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安人不一时也累了,素姐哭哭啼啼奉养林老安人往背面安息,林老安人叫她哭得头疼,劈脸一掌打下去:“我还喘气哩,你哭甚?”素姐生来便被林老安人娇养,旁人要说她,林老安人尚要打归去,不料被林老安人脱手打了。当下哭也忘了,呆木木立一旁。
“玉姐也是我门生,我自会看顾。”
程老太公道:“小女素荏弱,惯坏了她。我便想,外孙女儿断不成如此。万不想,她又太刚烈,自家把自家弄坏了。玉姐……玉姐……”
秀英道:“阿公哩?”
林老安人听到悲伤事,终嚎啕了出来:“阿谁老东西,也病倒哩,百口高低,全看玉姐她爹哩。”
程老太公又叫林老安人取了只铜包角朱漆匣儿来:“我都交代于你。”当下把家中田单、地契等盘点。程谦也不看,还是铜锁锁了,来往玉姐手中:“你娘病着,你自收好。”
苏先生:“……”方才说了半天,本来这丫头诈我?
苏先生因道:“府上事,我才晓得,眼下无他策,唯请静养。”
林老安人一旁焦心,见苏先生承诺下来,始舒了一口气。她因程老太公所言,知苏先生有来源,见苏先生允了,便思,即使孙半子小有不好,有苏先生看着,程谦也不敢过份。重中之重,自是玉姐,苏先生又应下教诲,林老安人一颗心终落回肚里。上前道:“你不过一时难过,将养便是,又要劳动先生哩。”
林老安人道:“有甚事,你尽管叫他拿个主张,不要强争。我先时也不觉哩,眼下这般,没个男人,家便不立室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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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太公已请来纪主簿与里正等,央二人相帮,与程谦改了契书,又央二人照看家中:“万事还请操心。”衙内有纪主簿,街坊有里正,一是心中要积些阴德、得些好名声,一是数十年街坊平素相得,皆于榻前答允。又思程老太公恐撑不住走了,要与他速速办成了此事。
苏先生便把玉姐盯紧。玉姐初晓事,一看秀英肚子平了下去,便知不好,只敢悄悄问李妈妈。被李妈妈捂住了口:“休多问。万不成提。”玉姐便叫来朵儿:“你尽管去听,甚都休要问,去问老安人与吴妈妈说甚,再听小喜怎生劝我娘。有郎中来,你也去听,郎中说甚,你学与我。”
程谦咬牙道:“太公休要如是说,我必有交代。”
程谦、素姐、玉姐等又到,玉姐尚不知何事,遣朵儿刺探,也只知家中来了郎中。玉姐便猜是她母亲抱病,急得不可,夜里便要来看。素姐哄不住她,便抱着她哭,哭得玉姐一头雾水,跟焦急得哭。逃又逃不掉,一夜胡乱歇了。
程老太公摆一摆手儿,道:“我自知,我自知。有事相托,万勿推让。我去后,一门女眷,唯孙半子一人,我、我要与他改契,改作十年,三年后,他可归宗。使他进学,便做一秀才,也强于满门女子当家……”
苏先生道:“老友之心我自知之,我自会教他。”
秀英嘶声嚎啕,手上不住打到程谦身上:“我好好一个儿子啊!”哭得程谦心头烦躁,硬压下道:“莫非不是我儿子?!且住,我问个清楚,一个也饶不了他!”
朵儿去听,她人又小,模样也不出挑儿,易叫人错眼滑过。冷静记了,也有听不懂,也有记不全,一一学了来。玉姐也不甚懂,转问苏先生:“甚叫滑胎?我兄弟怎就没了?”
程老太公曾与苏先生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本身去。”未曾想未死七十三,却也未曾活到八十四。盼了几十年,好轻易看着丝亮光儿,秀英又滑胎。若流掉是个女孩儿,程老太公许不至于如此悲伤,一传闻掉是个男胎,程老太公一顷刻腰也弯了、腿也软了。请来郎中先瞧完了秀英,又捎带手多诊看了一个程老太公。
林老安人垂泪道:“老老、小小,端赖你哩!你不立起来,倒叫我们希冀哪个?”
次日醒来,程老太公转醒,也起不得身,只叫安然儿扶着坐起,腰后垫个隐囊,第一宗便是请苏先生来发言。
秀英梦怔怔坐着,忽而问道:“我玉姐呢?”
苏先生噎个半死,只得含混说了些儿:“你娘不慎跌了一跤,就滑胎了,你兄弟就没了。”与个毛丫头说滑胎,苏先生纵是通些医理,也不大美意义。
程谦见他说得吃力,忙上前道:“太公不消说,我自理睬得,她没坏心。太公只安养,不日还要做寿哩。”
程谦应了,到底目送林老安人出门,又嘱多点一个灯笼照亮儿,方返来坐于秀英床头,握她手道:“此事我必与你一个交代。”
程老太公复又语于程谦:“除开秀英,都这里了,我有话说哩。你自来家里,高低都看着哩,没一句不好,是秀英自家暴躁了些儿,她有身子,又……你多担待些儿,万事看我、看玉姐面。”
一摸脉,郎中就暗道不好:我是来赚个轻易钱,这要看了个死人,岂不倒霉?本来这秀英还好,毕竟年青,虽是滑胎,好生将养着倒也无碍。这程老太公清楚是油灯枯之兆。当下也不说多收一份诊金了,仓促留了药方儿,把手一拱:“小生主治妇科,老太公这症,府上还要另延良医为妙。娘子如有不适,还找小生来。”
程老太公头一歪,林老安人惶恐非常,伸手往鼻下一试,始知他是昏睡畴昔。而后奉侍汤药,程老太公亦是时好时坏,又寻机与秀英叮嘱:“女人家,休要刚烈过分,刚则易折。万事沉住气,没甚过不去事。”
秀英初醒,神情一片懵懂,顿了半晌,方明白林老安人说甚么,顿时咬牙道:“他倒好!我野生儿子,他往外勾搭小娼-妇!叫他滚!叫他……”
玉姐想了半天,方悟:“我兄弟没了?!!”
程谦出来见林老安人:“事情已问了然捧砚,也不是他暗里收,恐另有内鬼。眼下鼓吹出去,只恐治不了真凶,且密下不言,我须有个交代。”
林老安人道:“你去苏先生那边接了玉姐,送到她阿婆那边,与苏先生道个恼,家里慌乱乱。我去看看秀英,这遭是甚么罪哟。”
苏先生判定,道:“依原样,你且要等上8、九年,一门女户,如何糊口?”
程谦往床前一跪,闭目堕泪,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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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安人见她如此这般,又想秀英,不由悲观,将手一摆:“罢罢罢,你去歇着罢,多为你爹诵诵经。”素姐捂着脸,点一点头,含泪自去背面。
程老太公道:“你且听!我与你改个契儿,原说我这里十五年,于今改作十年。你好生读书,十年一过,立时去测验。”
林老安人道:“我使她爹送到你娘那边了,你这里乱糟糟,她小孩子家,别惊着了。百口高低,就她那边温馨哩。”
苏先生已知家中事,然自发外人,不好插言,今闻程老太公相请,正一正衣冠,短促而来。到得床前,不由大吃一惊:“老友这是如何了?”程老太公道:“老啦,不顶用啦,有事要奉求先生哩。”一句话间,喘了4、五回。
一家子老老、小小、病病,这一夜程宅过得是凄风冷雨。
次日便把文书改过,又于衙内存档,纪主簿做惯了这些,上手极。
说话间程谦已归,林老安人扶着吴妈妈起家:“我去看你们阿公,你们好生歇着,明日另有事哩。你们还年青,日子还须过哩。”
夙起素姐携她往程老太公处问安,叮嘱道:“太公病着哩,可不敢再闹。”玉姐才放下心来:“我免得。”她心中,白叟家有些病痛倒是常见,她母亲有孕,是金贵,只要不是她母亲有恙,于这家中,便不算难关。
苏先生道:“我早应做府上西席,当本份。”
程老太公见着文书,含笑而逝。
程谦去见苏先生,又接玉姐送往素姐处不提。林老安人紧赶慢赶到了秀英床前,秀英已倒了半日,吃完药睡了两个时候。林老安人忙把秀英拍醒:“我薄命儿啊,我晓得你苦,眼下你可不敢再闹了。”
秀英茫然道:“又要我如何?”也忍不住哭了。
苏先生大吃一惊:“你晓得了?你安晓得?”他见玉姐如此问,还道玉姐已了然滑胎之意。
玉姐听这声音断断续续,心下惶恐,昂首睁大了眼儿看向程老太公,忽隧道:“我娘哩?”
然银子再多,也买不回性命。程谦一面令人往慈渡寺等处布施,与庙中翻建房舍,又置百亩良农家与寺内。又为儿子做道场超度。一来二去,手头只余三千余两。
程老太公非常慈爱,左手握玉姐之手,右手抚其顶:“是哩是哩,要好好用饭。玉姐也要好好用饭哩。”
程老太公苦笑,林老安人道:“你娘歇着哩,她现出不得门儿。你听话。”
见了程老太公,看他病了,玉姐煞是难过,往床前握了程老太公之手:“太公,太公怎躺下了哩?好好用饭、好好吃药。”
而后便是程谦寻访设局,终将余家逼出江州。程谦设局也简朴,不过是与赌坊并两公子一番言语,半天里卷回几千银子来。
盖因家中一团乱,仆人不敢搭话,素姐只知抽泣、秀英又卧病不醒,李妈妈把玉姐放苏先生跟前,林老安人照顾程老太公且来不及。待程谦返来,高低一调弄,送走了郎中,看严了流派,方细心拷问。
玉姐并不晓得,也冒充道:“先生先说。传道授业解惑。”
程家寻这郎中确是妇科妙手,他既称程老太公必要另延良医,程家又仓促去寻旁郎中。便是江州城内号称“太医”马太医来,也是摸一评脉,丢个眼色与程谦。两人出门立定,马太医也不讳饰:“油灯枯之相,府上如有好参,我与你配些辅药,一道煎服了,若无,趁早往街上买些儿,只好吊命罢咧。”
一语未毕,叫林老安人捂住了嘴:“你说甚?说甚?要作死哩!且不说是不是他首尾,常日里他待你如何?只要你数说人,没有人数说你,还不满足哩!你再这般,只好眼睁睁瞧着他与旁人走了罢哩!你大了,有主张了,不幸了我玉姐……”说着又哭将起来。
程老太公道:“我原是拐了你来,你念恩,这好。我临走了,不能不讲知己哩。你们都好好,我才气闭眼哩。”
程谦按下秀英,不令她起家:“我送阿婆。”林老安人道:“你是好孩子,我向来看眼里,歇了吧,明日且有你忙哩。太医不劈面说我也晓得哩,你阿公没几天哩,他老衣寿木十年前就预备下了,明天你夙起令人取了来,另有扎棚儿要木头、白绢要购置,压一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