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坐落在荆州府城西的巡抚寓所里很温馨,后堂小书房亮着灯,门窗紧闭。
柴管家去后未待多时,祁慕田践约前来,出人料想,恒雨还竟也一同来了。
少顷,柴班返来道:“祁先生说,他和叶总管聊上一会儿。”朝恒雨还看了看,谨慎道,“请大蜜斯自便。”说完又望向丘胤明。
祁慕田去了约莫一个时候,回到书房后,三人持续聊了一盏茶工夫。各路动静都让人感觉杜羽怀疑颇重。可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即便惹人思疑,也不好妄加猜想。依祁慕田的说法,只能暗中留意防备着。恒雨还熟知师兄的本性,心中隐忧愈显。丘胤明又言,曹信和陈百生既已去查清流会余党,想必应当能探到张天仪死活的切当动静。祁慕田定了下次会晤之期,便在他从岳州返来以后。
恒雨还见他的书桌上甚是混乱,数封手札堆在一角,手边放着一卷看了一半的长卷,问道:“你明天就要去岳州,可另有很多公事要措置?”丘胤明道:“还好,就是前些日出去了,积了些浅显的函件,都是武昌府那边副使送来的,平常事件,没甚么要紧,一会儿简朴答复一下就行。”“那是甚么?”恒雨还指着那长卷问道。丘胤明稍稍将桌上清算了一下,朝她笑道:“你要看吗?新近的邸报?”恒雨还遂起家来,将椅子搬到书桌前,在他劈面坐下,拿起那卷邸报,道:“你别笑话我,这东西常日我可不大看,好长啊。有甚么特别的事吗?”“这邸报每出十次,里头最多有个三五件成心机的事罢了。不过,此次有一篇监察御史参劾按察使的奏表,写得极尽文采,可多数是蓄意诽谤。”丘胤明道,“那编缉御史就是前次你和祁先生到桐华馆雅集时见到的那位姜御史。”恒雨还点头道:“哦,是那小我啊。”丘胤明便将罗方域和其教员耿九畴的一些旧事说给她听。
恒雨还低头笑道:“有甚么都雅的。你另有那么多信要回,不如,我看我的邸报,你回你的信是要紧。”说罢展开手中长卷,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待她将点心吃完,那邸报却还只看了大半,甚是有些古板,打了个哈欠,放下卷子,抬目睹丘胤明正低头当真誊写,虽是倒着看,可仍能见其笔迹瘦硬,赏心好看,久看不厌。见砚台里的墨快干了,便顺手帮他加了点水,拿起墨来缓缓研磨。
柴班一面帮他换药,一面道:“大人,这些天千万别再折腾了。”丘胤明承诺着,道:“没事。明天去岳州,只是赴宴罢了,我甚么都不做,恰好养伤。”一面又想到,祁慕田说要来访,因而道:“一会儿祁先生要来,你到后门去驱逐一下吧。”柴班道:“大人,不是我多嘴,这里毕竟不是都城家里,人多眼杂的,和江湖人来往,此后还是要埋没些为好。”丘胤明点点头,没说甚么,心中深思,恒雨还应当已经返来了,不知春霖山庄那晚她是如何对付的。
恒雨还一看,面前是一碗桂花醪糟羹汤,内里有些小圆子,吃了一口,是香芋做的。羹汤酸酸甜甜,香气扑鼻。又从盘子里拿起一块顶皮酥尝了半个,本来是杏仁酥酪馅的,入口即化,味道甚好,因而将另半个也一并吃了。这才瞥见,丘胤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忙抬手掩了掩嘴角,将盘子朝他推了推,浅笑道:“一起吃吧。”丘胤明常日不喜甜食,方才还迷惑柴管家如何这么快就弄了这些细点来,此时正乐得看她吃得欢畅,因而便也不推让,拣了一块豆沙瓜子仁馅的菱粉糕,并道:“我不大吃甜的,你喜好就多吃点。我看着就好。”
叶伯珍迟疑半晌,道:“这,清流会大进贿赂官府,毫不是庄主的意义。庄主也何如他不得。只是当初张天仪落魄江湖,庄主仗义收留了他罢了。本日局面,谁也未曾推测。”丘胤明道:“既然你很明白,那我也不必多言。现在给你这个机遇,将张天仪藏身那边,凡你所知清流会统统黑幕,同我细细申明。我便不难堪你。关于你店主的事,”丘胤明笑了笑,道,“实在我并不想平空惹事上身。但,事已至此,我也不能自掩耳目。请你就在这里小住几日,将你这几年在春霖山庄和郡王府内来旧事件详细写明,我便送你归去。”见叶伯珍满面艰巨之色,继道,“不然,我便可将你交予北镇抚司缇骑,你衡量着看。”
祁慕田深思少顷,道:“我这里正有一事奇特得很呢。按叶总管说,张天仪现在藏身都批示府。可日前派出的杜羽和石磊返来讲,已找到张天仪,将他杀了。又说因为环境所迫,便没有带回人头来,只带回了张天仪的随身兵刃。这……若说杜羽别有用心,可石磊倒是个诚恳人,不至于……”说着朝恒雨还望去。
丘胤明昂首,见她清眸似水,含笑和顺,心中蓦得恍忽,暗道:若得她日日如此,夫复何求。欲将说出口去,可转念即想,日前已有负与她,虽悔怨不已,但那桩婚事也不晓得该如何去处理,现在仍旧连半句承诺都不能许。心中暗自感喟,甚么也没说,只回了她一个浅笑,持续埋头写信。窗外清风几次抚过,秋意渐浓,耳边是磨墨轻微的声响,只但愿这一刻能悠长一些。
她在这里当然让人欢畅,可眼下端的是毫无筹办。丘胤明只好笑了笑,问道:“雨还,这里实在没甚么接待你的,也不知你喜好吃甜的,还是咸的?”恒雨还转眼瞥见柴管家一脸既猎奇又难堪的模样,倒有些不美意义,小声道:“甜的。”柴班马上拍头道:“有,有。我顿时去筹办。”走出几步又转头道:“大人,你要不要?”丘胤明摇点头,道:“刚吃过药,算了吧。”
过了一会儿,只见柴管家捧着托盘从门外出去,抬目睹那位蜜斯竟很随便地坐在大人书桌劈面,心知这二人的干系非同普通,她必定就是之前同大人几次通信的那位蜜斯,因而更加客气,上前将点心和茶水放上书桌,道:“没甚么特别的东西接待高朋,就几样家常点心,大蜜斯请包涵,随便用些。”说罢即恭敬退了出去。
祁慕田送来些治伤良药,三人落座,说了一会儿话。本来,那晚恒雨还回到春霖山庄,龙绍自是一味施压,但朱庄主公然忌讳和官府正面抵触,虽面上欠都雅但也不想同西海盟反目。因而,老宗主一句话,这事临时一笔勾消,但此后,春霖山庄必不再让步。
这天已是七月十一,两今后便要解缆前去岳州府。午后,丘胤明正在浏览新近的邸报。自上月平分开武昌府,对朝中诸事得空顾及,日前返来才从曹信口中得知,就在他去春霖山庄那几日,按察使罗方域因为月前被数名监察御史联名上书参劾,已被一纸圣谕召回京去查问,恐怕不免监狱之灾。而这参劾的奏疏现已详细地上了邸报。本来,编缉的御史便是现在荆州府的阿谁姜美臣,只见其文中逐条列举罗方域在任期间,封闭视听,专断专行,打压同僚,且无端插手任外之事,乃至于多次禁止政令。洋洋洒洒,文笔锋利,才调之下,彰显其捕风捉影,指鹿为马的文思手腕。丘胤明回想起同罗方域的那次简短会晤,心中非常感慨。这时,柴管家端着药汤,纱布等物到书房里。几日前从归州返来,表里皆伤。剑创很深,虽愈合迟缓,幸亏未曾伤及关键,最难受的还是狄泰丰那一锤,内血淤积,只能靠着汤药渐渐发散。
恒雨还摇点头,道:“现在还不好说甚么。固然,五师兄对三师兄言听计从,可这毕竟是叛变盟主的行动,除非三师兄早有此用心。可他和张天仪从未有过甚么来往,约莫不至于吧。要不,我去都批示府里看一下?”“不要。”丘胤明道,“我猜,张天仪如果真还活着,必定会换处所。何况,龙绍应当已经告诉他,叶总管被擒的事。再说都批示府里重兵扼守,你别去。对了,春霖山庄的人真的没有难堪你?”丘胤明一向记得那日老宗主和恒雨还参议时龙绍的阴狠神采。“没有。”见他一再问起,恒雨还会心一笑。祁慕田忽道:“趁那叶总管还在你这里,承显,可否让我见见他?”丘胤明即承诺,让柴管家引着祁慕田去见叶伯珍。
克不容缓,将叶伯珍囚禁于官驿,丘胤明次日朝晨就将曹信和陈百生召了来,着二人一同带领曹信部下四名锦衣卫校尉,本日查访叶伯珍所说的处所,暗中盯梢,适时抓捕刘立豪和孙元。乔三留在巡抚寓所里,专门把守叶伯珍。
祁慕田道:“那叶大总管还在你这里?”丘胤明道:“我让他将在夷陵郡王府和春霖山庄做的事全都记实在案。”祁慕田皱了皱眉头,道:“你莫非真的想把这事给朝廷晓得?不然,为何要留下证据?”“难说。”丘胤明拿不定主张,只道,“以防万一,留个根据,即便我不上报此事,让他们也好有所顾忌。谁晓得那张天仪又会做出甚么手脚。现在他被追杀,想必还不会真用这事来威胁春霖山庄。我也并不筹算顿时把叶总管放归去。”
是夜,丘胤明和叶伯珍密谈至深夜。公然,张天仪现在就藏身于都批示使李炬府中。此次朱庄主急派叶伯珍和龙绍出山办事,就是要往荆州来同张天仪会晤。上回张天仪来信威胁,令朱正瑜如坐针毡,情急之下,便想让叶伯珍出面向张天仪和盘托出实在身份,以换他对山庄的信赖,并以望合力应对巡抚。丘胤明猜想,现在叶伯珍落到了他手上,张天仪很快就会晓得,依他在荆州宦海的人脉,必然有所行动。幸亏,从叶伯珍口中已经得知了他们和清流会讨论的地点,若即派人去清查,想必不久便能找到余党的藏身地点。
叶伯珍从袖中取出乌黑的手帕,悄悄在额上按了按,又渐渐折好塞回袖中,昂首对丘胤明道:“丘大人,恕鄙人大胆直言。我家庄主虽违背祖制,可多年来,既无依仗权势逼迫百姓,又未曾私交官吏介入政务。这些,王府内臣,荆州各位大人皆可作证。庄主自出道伊始便更用别号,恰是因为顺从律法,严守祖训。”见丘胤明不语,又道:“大人既然不肯公判鄙人,想必……”未待说完,却被丘胤明俄然打断道:“叶总管,你店主虽勉强算得上洁身自好,可他和清流会的干系可就没那么轻易撇得清楚了。我未曾公判你,一定便是忌讳你店主的身份。”叶伯珍见他说得斩钉截铁,不敢冒昧。丘胤明持续道:“听闻你极是晓得因果短长,你倒说说,清流会凭借春霖山庄以后,和庄主的干系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