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于朝上发问,钦天监抢先回道:“是上天示警,却不是应东宫,乃是将有倒霉于国本者。

孝愍薨后,她再如何悲观,也须扶养女儿,本来另有赵王一家,不想赵王刚烈,弄得只剩下一个儿子。那是王氏外甥,王氏也故意扶养这个外甥,界时官家唯此一孙,也算是个盼头。哪料外甥又叫流于京外,王氏难过得紧。

这宜男之相,不消说,便要略浑厚些儿,稍有不慎,倒叫人感觉不矫捷,实不是好色彩。本朝后宫实不丰盈,官家这里少,然也不乏容色娟秀之辈,似淑妃寻来这些个,确切委曲官家了。

却说洪谦接着玉姐传信“安刘必勃”四字,恰是贰心中所想。昔年因苏先生讲课,父女两个好做同窗,有些个话不好与苏先生说,便暗里讽刺。说这“安刘必勃”时,便说此辈虽安汉室,亦是乱臣贼子,直将天子血脉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便利汉文即位,竟生生给惠帝一气扣了数顶绿帽子,真是……可贵“忠臣”!

洪谦肃容道:“金哥尚幼,待他再长些儿,需求他亲还江州去祭一祭祖、修一修坟——我既允叫他从母姓,纵内心普通心疼,也不敢忘他是承旁人家嗣。程家那处另有一门亲戚,这些年承蒙照看,也不成抛到脑后。不然,何故安身?”

她是孝愍遗孀,孝愍去后,天然居丧,一应供奉便不如前。说不得剥削,实不如先时做太子妃。比方本来做太子妃,要点个喜食菜来,送到眼眉前儿都是热,现在再点这个道菜时,揭开盖碗时,只好是个温了。她却又不能为这些许小事与人争论,只好自盯着小厨房,与亲信宫人等自摒挡了。

主张既定,王氏收着玉姐重阳节礼后,便用心回了一份儿礼品。玉姐看时,比本身筹办,还要详确。便亲携了朵儿、青柳往伸谢,便碧桃看家。到了王氏现居会祥殿,见此处虽冷僻,倒是极洁净,不由暗赞王氏,虽失势,却仍掌住了家。

玉姐也替他犯愁,却不敢等闲开口,一则恐有干政之嫌,再则她实不大通这里头门道怕误事。便说本日见着两个宫人如此:“青柳还说生得似肉丸子。”

青柳看玉姐无不愉之色,便说:“遇着两个官家临幸宫人了。”碧桃道:“她们舍得出来了?生得如何?但是美人儿?”青柳听了“美人儿”三字,便忍不得,笑出来道:“美个甚?!官家亏损吃大了!好便两个肉丸子,身高骨头大,鼻也圆、口也圆、脸也圆,连……屁、股都……”碧桃也忍不住笑了。

梁宿、丁玮仕进做得成了精人儿,看他如许儿也放心。洪谦已上了墙了,他名声颇佳,虽是外戚,却也是清流,进便是周公、退便是王莽,虽权位不及姬、王二人,意义老是差未几,他总须珍惜羽毛。如许一小我,又有几分义气,虽与二侯府有些个不太明净干系,却也无伤风雅——他已姓了洪了。洪氏实比陈氏强了太多!如果先时齐、鲁二王时,必择其一,诸臣也只能咬牙与陈氏周旋二十年。现在有九哥摆这里,休说礼法,单讨情面,诸臣也没有一个脑筋里想着陈氏。

然也说吕后之不智,舍本而求末,拼了命地强大吕氏之势,生恐吕氏一弱便叫人欺负了去。洪谦便问玉姐当如何做,玉姐笑道:“当时齐王肥、吴王濞尚,特别吴王,多好靶子?又赵隐王快意,高祖言之类己,汉高多么样人?年近三旬一事无成,浣足见郦生、溺儒生冠中,恶棍耳,像他?也是个小恶棍,又有戚氏那样母亲,放他母子去,必反。外有劲敌,内里人便不得不一心,不数年,民气渐服,天下稳坐。惠帝江山既稳,又如何会不尊崇舅家?何需求将鲁元之女与惠帝为后?酂、留、绛、曲逆等功臣之家无女耶?哪个不成为后?又几家又无子耶?竟寻不出一个好儿郎来配鲁元之女?”

玉姐道:“这个我却不明就理了,你愿说,我便听听。想要主张,可访大臣,可阅册本。”九哥道:“如何疏浚也不是没有会治水,眼下倒是缺钱。”玉姐道:“国度也缺钱?”九哥道:“可不是……这些官员,俸禄皆丰,人丁又多,又荫子孙为官,大家有限田,皆不入国度赋税。又要防着边患,又要防着哀鸿为乱,养很多兵,也要钱。朝廷拿不出钱了。”

皇太后道:“她时笑语盈盈,何曾有恶声恶言来?”皇后张口结舌,皇太后道:“我乏了,你尽管照看那宫秀士便是,与个小辈怄甚么气来?你既是皇后,便要有些个气度才好。”

王氏所言之事,玉姐也有看出来,也有未曾看出来,大事儿不须王氏教,玉姐自有主张,王氏说却好填了她不晓得动静缝隙。当即谢了王氏,看天气不早,方告别出来。

本来这宫里也与平凡人家普通,也有采买,诸般阴私事,只要多、没有少。差使也有轻有重,有肥有瘦,各处主事人等各有凭借之人,原也是凭借着两宫略多些儿。王氏一一点了,又说:“若论起来,崇庆殿比淑妃也只多个名头儿罢了。”又将她本来熟悉几人名字说与玉姐,玉姐叹道:“嫂嫂殊为不易。”

玉姐一一听了,再谢王氏。王氏道:“我也闷得久了,可贵九娘来与我说个话儿,不免也唠叨了。休嫌我烦。”玉姐自不敢当。王氏朝玉姐道:“这些个都有成例,算是死。这宫里,难是活。”玉姐因凝神,王氏命人将三姐领下,方与玉姐说些个宫中人事。

两位太子妃交好,两处相处温馨,却致宫中严峻了些儿。慈宫等虽知,也没法挑理。玉姐宫中渐生出很多严肃来,诸人见她扛得住事,心中无不叹服。又她口齿聪明,心机矫捷。想王氏当年还叫中宫挤兑过,玉姐自入宫来,凡对她有歹意,无不叫她打还返来,中宫脸皮且叫揭去一层,何况别人?

不几日,宫中动静正证他们未曾看走眼。

自晓得宫秀士有孕,洪谦便将眼一眯,管他是不是官家,敢将他女后代婿想用便用、用完就扔,他是不肯干休。这个不肯干休,也不休他去谋反逼宫,只消一派宴如,显得宠辱不惊,又束缚家下,不做违法之事,不做串连之举,天然有人评定是非。周勃等议迎立代立,便是因其安份势孤。

九哥发笑一下,又抿了嘴儿,肃容道:“我们如何得言官家之事?”玉姐道:“谁个要管来?我只觉如果这般边幅,官家方免了叫御史谏他。”九哥无法道:“官家内心苦。”玉姐低声道:“也是男人汉心志不坚之固,我去会祥殿,看着嫂嫂与三姐母女两个,委实不幸。”九哥内心一沉,道:“我知眼下我们也艰巨,生受你了,能看顾便多看顾她们些儿罢。”

玉姐虽耳闻了些儿风声,却只作不知,她早说“儿媳妇不问公公房里事”,皇后叫她臊了一鼻子灰,旁人谁个还去触她霉头来?玉姐虽温馨,却也不是甚事不做,她清算库房,甚样物事,只要自家有,便与孝愍太子妃王氏备一份,王氏居丧,又寡居,素净金饰便不好佩带,玉姐另择相称之物替代。又王氏抚孝愍太子遗孤,是个姐儿,年不过数岁,玉姐亦善事之,事事不忘了她。

玉姐道:“休说两个肉丸子了,便是黑如昆仑、丑似无盐,端的要用着了,闭着眼睛也幸了。”[2]朵儿口儿张得大大,世有昆仑奴,色黑如炭,来自海中洲,发卖觉得奴。本朝尚肤色白,这色黑,端的算得上丑了。朵儿实想不出,有谁个能下得去口。

两人见面,玉姐先拜见长嫂,王氏还了半礼,又叫来女儿三姐,叹道:“现在我只剩下她一个了。”玉姐看三姐6、七岁年纪,生得虽不顶美,倒是行有度,笑道:“我一见三姐便喜好上了。”又说三姐边幅,“是个有后福”。王氏会心,也放下心来,问玉姐:“可还住得惯?”玉姐道:“渐也住得惯了。”又拿出重阳节安排来问王氏。

及宴,朱珏侍立于朱震之侧而非朱雷之畔,梁宿便赞这孩子“眼里内心明白”,丁玮笑道:“这是天然,礼不成乱。”

洪谦又登郦玉堂之门,说其束缚亲戚,一番作派下来,到珍哥出世以后,果有了回报。苏先生、郦玉堂来,并不希奇,两侯府与洪谦有些儿说不清道不明干系,也是平常。梁宿、丁玮亲来,便有些不能说意味了。

洪谦也不戳破,先谢诸人来贺他家梦熊之喜,邀诸人就坐,自家相陪,尽管说些家长里短。因霁南侯府来人,朱珏乃朱沛嗣子,这身份与九哥实有异曲同工之妙。见了苏先生,忙上前问好——他虽荫入国子监,却投了石渠书院做了苏先生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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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玉姐慈寿殿里出来,背面很多妇人都松一口气。皇后长出一口气,皱眉道:“昔日纵是王氏为太子妃时,进这慈寿殿,也如要干仗普通,事事谨慎,礼数殷勤又言辞隐晦,我也未曾这般谨慎。换了这个地痞,你就不晓得她甚个时候翻脸儿。”

却说自宫秀士有孕,宫中风向便略有些儿奥妙,东宫还是尽管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儿,余事不问。崇庆殿却繁忙了起来,不但忙,又欢笑。慈寿殿倒安静,便是淑妃,也只选了3、四个边幅端方宫人,悄悄补与官家,并不敢有过份之举。

照洪谦话说便是:“这等私密之事,唯恐旁人晓得,做一次两次都嫌心惊。非得偷弄了六个来,是恐怕做得少了,留下陈迹少、旁人看不出么?所谓画蛇添足是也。”

玉姐道:“我说这话你休恼,官家早拿出这份需求生儿子心来护着孝愍太子,也不致有本日了。宫秀士落到崇庆殿娘娘手里,也不知是护她还是害她了。”九哥听玉姐说官家,倒不甚恼,贰心中也是这般想,且官家实不是他亲生父亲,于贰内心,比郦玉堂还要差着些儿。及听玉姐说宫秀士,小一惊,问:“宫秀士怎地了?”

想那惠帝共有六子,这些个重臣们竟说都不是惠帝儿子,都是吕氏之子。彼时父女两个看了,几要将肚皮笑破:一个不是,两个不是,难不成六个都不是不成?吕太后女主称制,而天下清平,太史公称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科罚罕用,罪人是稀,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如何看都不像是个失心疯主儿,放着孙子不要,非要拿吕氏子来冒充。便是惠帝不能生,旁取了孩子来冒充,也用不着这么多。

世人思及她阿谁做过御史父亲,又想她那好迷路教员,再想她揭中宫脸时言辞——谁个敢去惹她?她倒也有一样好,人不犯她,她也不动手去整人,有小错误者,她也未曾抓着不放,闻人有难处,倒好开解。是以严肃渐生,看着可靠。连着东宫诸人行走,也少挨很多绊子。

谈笑间,几人已将态度表白,倒是甚露骨话儿也未曾说。苏先生酒酣处,拉着洪谦手儿道:“我总看不透你,看你做事像要滑手,却常常守着知己,只盼你始终如一。你今也有儿子了,得空时,奉告程翁一声儿才好。”

玉姐道:“你休不信,还端的有。这话儿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休再提。”三人皆敛容。玉姐想着昆仑,便又发笑,九哥返来时,她犹挂着笑影儿。九哥原是冷着一张脸儿,见她浅笑,便问:“想甚事?却笑?”玉姐反问他:“想甚事?却愁?”

回了崇庆殿,一看宫秀士肚子,皇后又高兴了起来。笑与亲信宫人道:“宫秀士虽寒微,终有几分色彩。本日看着那两个,幸亏官家能撑着下得口去!”

虽守孝,却有个女儿,也不好端的出了家,还是宫里住了,却迁往一处偏宫。宫中是谁个主事,她心知肚明,想中宫现在满心满眼是顾问那宫秀士,如何还理睬一个过了时太子妃来?她吃了谁亏儿,内心非常明白。年节之例,旁人有,她也有,其他便是一根丝也多不出来。一个前太子妃,日子过得,便如宫中不失势宫妃普通了。

现在接着玉姐传信,心下了然。以汉高、吕后之刚烈,尚不能奈他们何,何况当今?本朝大臣虽不似汉初功臣有建国之大功,当今官家比汉高是天渊之别。梁宿等不须再投胎,也能做一回周勃,官家便是再投一百回胎,也一定能变成得成汉高。而陈氏这些小我眼里,为祸已类吕氏,是以洪谦于局势并不悲观。

九哥道:“我先时竟不知这世上另有秋汛,原以春化冻、夏雨水,是以江河暴涨易生水患,不想春季另有汛。”玉姐与他拧了帕子,亲为他擦脸:“现倒是晓得了?下回再提及,你便晓得了,这不就成了?谁个是生下来便万事皆明?还不是一样一样学来。”九哥笑道:“我不是为这个,多晓得些事,我也欢乐哩,倒是为着疏浚河道事犯愁。”

王氏三十余岁年纪,若她头生子活下来,这会子不定已做了祖母,眼下却只好守着个女儿度日。与孝愍太子一处时,虽有二王逼迫之感,终是东宫,想着“今后”二字,端的是“苦也甜”。不料她这一丝丝儿盼头也叫掐熄了,孝愍太子薨了。这十几年辛苦皆拜这些人所赐,面上和蔼,内心早成仇了。

玉姐这才出声道:“休胡说!”两人死力敛了笑,朵儿此时方道:“娘娘,那样,官家也幸?”她内心,后宫娘娘老是要生得好,连宫女儿也要清秀可儿,这两个,实她料想以外。

王氏便问她:“传闻九哥现有几个徒弟?”玉姐笑道:“是,也备了些个物事,只恐不周。不瞒嫂子,中秋节时候儿,还是翻了嫂子旧例才对付畴昔。先前不好来打搅,恐嫂子嫌我年青话多。明天可逮着空儿了,嫂子可多指导我一二。”王氏道:“如何谈得上指导?我也是本身瞎揣摩来。”话虽如此,也添了几分儿畅意,与玉姐说了些措置之事。

皇后尚未辞职,外头又来了两个宫女。皇后一看,识得是官家迩到临幸两个宫人,鼻子里一声冷哼,径辞了皇太后去了。这两个宫人是如何得幸,皇后如何不知?显是淑妃看着宫秀士有孕眼热,自家生不出来,便想出这等借腹生子体例来了。皇后一挑眉,心道,纵有孕,也晚了,还是宫秀士腹中胎儿早。

也没偶然候儿叫他两个想这宫秀士了,东宫也遇着事了。重阳后不几日,有报山崩。雨下得大了,河水涨了,山上落几块儿石头下来,并非罕见之事。这山位置不大巧,离京有些儿近,便成了件大事儿。诸如山崩、地动、日蚀、月蚀,按说法儿,都是上天示警来。便有传言。道是应东宫。

而后,东宫与会祥殿便来往不断。太子妃惠贤孝悌、孝愍太子妃仁慈之名渐次鼓吹开来,二人虽非亲如姐妹,也是一双好妯娌。王氏寡居,平常不好出门,玉姐便经常往会祥殿去,间或携三姐出游,三姐叫她“婶子”,时与玉姐游戏。玉姐也常拣合用金饰绸缎与三姐,又打扮她,这日三姐发乱,玉姐亲与她梳发,王氏见着了也是放心。

不必盟誓,不必立契,几人对一对眼儿,便成了朋友。

洪谦深觉得然,又说这周勃等人,固为汉室,亦有私心,不管因何,实显臣下之能。无知之人常以天下之可悉决于天子,却不知纵身为天子,也有很多不快意事。比方汉高欲易储,众臣不乐,事便不遂。吕太后去后,众臣不肯吕氏失势,连惠帝都成了替人养儿子乌龟。端的天下没他们做不出事来了。[1]

王氏道:“他们不过是看孝愍太子面上罢了,现在……”洒两滴泪,又说,“这宫里头,不到穷图匕现之时,不过都是些个小事儿,然小事是磨人,常能搅得人一个安生觉也睡不好,你休暴躁,一样一样儿来。”

不但皇后一人有此意,便是东宫里,也有人这般想。玉姐出慈寿殿时,恰遇着这两个宫人,两人与她施礼,她不免问了旁人两句。听了这两人身份,玉姐犹可,朵儿反应未及,青柳实是讶异。回到东宫,碧桃迎了来,体贴问:“可有甚事?”

玉姐道:“她要生个姐儿,许还能母女均安。若生个哥儿,那位娘娘但是个有成人之美、乐得为人作嫁人?”九哥皱眉,玉姐道:“但愿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这事,却又管不得。”九哥亦叹,两个却想不出体例来护持这宫秀士了。

玉姐初奉她用度之时,王氏心中未曾不有别扭之意。然毕竟是做过太子妃人,肚里别扭,面上却安闲令人伸谢了。后见玉姐一向如此,王氏心中便有些儿意动。她心中,顶要紧是女儿。虽见着现东宫有些儿别扭,也只是别扭罢了。摆布一比较,她只要一个女儿,于东宫并不是那绊脚石,九哥登临,为了做戏都雅,也要善待她们母女。换了陈氏接着对劲,只怕现吃温,今后就要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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