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口欢娱之时,倒是程谦与苏先生先觉出玉姐不对来。程谦心疼女儿,见玉姐忽与秀英生出些疏离来,不免过问一二。玉姐见了父亲,期呐呐艾,思及素姐曾说“天热,懒待动。”她也推说天热。程谦却不信,玉姐虽是娇养,却不娇弱。细细问了朵儿,朵儿亦憨直不解。程谦只得命朵儿:“将姐儿昨日做了甚么说来。”
玉姐微一笑:“我看谁都喜好哩,娘要做甚?”
秀英小院儿里,秀英佳耦住北面三间正房,玉姐住西厢,东厢三间原就是小喜等所居,现在便把果儿婢女与朵儿一齐放往东厢。果儿婢女一间,小喜小乐一间,李妈妈独得一间房。
秀英手里捏个帕子,正托着蜜渍梅子吃哩,闻得此言,帕子也不放下,顺口道:“你阿婆都没你话多哩。”
王妈妈得了动静,仓猝带了两个十岁高低女孩儿过来程家。秀英笑道:“叫你细心着看,你倒好,倒做起姜太公!我不令人去叫,你现在还不来哩。”王妈妈连声告罪:“实是不得闲儿,需求与府上拣两个好来哩。传闻娘子有了身子了?真是大喜,也因府上夙来积德积善。连日看着些丫头,我深思太小了还不顶用,倒是谁照看谁呢?便寻了这两个略大些儿,能做活计。”实则是一时不凑手,未寻着年小丫头。
见玉姐过来,捧砚站住了,垂手道:“大姐儿可好?”
玉姐因问苏先生借院子。苏先生院里倒有个靶子,用作查抄功课,便对玉姐道:“我故不喜女子舞刀弄枪,然你既立意要学,便不成荒废,习射以外,早间你要舞弄几次,也尽管往我这里来。”
捧砚捧首鼠蹿。
玉姐得令,不声不响外门外去,朵儿忙跟上了,玉姐忽地转头,对秀英道:“娘,你多安息,不要累着了。”
苏先生则因玉姐之功课,见她缴来功课笔迹有些恹恹,将她叫来数说:“虽是家中有事,却不成是以而误了功课。”他并不解玉姐表情,便是玉姐本身,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然苏先生误以玉姐过于畅怀,乃至忽视功课,这倒是苏先生不能容忍之事。今上做他门生时候,胆敢心不焉,且吃他两记手板,何况玉姐?
果儿婢女来,且看李妈妈如何做,又看朵儿。朵儿尚小,止陪玉姐,又与她跑腿儿。果儿因会些针线,便央了李妈妈,寻些碎布,与玉姐缝书袋儿。婢女却伴玉姐玩耍,与她说故事解闷儿,看玉姐房内有琴,便说:“这琴倒好,也是姐儿得用。我原家倒有架琴,与这个也仿佛。”因承会操琴,每拿琴来练。
秀英有孕实是程家一大丧事,便是玉姐,亦因年初与念郎好打一架,也知家中不成无男丁。故而玉姐欢欢乐喜往秀英处奔,未及近身,小喜便伸开胳膊将她抱起:“大姐儿要有兄弟了,可不敢往娘子身上倚。”
说话间玉姐亦至,秀英指两人与玉姐道:“看看喜好不喜好?”
玉姐左看右看,长长叹口气:“朵儿,我们回房吃果子去。”捧砚见她叹得敬爱,微一笑,又转头看人搬兵器。
秀英亦分得清轻重,把诸事悉付程谦往外驰驱。程谦自此早出晚归,与各处打交道,又要送帖子寒暄,又要往铺子里检察,忙得不成开交。偏秀英又有些狐疑:怎地返来恁般晚,别是外头有人罢?内心不安了起来,这一日,程谦来往江州余府去,返来又晚,秀英打发程谦去见程老太公,自审起捧砚来。
那头程谦又戏言与秀英:“你现有了小,也休要忘了大。玉姐几日不得与你一处坐哩。”秀英笑道:“怪道我看她这几天眼神儿可怪,也许是前两天小喜不叫她往我身上扑。也忒谨慎,我说与她就是了。倒是我身子更加沉重,看顾她不得,朵儿太小,止李妈妈一个恐人手不敷,不知王婆子那边要买人有动静也无?倒要令人催催。”
一问二问,倒教程谦看出些门道来了,不由发笑,特把玉姐唤来开解:“你娘眼下细心,不是不疼你了,还是待你好。不过是她现身子娇贵,不好冲撞。这几个月,尽管把你娘当你阿婆般待,过阵儿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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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方五岁,功课又做足,苏先生便不罚这女门生,止写一幅大字与玉姐,上书“宠辱不惊”。又与她细解其意:“一惊一乍,是度量狭小,怎能成事?怎能令人佩服欢乐?”
玉姐既得仆,秀英也冷眼看着,见她们皆未偷懒,自家身上却有些乏力,便嘱李妈妈好生看顾。又有林老安人相劝:“万事皆没你身子要紧,孙半子不几年便要归宗,你便是人家媳妇,他也要立起来才是。你当要多生几个儿子才是。”
便叫两个女孩儿上前叩首。秀英道:“都起来我看看,小喜去把大姐儿叫来。”秀英看时,两个女孩儿公然非常划一,生得眉清目秀,各一身青布衣裙,鸦色鞋子。秀英道:“把手伸来我瞧。”两人听话端的把手伸出来,秀英见略矮些阿谁手上,有掌上些茧子指头上亦有些,略高些阿谁止指上有薄薄茧子。肚里一想,便知矮个儿是做度日计,高个儿只怕识字又会操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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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砚道:“老安人说哩,娘子有了身子,不好见这些凶器,叫都收往库里。姑爷使我领人搬哩。”
玉姐哼唧一声,朵儿与她将珠帘儿扒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玉姐走到院子里,却见捧砚正教唆着几小我搬场什。本来这院中有程谦习武之诸样兵器,又有石锁等,玉姐随苏先生习射,也这院中立个靶子。现在这些人正拆这些。
玉姐道:“但是娘给,我都要。娘又不会害我。”
一问,王妈妈果指着矮个儿道:“这个叫二妮,因家中没兄弟,老子死了,族里将她与她娘卖了,也会做些针线,也略识三五个字儿。”她知秀英与素姐分歧,故而不把二妮往非常不幸里说,只说二妮能做活,实诚。
玉姐又“哦”了一声,慢吞吞趴下绣墩来站好。秀英有力笑道:“昔日调皮,本日又来捣蛋。你书可有了?字也有了?还不去做功课。”
玉姐道:“你们这是做甚?谁叫你们搬?”
王妈妈闻言大喜,这笔买卖是成了。二妮花了三贯钱,婢女倒只要两贯,倒是她大娘只要将这碍眼打发了,并不缺钱使。这一转手,她倒有近二十两银子好赚,当即笑逐颜开:“她两个还各有一个承担儿,我归去便与她们送了来。”
秀英与林老安人一对眼儿,皆思:这是好,亲族一丝情分儿也无,恰好养来与我玉姐使唤。已有个朵儿虽则听话,倒是憨笨,这两个看着聪明些儿,又长上几岁,正得用。秀英便考两人几个字,又令绣几针,晓得二妮还会烧火下厨,便道:“过几日再试罢。”
又指高个儿道:“这个叫婢女,原也是官人家女儿,止只父亲去了,她家大娘将她们母女分卖了。”秀英一挑眉,心道,怕是大妇小妇不睦,只待男人去了,拿捏着要生要死。单听这丫环名儿,便知这婢女生母,恐也是使女。
当下兑了银子,秀英又嫌二妮这名儿不好听,改作个果儿,婢女名儿倒是不消动了。又叫两个与玉姐叩首认主,又令李妈妈调-教,领着认人,与程太公等磕过甚。玉姐自住三间配房,李妈妈与她同住,次厥后了朵儿,只外间塌上住了,夜里听使。现在又来两个,却不能这般了。
秀英道:“我打你个小油嘴儿,与你做丫头,要不要?”
因林老安人亦,王妈妈尽管提及林老安人已舍米几十载之事:“显是福报。”
捧砚道:“实是与余大户说得投机,余大户家大郎又与姑爷说话,还说常来往哩。娘子不信,尽管往余家问。”
玉姐缓过色彩来,晚间又缴一次功课,这倒是用心书就,苏先生方欢乐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玉姐讪讪,心中稍有不安,闷不吭声从小喜怀里挣扎下来,朵儿从背面来,抢上一步站于玉姐身侧。玉姐不再上前,往秀英脚边绣墩上坐下,晃着脚,歪着头,足上系着两只银镯叮当作响。秀英笑道:“你这小朋友,看我做甚?把脚与我定住了,不持重。”
不料朵儿得了玉姐叮咛,不把玉姐事说与人听,急得哭了还是点头。程谦目瞪口呆之余,便往问李妈妈。李妈妈道:“姐儿并未曾出门,家中也没来外人,止姐儿往娘子房里看了娘子一回,也是高欢畅兴去。”程谦心道,既是高欢畅兴去,就是返来不高兴了。
玉姐课程渐次展开,又学声律,又学算学,连书画也开端习得了。苏先生预备着来岁开春教她操琴,传闻这君子都爱个琴棋书画,能闻弦歌知雅意。苏先生虽教着个女门生,却拿她做男门生来教。盖因玉姐机警,未几教她些儿,令她有事可做,她便要出些状况,令人头疼万分。
秀英啐道:“有甚信不信?晚间风大,他衣裳单,信甚不信甚?明日出门,把那绸衫儿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