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送走申氏,小楼等不敢多言声,还是朵儿上来道:“哭花了妆又洗了去,娘娘还是补补妆罢。过一时官家来看着了不好。”玉姐漫应一声,叫安氏抱湛哥去偏殿安设睡了。自重匀了粉,却于妆台前入迷儿。朵儿见她这般模样似是想事儿,悄将手儿一摆,殿里殿外便都温馨下来,走路提着脚、说话闭上嘴,喘气儿都抬高了声儿。
玉姐道:“宫外阿家本日来看湛哥,幸亏她提了――孝愍太子留下三姐儿,现在也已好大了,过不二年便要及笄,可说人家了。你却有个甚章程没有?她不比旁人,草率不得。”
王氏道:“我孀妇人家并无章程,只请官家与娘娘怜她个没了父亲孩子,叫她平生安然,我便是立时死了,也好闭眼了。”玉姐忙道:“嫂嫂又说这沮丧话来!要个甚样半子,莫非你端的未曾想过?官家昨日还与我说来,总要叫侄女儿此事快意。”
章哥板着脸儿一点头。小茶儿笑吟吟抱他出来了,并不说章哥上回想自家过门槛儿,因腿儿短,抬腿便骑坐门槛上。门槛既长且宽又高,他一个不稳,扎开两条胳膊,复又趴门槛上,若非小茶儿手,章哥几乎将脸去砸门槛儿。时价夏季,穿得又多,远看似个团子堆门槛儿上,门里门外再顾不得他是太子,都笑得前仰后合。
玉姐道:“这事我现在是不大管,嫂嫂晓得,现在兼并愈演愈烈,失土百姓渐多,总要与他们旁寻条前程,有技术、做买卖倒是一条路――免其成寇罢了。既成了件大事,我便做不得主了。嫂嫂娘家如有此心,却也做得。只是,因事关严峻,不好倚仗触法。”
九哥来时,便见这一殿安宁,不由也放缓了步子。前朝虽多事,迩来贰表情却好了些儿,目睹各地举子来见测验,很有“入吾彀中”之感。此是他即位来头回亲点进士,心下格外意。
九哥不由扼腕,政事堂也觉遗憾。终择了几个旁少年进士,暗问其有无家室,择其无者,细心检察,又留话儿令毋等闲应了婚事。琼林宴时却叫玉姐邀王氏与三姐于帘后旁观,只消王氏选中之人,便明与他说,令其休应他家婚事。三姐室女,守父孝已毕,祖父孝亦除,却好订婚。
闻得玉姐到来,母女两个都有些讶异。三姐放动手中针线,整一整衣裳,看向王氏。王氏道:“无妨,你不须遁藏,正该多靠近靠近才是。”三姐悄将部下正绣一条抹额掩了,这原是要绣与玉姐,现在还未完工,自是不好叫玉姐瞧见。
玉姐听了便知他意义,要与三姐个文人夫婿,想来不会太低,不是状元,也如果探花,名次再低些儿,便如果家世极好。不由点头道:“这却比前辈公主们婚究竟惠。”九哥道:“总要与她与找补。”玉姐道:“既这么着,咱便将情面做足,我也说与那头嫂嫂去,略透个话儿,免叫她担忧。”
玉姐因迟延日久,便不日日与王氏商讨了,转忙他事。因王氏母女俱宫中,到得八月里,东平伯早早请旨,便行放定之礼。
过几日,王氏将将赶放榜前携了三姐去寻玉姐,三姐那条抹额也正恰好儿做好。到了崇庆殿,三姐献了针线,玉姐看那条攒珠抹额,技术虽略稚嫩却颇用心,不由赞一声“好”。妯娌两个一对眼儿,玉姐便叫三姐:“你那两个小兄弟又一处调皮了,你去看看他们,管着他们些儿。”
玉姐将两个儿子带回崇庆殿,叫章哥背诵昨日功课,描两页红,将湛哥交与安氏,叫她带着,休扰了章哥。这才换身衣裳,重理了钗环,往王氏那边去。孝愍太子去后,王氏并未曾出宫居住,只迁出东宫,往东宫侧后之睿宁殿内,抚养女儿,等闲并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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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玉姐自做媒人,东平伯家喜之不。因这桩婚事,朝中高低都赞帝后刻薄,与孝愍太子遗孤抢了这好半子。玉姐要将功德做到底,与王氏普通繁忙。待科进士一应事毕,九哥将这郑隆安入翰林院内,命钦天监择谷旦,先放定。
九哥亦觉出玉姐意有不适,却道她是为三姐之事犯愁,安抚她说:“你们想非常,若郡马有一二不好,也恐落抱怨,不如先与嫂嫂说了,看她意义,总要如了她意才好。”
王氏一点头,三姐便即辞职。玉姐看着三姐背景对王氏道:“我说甚来,是大女人了,有样儿哩。”王氏道:“那是我宿世借主!”玉姐笑道:“后代都是债,不独哪一个哩。”王氏道:“早早将她交与下个欠了她,我也好费心。”
九哥道:“这个倒是叫我先想着了,她身份有些儿难堪,不好立即封了公主,我便想,与她深思门好婚事,眼下很多举子入京,不出两月便有百余进士……”
玉姐使双掌轻拍脸颊,问道:“看得出?”
到得蒲月里,宫中除服,百官为贺。东平伯夫人便说东平伯:“待宫里忙过这一阵儿,早早请旨,将郡主迎了来罢。”
却并不提申氏所言,今后少相见、休多顾虑照顾话儿。玉姐这沉思半晌,却想到一件事儿,她与申氏自是密切,若无过继之事,实是天下婆媳之典范。因着九哥过继,倒是长辈位尊而长非位卑,暗里里尚可对付,人前又当如何?叫她受申氏礼她做不来,叫申氏受她礼,只恐宫内宫外,朝上朝下都要有人说话。
东平伯家迎来个郡主,且惊且喜。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东平伯家若非有些式微,断难逼着孩子长进读书。今蒙降郡主,乃是双喜临门,三姐无公主之名却有公主之实,既得了靠近宫中好处,又无有驸马多荣养坏处。百口都盼三姐早日厘降。
自此,章哥每要过门槛儿,便叫小茶儿或是胡妈妈抱了过。每到门槛前,必使小短腿儿量一量门槛儿,心境不好时,还要踢门槛儿一脚,口里恨恨:“迟早有一天我自跨了你去。”
不想这少年生得好、才情亦敏捷,也不结巴,说话端的吴侬软语,温温轻柔,也无那“啊”来“啊”去口头禅,却有一样儿不好――偏生“四”与“十”分不清楚,推而广之,他是写文章用韵时内心明白,到了口边这些个韵脚便全念做一个音儿。
因有了上一回文欢之事,此番定名次,自九哥往下,皆意先问了话儿再定。九哥原看好了一个南边少年,生得白净清秀,看着脾气极好,欲将他定下与三姐,想点他为探花,也好成绩一段嘉话。
玉姐抿嘴儿一笑:“嫂嫂想是内心有谱儿了?”王氏道:“我却有个想头儿,不知合适分歧适。”玉姐道:“父母为后代,没有分歧适。”王氏摸索道:“传闻外头科进士要发榜了?”
玉姐不由一笑,道:“没甚大事,却好有一件事要请你拿主张哩。”一道说,一道帮九哥除了身上号衣,换一身常服。九哥换了衣裳,捧盏茶,却才发问:“有甚事要我拿主张?宫里事,你自定夺便可。”
王氏踌躇一时,又说:“另有一件事来,娘娘前令人往外拿本钱做经纪来?可有适合?”
九哥已知此事,悄与政事堂算上一算,其利确比种田厚上数倍,宰相们不由担忧,谏九哥预先防备,万不成令弃田荒废。又请议定则程,束缚商贾之事。九哥皆依之,命政事堂拿出章程来。章程非一时可草就,幸尔京中虽有经商民风,毕竟初始,尚可节制,世人暂将眼睛放到科进士身上。
王氏告别后,玉姐深思王氏所言之事,不料京中勋贵竟颇喜商事?仲春里洪谦生日,宫中赐下物什,秀英来谢恩时便言家中与申氏都成心将本来买卖拣起。盖因洪家根柢薄,申氏家中人丁多,田产都未几,京畿地又贵、权贵又多,好田都有主儿了,不若另僻门路。
她却不知,向来发言听声儿,锣鼓听音儿,王氏自玉姐话入耳出她将要说恐与三姐有关,是以将三姐先支了开来。
玉姐便应了,恰湛哥醒了,与章哥两个你挨我蹭来寻父母。章哥满脸嫌弃牵着湛哥手来,口内还抱怨:“才学走路,还走不稳哩,就闲住想四周跑来。要过门槛了,我还要吃力哩,叫安妈妈抱你过!”
崇庆殿里人见九哥来了,便不敢再不出声儿了,忙报与玉姐。玉姐这才来迎。九哥心中讶异,见玉姐妆容,不由道:“你这是……重上了妆?有甚事?”
王氏送走玉姐,自思忖半晌,暗想三姐此生恐是做不了公主,不然便又要牵涉上孝愍太子身份等等,怕又要肇事。政事堂固不乐看着渤海郡王家坐大,不欲有人借孝愍太子肇事。若只是郡主,便不似公主那般易误驸马出息。如此看来,三姐反比公主吃香。勋朱紫家人多事杂,又几代下来恐银钱上也是不凑手居多,反不如与三姐寻个少年进士。半子既有才,出息又不受阻,天然要待三姐好些。
玉姐道:“瞧你说,你还要留与外孙哩,我们哪能不管三姐?守着国库内库,怎会叫她薄了嫁奁?她嫁奁倒不须愁,这半子……嫂嫂可有甚设法儿?展眼她便要到及笄年事了,难不成要到十五了再择半子?人间一眼便相中人少,磨磨蹭蹭也要一年半载,再卜谷旦,又不定立时便有好日子。一拖二拖,都要成老女人了。何不早了相看?”
东平伯夫人看着三姐,端的怎生看怎生好。谁个不晓得天家女儿性温良?天生贤惠好儿媳。若非三姐还小,王氏要多留一年,又说以宫中未除服,不好办丧事,东平伯夫人恨不得眼下便将婚事办了。
王氏既抬出宫中来讲事,东平伯夫人只得忍了。一盼二盼,只盼来年早早到来,宫中早日除服。终叫她盼过正旦,又盼过蒲月节,期间不管太子生日、永嘉侯做寿、皇后千秋、孝愍太子妃生日,东平伯夫人无不心力,只求毋旁生枝节。
果不其然,玉姐与王氏酬酢一阵,便说着后代事:“外头自女儿极小便要为她们预备嫁奁,现在又兴厚嫁,不早早预备了嫁奁,临了便要失颜面。”王氏心中一凛,接口道:“我孀妇人家,只要这么一个孽障,她嫁奁那里用预备?我这些还不都是她?”
玉姐惊奇道:“嫂嫂也想这个?”王氏道:“前几日我生日,蒙两宫与娘娘之许,家里来人庆生,说这事来。外头好些人家也悄悄派人去做了,穗州附近路都修了3、四百路了,极平顺。我想着,地步老是有限,谁个手里有了好田肯让与人?钱却分歧,钱能生钱,后代子孙只消地步出产够吃,余者还要看地步以外。”
这两个有前科便罢了,不想兴平侯家与王氏也有此心。她不知,便是朝里进士出身人家,也有好些人拿出本钱来,或授意家中仆人、或放与商户,令去经商。或是贩运各地物产以通有无,或是似秀英与申氏这般拿钱按件儿收了活计,转手倒卖与胡商。受她们开导,也有些小我收了活计却不卖与胡商番客,转卖与海内他处。
思及此,王氏便定了主张,想求九哥于进士里择和顺和蔼配与三姐。王氏越想越明白,不然玉姐何故早不提晚不提,偏要这未放榜之前提呢?再者,君登临,也须种植些人手儿,反正三姐也没了爹,不若便来往这叔父手上,由他照看。王氏冷眼旁观这些日,看着九哥佳耦虽比先帝硬气些儿,却并不失礼,是以并不担忧这两个将她女儿婚事胡乱拿来拉拢民气。
王氏道:“我免得。”
九哥道:“我如何看不出来?”
却说玉姐得了九哥应允,次日携了儿子往慈寿殿里存候毕,便去寻孝愍太子妃王氏。太皇太后因玉姐做出密切样儿,连儿子都带来与她瞧,看玉姐便也温和几分。人便是如此,那一惯为善,偶有不好,你便要记他不好。那平素净淡,忽对笑了,反觉她是个好人了。太皇太后也投桃报李,压着皇太后不令她肇事,与玉姐省去很多费事。
三姐宫女忙上前抱了笸箩,一福身儿,悄悄退了下去,心中暗自纳罕:娘原叫我靠近娘娘,怎地又叫我走开?
玉姐看了钦天监回奏,对王氏道:“不巧近几月日子都非上好,又须避开七月,这一年又闰七月,谷旦定八月里。”王氏道:“恰好多教她些个事理,免获得时候见着婆婆失礼。”
入得殿来,九哥与玉姐便不说旁事,九哥拉着章哥手儿,问他又读了甚书。玉姐却抱着湛哥,听他父子两个一问一答。许是九哥少时不得父意,便不肯叫自家儿子亏损,虽督课颇严,待儿子却极靠近。章哥答话,湛哥跟着学几句儿,九哥也不恼。
玉姐看着王氏与三姐择定之人,心中颇惊奇,本来王氏说要个进士半子,免得京中勋贵家出来家事混乱。岂料这择中又是勋贵家孩子,虽未曾做头甲,亦是进士出身。乃是东平伯家嫡出第三子郑隆。听了他身份,王氏亦惊奇,不由苦笑:“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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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来钱颇,又都有些个背景,行走也安然,京中这股民风竟是愈演愈烈。
两个又说一回话,王氏便即携三姐告别。临行时,湛哥拽着三姐裙边禁步不放手儿,玉姐抬手便朝他胖手上轻拍了一巴掌。看三姐涨红了脸儿,笑着安抚她:“不好惯纵了他,不晓很多少人惯着他,总要有小我与他煞煞性儿。”那头湛哥嘴儿一撇,玉姐伸手挠他下巴,他哼一声儿,别过脸儿去不睬玉姐了。
玉姐到来时,与孝愍太子妃平见了礼,三姐便上来见婶母,口称“娘娘”。玉姐眼睛尖,已见着了她手边针线笸箩,笑道:“三姐公然长成大女人了,已做上针线了。”王氏笑道:“不过闲做两针,休叫她移了脾气。提及活计来,她这能算个甚来?”又说,“还不收了去?没叫娘娘看了笑话。”
湛哥冲他扁着嘴儿直“噗噗”,气得章哥往他脸上拧了一把,叫安妈妈:“抱二哥进门去。”将湛哥手儿交与安妈妈,才仰脸儿看小茶儿。小茶儿笑拿帕子与他擦脸,哈腰小声道:“休叫官家与娘娘里头久等,奴婢抱大哥出来存候,可好?”
王氏沉吟半晌,道:“只消孩子朴素和乐。”玉姐笑道:“嫂嫂内心可有人选了?如有咱好趁早看上一看,免叫人定了去。”王氏低头道:“容我想上一想,可好?”玉姐道:“我便等嫂嫂动静了。”
端的是少见为妙。想明此节,玉姐神采便非常丢脸。先前她亦有分寸,两下都禁止,现在外头朝上议礼喊将出来,令玉姐不得不上心。先是有郦玉堂仅是郡王,章哥兄弟今后位必郡王之上,不好相见。次便及本身与申氏礼节上相悖,玉姐不由有些儿心烦意乱。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终究除服了~能够做很多事情了~喵~
玉姐笑道:“京中好榜下捉婿,却无人能捉得过咱家!咱放榜前先将人捉了来,剩下才叫他们家抢去!”说得王氏也笑了:“如此,便要奉求娘娘了。”玉姐道:“嫂嫂这般客气又是做甚?”便与王氏又提及三姐嫁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