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邻间无妨事,我去去就来,看她有甚么话说。”
这天早晨,弓足在房中香薰鸳被,款设银灯,洗净身子,艳妆浓抹,与西门庆一道,展开那二十四春图手卷,在锦帐当中,效于飞之乐,公然比平常欢愉十倍。
“多的大官人收去。”瓶儿说道,“奴床后边另有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绦环,提系条脱,值钱珍宝玩好之物,亦一发由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边,奴用时去取。趁此奴不思个防身之计,信着他,今后过不出好日子来。目睹得三拳敌不过四手,到明日没的把这些东西吃人暗害明夺了去,坑闪得奴三不归。”
瓶儿答得干脆:“这都是老公公在时,梯己交与收着的东西,大官人只顾收了去。”
“第三件如何?”西门庆焦急地问道。
“甚么事?”
西门庆满脸陪笑,说道:“只一遭。”
西门庆还是一脸笑容:“怪小淫妇儿,别再这么刻薄人了。她再三教我奉告你,她明日过来与你叩首,替你做鞋。本日还叫我捎了这一对寿字簪儿送你。”西门庆除了帽子,向头上拔下瓶儿给的那对金簪儿,递与弓足。弓足接在手内旁观,倒是两根番纹低板、石青填地、金小巧寿字簪儿,乃御前所制,宫里出来的,甚是奇巧。弓足见是稀见之物,满心欢乐,口气顿时变了:“东西是好东西,看来,你的话不假,那淫妇还算是晓礼的。既然如此,我就不言语了。只是别把我给丢了。”
瓶儿先是感激西门庆摆脱了花子虚,然后说道:“既然已判定将庄宅估价变卖,请官人拿几两银子买了这座宅子罢。到明日不久奴也该是你的人了。”
“行,这个不打紧,都依你便了。”
西门庆听记在心,不去理睬估价卖房之事。
弓足接过来,展开旁观,本来是本丹青手卷,共二十四幅,每幅上都画着一对赤身赤身的男女正行交合,二十四图,姿式各别。弓足看得脸热情跳,不肯罢休,交与春梅道:“好生收在我的箱子内,迟早看着耍子。”
西门庆听了,欢乐得双手搂住弓足,连连亲嘴不断,说道:“我的乖乖的儿,恰是如此!不枉的养儿不在屙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我如何会把你丢了?明日我就给你买一套妆花衣服谢你。”
“行了,行了。”弓足一听就知西门庆在耍手腕,“我儿,谁养得你如许的灵巧。你去拿了来我方与你这手卷儿。”
月娘先是有些迷惑,一妇人家,竟有如此很多私房财物。西门庆便把瓶儿的话本来说出,且申明怕万一兄弟分得财物,瓶儿将无所依托。月娘心善耳软,平时又得瓶儿赠送问安,也就承诺下来:“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吧。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坊看着惹眼,不如夜晚打花圃墙上过来方隐密些。”
“官人若肯下顾,奴家戴德不尽。叨教寻份上,用多少礼儿,奴好预备。”
弓足不让,说道:“你若夺一夺儿,我就把它扯得稀烂,大师都看不成。”
伉俪正说着,玳安走了出去讲道:“隔壁花二娘使天福儿来,请爹畴昔说话。”西门庆听了,站起家来,就要往外走。月娘说道:“明日去不成?天也晚了。”
“我才不信你那蜜嘴糖舌。既要老娘替你二人周旋,要依我三件事。”
“又分人家我家的。”弓足说道,“她的东西,如何到我家?我又未曾从她手里要将来。就是打,也打不出了。”
西门庆听言大喜,即令来旺和玳安几个小厮,两架食盒,把三千两元宝先抬来家。比及晚夕,瓶儿那边同两个丫环迎春、绣春,架梯子,放桌凳,把箱柜挨到墙上;西门庆这边只是月娘、弓足、春梅,用梯子桌凳垫脚接着。墙头上又铺了草苫毡条,一件一件搬了过来,都送到月娘房中去。弓足搬时,见如许箱柜从花家移到这边来,不知何故,欲问个清楚,见月娘在场,不便直问,只得杜口无言。
这天,弓足同玉楼饭后在花圃亭子上做针线。弓足耳敏目尖,悄悄的一声响动,一块瓦片儿打在面前。昂首四望,见劈面隔壁墙头上一个白脸面探了探,就下去了。弓足忙推了推一向低着头纳鞋的玉楼,指与她瞧,说道:“三姐姐,你看,那该是隔壁花家的大丫头,想是上墙瞧花儿,瞥见俺们在这里,就下去了。”
“也不消多。”西门庆想了想,“闻得东京开封府杨府尹,乃蔡太师弟子。蔡太师与我这亲家杨提督,都是当朝天子面前说得话的人。拿两个份上,齐对杨府尹说,有个不依的?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现在倒是蔡太师用些礼品,那提督杨爷与我寒舍有亲,他肯回礼?”
“嫂子放心,我只道是甚么事来,本来是房中告家财事,这个不打紧处。既是嫂子叮咛,哥的事儿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如哥的事普通,随问怎的我鄙人谨领。”
杨府尹听了,心中稀有,此案无关大事,便可小事化了,说道:“你们内官家财,无可稽考,得之易,失之也易,既是破钞无存,批仰清河县,委官将花寺人室第二所、庄田一处,估价变卖,分给花子由等三人回缴。”那子由、子光、子华听了讯断,自是不对劲,还要当厅跪禀,催讨别项银子。杨府尹大怒,都喝了下去:“你这厮少打!当初你那内相一死之时,你们不告,干甚么去了?现在事情过去,又来骚扰,费耗我纸笔。”因而批了一道公文,将花子虚押回清河县来估价庄宅。
“头一件,不准你往院里去;第二件,要依我说话;第三件……”弓足停了一会,看了看西门庆。
西门庆办事也的确殷勤,早已交代家人来保打通狱吏,进了缧绁,奉告花子虚:情面都到了,若当官的问起家财下落,只说尽皆破钞无存,只剩下房产庄田罢了。
官司打完,总算告终,花子虚回到家中,见四壁空空,就是本身所站的这宅院也姓西门了,期限一到,那就是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他特别悲伤的是那三千两大元宝,在开封府厅上答讯时,内心还想着,庄宅估价卖出分了,本身另有这三千两,再置宅院,又可安闲,谁想到,这三千两大元宝都用到本身的官司里去了,心中焦燥万分。因而,他问瓶儿,要查算西门庆那边利用的银两下落,当今还剩下多少。
自此为始,西门庆公然从那边睡了返来,就一五一十奉告弓足。说瓶儿生得如何白净,身子如何柔嫩,交应时如何可意知情。说瓶儿善饮,体有异香,令人魂飞魄散。“俺两个在帐子里放着果盒酒盏,看牌喝酒,玩耍逗乐,半夜不睡。”西门庆又给弓足一个物件,翻开道:“瞧,这是她故去的老公公内府画出来的,俺两个在帐子里借着灯光看着行事,好不欢愉。”
“你这行货子,只好家里嘴头子罢了。”
西门庆听了这话,不好当即答复。回得家来,与吴月娘筹议。天然,瓶儿愿为小妾的话不能说出。
西门庆见如许白花花大锭银元宝,说道:“只消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这很多?”
过了好些日子,这天,吴月娘心中不快,吴大妗子来看她,二人正说着话,小厮玳安抱着毡包出去,说:“爹来家了。”吴大妗子怕不便利,往李娇儿房里去了。西门庆出去,脱了衣服坐下。丫环小玉端上茶来,西门庆并不去拿茶吃,双眼发直,神采显白。月娘见他神采非常,忙问道:“你不是说本日会茶,怎返来得这般早?”
当下西门庆来到花家。瓶儿使小厮请到后边说话。西门庆进了房,只见瓶儿罗衫不整,粉面慵妆,神采蜡黄。见了西门庆,瓶儿跪了下去:“大官人,没何如,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磨难,邻里互助’,‘远亲何如近邻’。我那朋友不听人言,把着端庄家事儿不睬,只在外边胡行。本日吃人暗害,弄出这等事来。到这时,才说出实话,教找寻情面救他。我一个妇人家,没脚蟹,那里寻情面去?发狠起来,想着他平时总不听人说,该拿到东京,打得他烂烂的也不亏他。只是难为了过世公公的名字。现在,他也写下帖来,要我寻情面挽救。奴没何如,请将大官人过来,央及大官人,千万看奴薄面,有情面好歹寻一个儿,只休教他吃凌逼便了。”说着,泪水沿粉面流下。
西门庆无话可说了。
西门庆只得说道:“怪小主子儿,休作耍闹。”说着,要去夺那手卷。
西门庆见弓足说个不开口,慌得装矮子,跌脚跪在床前地下,笑嘻嘻央及道:“怪小油嘴儿,小声点!不瞒你了。”西门庆把事情的由来颠末略说了说。“她还问了大娘子和你的年纪,说要来讨你们的鞋样,替你俩做鞋儿,拜认你俩做姐姐,她甘心做妹子。”
西门庆笑了:“那个敢七个头、八个胆打我?”
“既是嫂子如许说来,我回家叫人来取。”西门庆径直来家,与月娘商讨。
弓足说道:“我可不要那淫妇认甚么哥哥、姐姐的。她要认人家的男人,又来献小殷勤,真有手腕儿。我老娘眼里是放不下砂子的人,肯叫你在我跟前弃了鬼儿去?”说着,把西门庆拉了起来,又一把扯开他的裤子,摸了一把软软的,问道:“你实说,与那淫妇弄了几遭?”
晚夕,西门庆回到家来,进弓足房中。弓足与他接了衣裳,想说话儿。西门庆心不在焉,说东道西,问南答北。春梅奉上茶来,他也不吃。到一更时分,魂不守舍,趔趄着脚儿只往花圃里走。弓足见此景象,心中生疑,悄悄地看着他。等了好一回,只见白日丫头露脸面的墙头上又呈现了小我头影子。再看西门庆,踩着桌儿扒过墙去了。弓足一下子全明白过来,回到房中,躺在床翻来覆去,一夜未曾睡着。将到天明,才见西门庆推开房门。弓足转过身去,把个屁股朝外,不睬他。西门庆心中有愧,见弓足如此对他,不好说甚么,坐床沿上,想用手去扳她的双肩。弓足跳将起来坐着,一手撮着他的耳朵,骂道:“好负心的贼,你说,你昨夜端的那里去来?把老娘气了一夜!本来干的那茧儿,我已是晓得不耐烦了。”
来保得知讯断成果,星夜兼程,回报西门庆。西门庆满心欢乐,当即便玳安去花家奉告瓶儿。玳安从花家返来,禀告西门庆:花家娘子有请。
西门庆从速过来。
弓足不再说甚么。
“听你说?趁早实说,畴前过去,与隔壁花家那淫妇偷了几遭?一一说出来,我便罢休。若瞒着一字儿,到明日你前脚儿畴昔,我后脚就呼喊起来,教你这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怪不得明天明白日里,丢砖弄瓦,那大丫头扒上墙头,贼头贼脑,本来是那淫妇使的勾使鬼,来勾你来了,你还来哄老娘,说是去甚么院里。我这才明白,那花家就是院里!”
过了几日,花子虚回到清河县,清河县委下乐县丞测量估价,将几处庄宅一一卖出,只要住居小宅,值银五百四十两,没人敢买。有人说了:“那宅子就在西门大官人家隔壁,合算,他西门大官人怎不买去?”也有人说道:“那宅子离西门宅院远点儿,别人才会买。”花子虚只得再三令人来讲,要西门庆买下。西门庆只推没银子,延挨着不肯上帐。县衙门紧等着要回文书,瓶儿急了,悄悄使过养娘冯妈妈来对西门庆说,教拿她存放的银子,兑五百四十两买了罢。西门庆见瓶儿催得急,只得依允,当官交兑了银两,买下了隔壁的花家宅院。
“莫说三件,三百件也依。”
当日杨府尹升厅,从监中提出花子虚来,一干人上厅跪下,鞠问家财下落。花子虚口口只说:“自从老公公死了,发送念佛,钱物都破钞了,只要宅舍两所、庄田一处现在,其他床帐家伙物件,俱被族人分扯一空。”
月娘听了,说道:“这是正该的,你整日跟着这伙人,不着个家,只在外边胡撞。本日只当弄出事来,才是个了手。你现在还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争锋厮打,群到那边,打个烂羊头,你肯断绝了这个路儿?端庄家里老婆好言语说着,你肯听?只是院里淫妇在你跟前说句话儿,你倒着个驴耳朵听她。恰是‘家人说着耳边风,外人说着金字经’。”
西门庆笑道:“好了,好了,我也没法了,随你看完了与她罢么。你还了她这个去,她另有个希奇物儿哩,到明日我要了来与你。”
西门庆传闻,晓得瓶儿依靠的是本身,心中不由得冲动起来,口里问道:“只怕花二哥来家寻问,怎了?”
瓶儿站立起家,抹去泪水,叮咛着坐,上茶,说道:“恰是一言难尽。俺过世老公私有四个侄儿,大侄儿唤做花子由,第三个唤花子光,第四个叫花子华。俺这个,花子虚,第二个,都是老公公远亲侄儿。固然老公公挣下这一份家财,见俺这个侄儿不成器,从广南返来,把东西只托付与我手里收着。去大哥公公死了,这花大、花3、花四,也分了些床帐家伙去了,只是一分现银子儿没曾得。我便说多少与他们些也罢了,他通不睬一理儿。手暗不通风,本日却教人弄下来了。”说毕,放声大哭。
西门庆忙说道:“你看两日,还交与我。此是人家的爱物儿,我借了它来家,瞧瞧还与她。”
西门庆悄悄收下瓶儿很多金饰金银宝贝以后,连夜办理驮装伏贴,求了他亲家陈宅一封书,差家人来保上东京。家人来保到了东都城内,先奉上杨提督书礼,转求内阁蔡太师柬帖,下与开封府杨府尹。这府尹名唤杨时,别号龟山,乃陕西弘农县人氏。由癸未进士升大理寺卿,今推开封府尹,为官清正,作事廉洁。花子虚一案,本驳诘事,问明家财,从公而断便可。想不到这花家一手通天,搬动太师和提督讨情。杨府尹难堪了:蔡太师是本身旧时座主,杨戬又是当道重臣,此案如何审明定夺。先审审看,若无大是大非,便可得过且过。
西门庆答道:“出事了。”
瓶儿听罢,便翻开箱子,搬出六十锭大元宝,总计三千两,交给西门庆寻情面时高低利用。
月娘道:“不成,随他当官估价卖多少,你千万不成承揽要她这屋子,恐怕她男人一时生起狐疑来,怎了?”
“只一遭?”弓足不信赖,“鬼才信,瞧这德行。没羞的强盗!”
“今该常二哥会,他家没处所,请俺们在城外永福寺去耍子。有花二哥,邀了应二哥,俺们4、五个,往院里郑爱香儿家吃酒。正吃着,忽见几个公差的出去,不由分辩,把花二哥拿得去了,世人吓了一惊。我便走到李桂姐家躲了半日。心中放心不下,令人探听,才知端的。本来是花二哥内臣家房族中告家财,在东京开封府递了状子,批下来,下落本县拿人。俺们才放心,大家散归家来。”西门庆说道,脸上神采渐次回转过来。
西门庆见瓶儿下礼,赶紧说道:“嫂子请起来,万事无妨。我还不知为了甚么活动。”
“你别急,听我说。”西门庆插嘴道。
“第三件,你畴昔和她睡了,来家就要奉告我,一字不准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