何不上折?”土司便说:“走投无路。”
有越凌做表率,也有不想回家,便也留下。又有想本身年近四旬,回京也补不着好差使,不若留下,好出些个政绩,也留下。终究凑够五个县令,缺一个知州却不是洪谦能做主,还须朝廷另派人来。洪谦表章八百里加急递往京中,京中大大舒了一口气,九哥极是高兴,说与玉姐道:“原以能有个赔罪表章便抹回面子了,岳父离京时说要携土司之子入京时我还不信能办成,不想岳父便是岳父,端的成了!”洪谦还说,将这些个青年夷人教诲好了,送归去也美意向朝廷,不数十年,收拢了民气,改土司为州县官,渐可改土归流。这倒是九哥肚里稀有了。
洪谦亦乘马,并不坐车,不乘轿,却与步队一道走。他们顶风冒雨、他也顶风冒雨,他们骄阳下行进,他也骄阳下行进,却叫太医坐车。这般做派,既非大家奖饰,却也不叫人讨厌,鼓励军士、随员们并不叫苦,一起行得便。
随员内也有太学学业好检选出来仕进,也有原便是官吏调拨过来听用。内里不免也有几人投机走干系,想东宫岳父出行,当不致遇险,向来繁华险中求,此行看似凶恶,实则安然,又好混个资格。这朱雷便将一个十八岁孙儿名唤朱璋夹塞出来。除此以外,也有热血之人,一心想往那处做出一番奇迹来。
次后土司再来拜见时,内里稀有个便请洪谦归京时携其子侄,并赔罪表章。这些土司也是没法,洪谦釜底抽薪,年青人好热烈,自家子侄动心要往京里去,长辈拦不住,唯恐其私行逃往京中,只得允了。向来父母与后代争论,让步多数是父母。
玉姐思及九哥,也笑:“你说是。”她内心实是感念申氏,若无申氏之家教,九哥许也是个恭敬嫡妻好人,宫外,一定会有甚花花肚肠,若做了太子,却又不好说了。外头男人有个婢妾也不算少,宫内男人没个妾才叫奇怪。九哥之护家倒是发自内心,再想九哥八个哥哥,皆未曾有甚乱事,显是申氏教诲出来。
洪谦道:“这些个我都晓得了。你可还能与土司对得上话儿?传话畴昔,便说我来了,朝廷已知内里环境。命本侯安抚。若非没法事,既往不咎。那土司小儿子现如何了?本地有多少土司?多少好,多少不好?”
才说“一家人团聚便是大福分了”皇太后,要眼睁睁看着顶用一个侄孙子拿命去搏,将脸儿也挂了起来。
出行时,朱璋除开随队去处,但有机遇,也往洪谦面前凑上一凑,执子侄礼以奉。洪谦看他也不算迟笨,便经常指导一二。那朱璋与洪谦处了数日,渐不拘束,也将这队里很多人、事说与洪谦来听。洪谦此行干系严峻,也恨时候仓促,不得知知随行之人秘闻,听朱璋起了个头儿,便引着他往下说。
土司里一个头儿便出来问:“朝廷果不究查了?”洪谦笑道:“不是已究查过了么?凡事不过一个信字耳。我与尔等盟誓,可乎?”夷人颇信誓约,原以朝廷官员不屑与盟,不料洪谦竟然主动提及,洪谦又生得像个好人样儿,当下商定,择谷旦杀白马以盟誓。土司们归去却又商讨数日,不服从,莫非还要打下去?干休便干休。
话说因朝廷备战胡人之时,西南夷生乱,为大局计,朝廷决定安抚为上,择一个合适人便是洪谦。洪谦这一去,非止家中秀英等人牵肠挂肚,玉姐于东宫也是心神不宁。九哥亦颇担忧,还要安抚玉姐:“禁军里领头儿是林逸,勋贵后辈里出挑人物。太医也是少有南边人,倒好对症下药。且西南夷分歧胡人,安抚是极有效。”
小茶儿道:“章哥一天大似一天,恰好动时候儿,前儿抓着绣球还要往口里塞哩。”玉姐沉下脸来,慎重道:“看紧他。”小茶儿道:“放心,眸子子一错也不会错。”玉姐叹道:“说来这宫里也算我家了,本身家里还要这般谨慎,端的叫人烦躁。”小茶儿道:“熬过这一段日子便好了。常言说得好,苦甘来。只消太子心疼娘娘和大哥,有甚事熬不畴昔?”
玉姐终究放下心来,道:“待返来,好过年了哩,去又未曾携很多冬衣,我还送冬衣去。那夷人想也不惯寒冬,也与他们备下,却要你或是官家赐下才好。”九哥道:“你想得殷勤。”
下一回便又多了几个,如是数次,洪谦见人来得差未几,方将旨意颁下,倒是将这肇事夷性命土司“收押把守”,土司治下有乱,各罚俸一年。天晓得这土司原也拿不了朝廷几个钱,今罚了,也没罚多少。却又另有金帛犒赏。土司亦不欲将事闹大,数月来,动乱虽剧,那邻近官员里有能为肯守土也是很多,他们也觉吃力。
洪谦虽是安抚使,虽西南之乱未平,倒是当作告急军务来办,是以日夜兼程。玉姐与小茶儿说话之时,距洪谦离京不过半月,已走出数百里地。一行走是官道,步队也逶迤数里,安抚使仪仗、禁军、颁赐之物等等等等,又有随员。
说话这两个却不晓得,外头朝上接着洪谦好动静,却也接着北地坏动静:秋高马肥,胡人犯边。
洪谦来时便有平夷之策献上,非止安抚一事,有善后事。善后之事,其一便是将夷乱时出了空缺填上。那些个惹了事,已死算是逃过一劫,未死也叫罢官放逐,总算朝廷心善,将这些小我调离西南,流往西北,免得没了官职叫夷人记仇治死了。
朱璋提及林逸时便使鼻孔儿出气:“不过生得好些儿、做事矫捷些儿,人又汲引他说他有出版,他便好将脸儿一板,看谁都一副不包涵面样儿。”却极推许安昌侯一个庶子,倒是太门生里选□,名唤越凌:“那是个真有本领人,他家大娘子好生短长,打小儿没将他当作端庄儿子养,只因安昌侯当时候儿子少,太夫人看着,才赡养了下来。却竟日当着他面儿叫他姨娘立端方,能当着面儿吵架哩。他那哥又将他作奴婢来看,少不了挤兑――安昌侯世子,京中不缺纨绔一个。越凌倒是自家考入太学,幸亏太夫人归天得晚,他又显出聪明来,安昌侯这才多看顾他一些儿。倒是自家挣扎出头儿。连我们都看安昌侯夫人不过,他却一个不字不提。”
如是忽忽两月,方赶至处所。彼时处所上已颇见乱相,幸尔并非统统官员都是苛吏草包,也有自行据城而守,也有收拢民人、安抚民气,也有封闭门路不令动乱分散。洪谦先往近城池,见了本地守官,他随行携另有一样东西――旨意。乃是经政事堂并中书门下签书画押盖了印,将本地凡死守官员嘉奖一番,再问景象。
此情此景,九哥需安抚,玉姐纵是心头再躁,也不好冲丈夫使性儿。幸尔慈宫迩来却和蔼很多,玉姐顺坡儿下驴,与慈宫竟然也其乐融融起来。天渐入秋,一早气候不酷热时,也将章哥抱去与慈宫看。小茶儿另有些个担忧,劝玉姐:“慈宫这莫不是有古怪来?”
土司商讨时,洪谦也未曾闲着,却令太门生等四下流走,或与本地年青人一处切磋文章,或与土司侍从里懂官话扳谈。说不过是都城之繁华,读书人之受尊敬,又说内里天宽地广,好男儿志四言。内里越凌言辞极是肯切,竟说动了数个土司子侄。
洪谦笑道:“不然我何故带他来?”洪谦是晓得这个越凌,出身寒微,却肚里稀有,太学测验,向来都是拔尖儿。洪谦为国子监司业,国子监还管着太学,有学得好,天然留意。此番带这凌越出来,便是要近着看别品德如何,是否藏奸,才好决定是否提携。
官家身子越来越不好,虽还能临朝听政,却垂垂将政事罢休交与九哥,许是端的绝望,想再生不出亲生儿子了,官家待九哥也越来越和蔼,也会传授九哥些儿经历。只可惜常常老是细说各种弊端,末端却说不出甚个处理之道,老是说九哥:“便都交与你了。”一复生、二回熟,官家越说越谙练,九哥越听越麻痹。
玉姐担忧这一年不足,终是看得明白了,甚个勾引、甚个酒后失德、甚个好色彩,若男人不肯,旁女人是做不成事。既是九哥不肯,旁人再鼓动也是无用。前头申氏教得极好,背面玉姐也不能做得差了,是以极是宽大,对九哥格外体贴。有父母之命,九哥又保重她、又没个花花心机,这个样儿再笼不住丈夫,那便是自家不消心了。
洪谦见土司似有所动,趁机游说,命各归去,劝那未曾来一同来见,还是城外。洪谦纨绔出身,程家做赘婿时一应外头买卖都要他出头,会说话一小我,说话时双眼尽是诚心之色,一字一句不火急也不故作迟延拿腔拿调,入耳便不由自主想信他。幸亏众土司也不算太傻,才没叫他一说便应,只说归去商讨。
洪谦并不城内设席,却往城往二十里,搭起棚儿来,设酒馔约见诸土司。土司里也有有见地,也有没见地,老是有见地先来,没见地尚张望。洪谦只消将身份一亮,便有土司心头活络。他是太子岳父,官家又年高,有这重身份,他口里说来话儿便能叫人信。
朝廷也有番报酬官,这倒不是洪谦浑说,只是人并不很多罢了。洪谦又许以光亮出息,他自家便是江州一百姓,离都城也有千余里,与西南夷离都城也差不很多,也是还是儿考了进士仕进儿。
洪谦一起行来,见他也不叫苦,也不抉剔,倒是有些儿模样。又看那林逸,虽不惯旅途驰驱,经常皱眉,却也能忍得下来,也一点头。越凌是吃惯苦,忍下并无妨事,林逸是顺风顺水,也能忍,可见是个明白人。明白便好,洪谦不怕随行人里有中年人犯浑,这些人总有个牵绊,倒好制。只怕这年青人不平管束,他当然制得住,却要费工夫,眼下却没那份闲情逸致调-教他们。
这却也有她初入宫里立威之故,崇庆殿送来之宫人,活命者寥寥无几,幸运活下来也落了残疾。是以宫中皆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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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儿见玉姐展颜,便也不提烦苦衷,只将章哥趣事拿来与玉姐解闷儿。玉姐说着说着,忽地问小茶儿:“你说,他们现该走到那边了?”
洪谦所携之太门生等,便有弥补空缺之意。洪谦调集诸人时,便有动静通达猜着了,心下不免忐忑,大半是不乐留下。越凌却默不吭声站将出来:“门生愿留下。”
土司们将信将疑,也应往这近处来读书,至如送后辈入京,却还不大肯信。洪谦也不恼道:“百姓人家,儿子要出远门儿父母还要惦记,何况诸位家大业大?也是当谨慎些。我总还要于此处担搁些光阴,你们可细心商讨,不急。”暗中却与内里一心机矫捷之土司勾连,赠以金帛,说以甘辞。
玉姐因有此丧事,虽洪谦尚路上,她也是喜气洋洋,又使小茶儿出去说与秀英听。自往慈寿殿里来陪慈宫说话,慈宫见她笑容儿,便问:“有甚丧事?”玉姐因说父亲将归,慈宫也说:“一家人团聚便是大福分了。”玉姐心有戚戚焉:“谁说不是呢?”
这日盟誓毕,洪谦还是暖和如初,土司们方缓了气儿道:“不是我们不讲事理,也是叫逼勒太深,他们又太奸刁。”洪谦道:“他们不过量读几本书罢了,那些个手腕书内皆有。你们读书,便能晓得了。你们若情愿,便是就近,我也可立黉舍,你们使后辈来读书。”
越凌内心明白,安昌侯府业已有些个式微了,想叫安昌侯为他驰驱谋出息倒是妄图――纵安昌侯情愿,也一定办得成。科考也是一条门路,他却没掌控一考便中,生母受了这十数年苦,他实不忍生母再多受折磨。不若自家拼出一条路来,也好为生母求一丝职位,此地,请将生母接来照看,想来府里是没人拦。
随行太医原是南边人,虽非西南土著,客籍也颇近夷人所居之地,离京前便仓促调配了些个成药,又携很多药材,只为着这一队人马休要抱病。
玉姐想一想道:“她老是这宫中大长辈,她有个甚不对处所儿,我且要忍着。先时敢与她唱反调儿,是我借着她办了错事儿由头,也是初来乍地要杀猴儆鸡,却不是我与她唱反调便是做得对了。现在她没个错误,我如何得冷着脸儿。她一曾祖母,要看曾孙儿,如何拦得?老是你与胡妈妈两个多辛苦。”
那知州道:“西南夷之乱,难难剿除,若要抚,只消本地土司头人那边打通了枢纽,余事都好说。”洪谦听了,问道:“但是土司养盗以自肥?”知州道:“也不满是,土司们待仆从之酷烈,刑部用刑妙手看了都要胆战哩!剥削得也不轻。只是他们有些人做得实是过了,初时土司也与他们合流来。此地夷少男少女,生得,咳,别有一番风味,便有发卖觉得奴。他们便调拨着这一部抢了另一部,却与他们合股发卖,偶然也派军士混迹此中,又私抬了赋税,朝廷命加一成,他们便能加上三成,弄得民怨沸腾。朝廷赋税原不高,便是翻一番儿,也不算多,然夷人又要缴租税与土司,这便多了。又分歧一日抢错了人,将个土司小儿子抢了,将这上高低下都获咎了。”
诸土司看着金帛,将这罚俸之事便抛诸脑后。却又有些踌躇,有说:“止有一子,不好离家入京。”洪谦笑道:“又不是要质子,便端的有反心,一个儿子又能制住你了?这般行事,未免吝啬,不是朝廷做派。好叫他读个书,想上书时,也好写个奏折不是?也有不止一个儿子,好生读书,若好时,还留朝廷仕进哩,朝廷与俸禄。今后不定是甚样出息,不定比诸位官儿都做得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