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听到“今后”二字,不由心头一跳。玉姐却又摸索着道:“想来慈寿殿说一句‘大臣们要保护,不过是礼法。官家要,只是情面。所谓法理不过情面,何不分身之?’也不是甚难事。”
九哥沉默。
章哥不由懊丧,玉姐看了,肚里直笑。那头湛哥又闲不住,唔唔啊啊,朝玉姐伸出两条胳膊。玉姐将两个儿子领往正殿次间儿里,看着两个儿子,将早间慈寿殿时那股子谨慎抛开,心头非常畅意。
翻来覆去地想,直到九哥自前头来了。因吴王薨了,九哥面色便不大好。玉姐迎上来道:“返来了?都等着你哩。”九哥强笑,问道:“他两个没调皮罢?”玉姐道:“小儿郎,合该调皮一回,只消不特别儿,随他们淘去。”
玉姐猜得不错,吴王之薨,确是引得很多民气头一动。吴王乃九哥亲生祖父,九哥却因过继才做得官家,于礼法上,吴王倒是他叔祖。祖父为齐衰,叔祖为小功,服制便分歧,表里眼睛都看九哥身上。且,吴王薨,他爵位要如何传下去,传与世子是必然,论法当降等而袭,会与有法外施恩?郦玉堂又要叫顺捎着比上一回,也不知可否晋爵。
九哥道:“甚事?”
不想这世上偏又有那一等寻事人,又是阿谁参谁谁没事御史黄灿。这黄灿却翻出先帝时旧例来,本来,先帝时,越王薨,先帝缀朝只要五日。黄灿以“先越王于先帝,叔父。吴王与陛下,叔祖。”叔侄天然比叔祖孙为靠近,有先帝成例,为吴王缀朝当不比与越五缀朝之日多。纵九哥是吴王亲孙,然过继后,便不是这般算法,最多与越王等。
九哥叹道:“摆布难堪罢了。谁个叫我过继了呢?”玉姐道:“政事堂怎生说?传闻梁相公先时是状元才,这些礼节上头是极通。”九哥抚着额角道:“怕我逾礼便是他了。”玉姐不好接话,只好说:“天大事儿,睡一觉醒来,不定便有体例了。梁相公怕你逾礼是真,却也一定不通道理。”劝他凌晨安息。
次日,端的叫玉姐说着了,梁宿因九哥自即位来颇能纳谏,又办事比先帝周正。顶要紧一条,乃是他肯担事,不似先帝一提及国库空虚,便愁眉苦脸,愁苦完了,甚个手腕也没有,连个混闹体例也提不出。数年相处下来,梁宿也知九哥为人,除高兴里略向着些儿本生父母,余者并无差池。
梁宿一把年纪,临老得此“赞语”,髯毛气得直抖。丁玮上前道:“既各觉有理,不如明日一辩。”九哥忙应了。
湛哥乳母安氏想伸手抱他,湛哥将湿嗒哄手指自口里抽将出来,两只手儿一齐抱着章哥。章哥长他两岁,他两只胳膊又短、穿衣裳又厚,抱不住章哥腰。整张脸儿都贴着章哥背上去了,将一张肥嫩嫩小脸儿章哥背上来滚来滚去,口水也涂了章哥后心衣裳上。
九哥携了玉姐手儿,两个一同步入,章哥正与湛哥两个地毯上翻滚。倒是湛哥行走不稳,跌了一跤,章哥要抱他起来,却不想本身也是个三岁孩童,反与湛哥滚作一团。九哥暂按下心中愁思,一手一个,将他两个提起,玉姐忙接了湛哥。
母子正欢笑间,于向平与与小寺人私语数句,仓猝上来:“娘娘噤声,不好再笑了――吴王殿下薨了!”
伸只手儿与湛哥,由着他抱着来回拉扯,又问章哥功课,与他说习武只是强身健体,读书才是正路,书读得好了,才许玩耍。玉姐说一句儿,湛哥便跟着“啊”一声儿,章哥听了便将两条眉毛一皱,伸手儿戳湛哥圆润腮上:“你应甚,你又听不懂。”湛哥又“啊”一声。
玉姐看了直发笑,章哥却又不依,许是父子常见面儿,九哥又看重他,他早早便有些儿九哥模样,板起脸儿时那神情都极似九哥。毕竟年幼,此时羞红了脸儿,一头扎进玉姐怀里,叫一声“娘”。湛哥甚都不大懂,于旁又“啊”一声。
返来讲与玉姐,玉姐低头半晌,道:“我却有个别例,也不知行是不可。”
玉姐内心,虽是亲生父母好,然已过继了,可靠近,却不好过了头儿。她却又不知九哥是否想与吴王一脉越礼之尊崇了,她固信九哥不是无礼之人,然先帝佳耦做那些个事儿,连她也要嘀咕。若九哥端的做了,她又当如何自处?
这宫里能留下来都不是傻透了人,端的有傻子,自有上头人怕受扳连了来提点。事涉吴王一脉,宫中自是不敢有人怠慢。玉姐传令下去,又将自家身上一看,她原孝中,穿着打扮正合适,便坐下来想九哥苦衷。
朝散后,九哥与政事堂等一处商讨此事,梁宿也是叫黄灿气着了,道:“黄灿邀名罢了。”靳敏会心一笑。九哥听着梁宿之考语,顺势道:“却也是个敢说话,不好堵塞言路。赐他金帛罢。”却不撮要纳谏之事。
玉姐道:“这等事儿,可一不成再,多了,便要叫人说欺负无子孀妇。我原想着,如果今后有个旁事儿,好请她白叟家出个面儿,现在这……” 若放着客岁此时,她不须与九哥商讨,许便将此事做成。此时因反醒,便不肯出这个头儿,只将主张说与九哥。
直到用完膳,湛哥叫安氏抱去喂奶,章哥叫小茶儿领去消食睡觉,玉姐才问九哥:“吴王薨了,咱……要个甚章程?”九哥沉声道:“恐不好逾礼。”玉姐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道:“纵不逾礼,也不好与平常亲王普通罢?”九哥道:“这是天然。”玉姐小声道:“一视同仁了,未免凉薄。逾礼了,又有人说凉薄了。”
这便是礼节之争,且并非平常礼节之事。朝廷大臣恐也要借此以观九哥行事,看他是否要尊亲生。九哥可又要叫架往火架子上烤上一回了。玉姐便叮咛于向平传话下去:“吴王薨了,都不准戏笑。”
玉姐返来时,章哥正看着兵器架子上一排子兵器直勾勾不错眼睛,湛哥跟他背面,左手扯着章哥腰带,右手食指含口里,口水也滴嗒下来了,两条腿儿兀自颤颤悠悠。小茶儿几个于旁伸开了手,恐怕他兄弟两个有一个站不稳跌着了。这兄弟两个,自能站立行走,便不喜人抱。
至如服丧,却不好以君为臣服了。梁宿又有折中之法,使九哥以日代月,也算全了礼数。九哥听了,解一桩苦衷,心头欢乐,便依梁宿之法。
玉姐面上顿时一僵,喃喃道:“又要肇事了。”低头看着两个儿子身上衣裳,章哥算是承嗣之孙,九哥为着免人丁舌,叫他与先帝守三年,这衣裳犹可。湛哥孝期早过,又是小孩子家,倒是穿得红十足光灿灿,忙与他除了这闪亮衣裳,叫取件儿沉色衣裳着了。
九哥叫他一口气儿憋胸口出不来,谁个叫贰内心终另有礼法,不想孤负先帝呢?只得拿眼睛去看梁宿。梁宿内心暗骂这黄灿多事!丁玮早与梁宿说过:“官家虽是仁厚之君,却并非脆弱之辈。休要‘劝谏’得太狠了,年青人,顺着他说,他还能听,与他唱起反调来,只怕要愈不肯听你。说句不恭敬话儿,年青人都是属驴,牵着他不走,打着还要发展哩。”
章哥抱着九哥脖颈,悄声道:“爹,我想你了。”九哥声儿都哑了,道:“爹也想大哥了。”玉姐抱着湛哥不说话儿,湛哥却要伸动手儿凑一凑热烈。九哥单手抱着章哥,伸手摸摸湛哥脑门儿,对玉姐道:“传膳罢。”
章哥正看那架子上一根齐眉棍,忽觉背上一沉,顿时满身生硬。玉姐听于同平说他哥俩儿正此处,过来时便见着她两个儿子一齐站着,小冬瓜靠着大冬瓜,一个点头晃脑,一个直使眼色。玉姐上来抱起湛哥,安氏忙将投妙手巾奉上,与湛哥擦了脸。章哥这才舒出一口气来,对玉姐道:“娘,我甚时能耍阿谁?”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科室个人活动,周五解缆、周日返程。感喟。
梁宿思考半日,深觉有理,这才有议礼时请九哥缀朝七日之事。本日黄灿此举,难道便是要打着他发展?当下上前喝止。黄灿却将脖儿一梗:“我是御史,极言切谏乃是本份。”反说梁宿有媚上之嫌。
一小我,若连亲生父母都不想着,那便不算是小我了。梁宿这般想来,九哥也不算特别儿,只是人之常情。是以只要九哥不与吴王系追尊个帝号,梁宿便觉也不须强谏了。听九哥并无逾礼之意,梁宿便放下心来,请九哥缀朝七日,为“叔祖”记念。
九哥因问计将安出。玉姐道:“现两宫都,特别慈寿殿,辈分儿又高,她发个话儿,天然要省很多事来。只要一件……”
玉姐曾与九哥一道演些个枪棒拳脚,后因有身等事,渐放下了,如此生完孩子,又无他事,复又将此事拣起。是以崇庆殿里另有些个兵器,并玉姐与九哥穿箭袖粉底靴儿。
却又使于向平往前面刺探动静:“请官家示下,这宫里要如何穿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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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姐出了慈寿殿,即转往崇庆殿里去。皇太后迁出时,崇庆殿内凡她喜好,皆搬了走,徒留些个粗笨家什与不甚喜好之物,也是歪七倒八放着。玉姐迁出之前,崇庆殿大修过,皆照着玉姐爱好来。
玉姐听了,将湛哥交与安氏,伸了手来将章哥采将过来:“等你长得与它普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