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久久没接话。孟光时是萧绎放在端王身边的耳目,一贯对萧绎忠心耿耿,现在萧绎却想捐躯孟光时来打端王。她不由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俚曲里有“无官方是一身轻,伴君伴虎自古云”的句子,又有“君王下旨拿功臣,剑拥兵围,绳缠索绑,肉颤心惊”之语。

菱蓁没听清思卿低喃甚么,故问:“蜜斯说甚么?”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本日把似君,谁为不伏侍。”萧绎叹道。

衡霸道:“天然是王妃。”

思卿打断道:“端王固然对孟光时各式皋牢,但孟光时对三哥忠心耿耿从无二志。本日这一步,非走不成么?”

半晌后辕门内便有一名穿戴柳叶铠甲的将军快步来迎,俯身膜拜道:“臣不知陛下、皇贵妃驾到,保卫无状,请陛下、皇贵妃降罪。”

衡王忙道:“只要嫂嫂承诺,三哥必定允准。”

思卿避开萧绎的目光,她听出了“做得成”三个字背后的阴翳,因而叹了口气,很久问:“如何做?”

思卿将茶盏狠狠掼在几案上,嘲笑:“我几时有了父亲?我说了多少次了,叶端明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看他这右相摆布也做到头了,随端王弹劾去。端王劾掉了他,我备一份厚礼送给端王,感谢端王给我出这口气。”

思卿便知萧绎口中的“大事”就是针对端王的事,因而也没提起衡王求娶王妃,只问:“从谁动手?”

一众保护簇拥着身披鹤氅的萧绎和穿真红大袖衫的思卿驰马至京西驻军大营的辕门前。大营的保卫呵道:“此处乃虎帐重地,不成逗留!还不快走开!”

衡王没好气隧道:“本王有要事要面见娘娘。”因见菱蓁没有让步的意义,只好又道:“我要娶王妃。”

思卿对镜插好一支掩鬓,道:“我如果一口回绝了他,他还不闹翻天?林波浮……”

今上年稍长,在太皇太后的支撑下,一举肃除了靖国公一党,以端王为首的宗亲以制止大权旁落外姓的名义入朝廷掌事,却又搅得朝中党争伐异。动辄用“祖宗家法”掣肘今上的政令,今上哑忍已久。

席间世人推杯换盏,好一派君臣相孚的气象。军中有擅琵琶的营伎转轴拨弦,思卿遂起家敛衽道:“妾能舞剑,愿为陛下扫兴。”

思卿听衡王嫂嫂姊姊乱叫一气,又好气又好笑,复又坐下,道:“这事情不在你三哥同分歧意,在于几位老王爷同分歧意。你去求得你那几位王叔点头,我必然给你做主。年下好好筹办,来岁开春就叫你心对劲足地娶王妃进门。”

思卿笑道:“再说……陛下或许要对端王脱手了。”

孟光时仓猝离席跪倒,道:“臣原系微末卑贱之人,叨蒙皇恩,至此任职。陛下恩泽深厚,臣岂敢委曲。”

衡王苦着脸,却粉饰不住腻烦:“端王叔呆板陈腐得紧,三哥不也经常为此头痛么?王叔如何能够承诺。”

思卿待字闺中时,于节庆日入宫存候,深得定安贵太妃爱好,并被贵太妃收为义女。厥后思卿入宫为妃,暗里里还是按旧时风俗唤今上“三哥”、唤衡王“老五”,但她做贵太妃义女的事,现在少有人提了。

思卿起家对衡霸道:“你且归去,别胡来。容我想想。”

“孟光时升任京卫批示使还不敷一月,和江东也就打过一两次照面,连累不到江东。”

今上即位时还年幼,先帝为防宗室篡位,遗诏由异姓勋臣嘉国公沈自舟和靖国公元敬修辅政。嘉国公沈自舟早殁,靖国公元敬修把持朝政,贪墨无度,乃至吏治废弛、国库空虚。

烛影跃跃,把席间诸人的面孔都照的浮动起来,让人头晕目炫。孟光时心头疑云乍起,但见萧绎也没有佩剑,摆布内卫统领均未随驾,这位皇贵妃的端倪娟然如画,身形又非常娇弱,因而解下佩剑双手奉给思卿,道:“得见贵妃仙姿,臣三生有幸。”

思卿挽袖添香,冷冷道:“三哥这个机会选得好。大家都觉得是端王和孟光时暗害已久,故为孟光时谋得京卫批示使一职,好便宜行事。但不管如何现在孟光时是沈大哥直辖的,沈大哥岂能不受连累?”

萧绎笑:“如果让江东晓得了,他再三必然苦谏。他又是极干直的性子,我那里还做得成?”

思卿一听淡淡道:“你嫂嫂供在坤仪宫里,你尽管去求便是。来缠本宫做甚么?”起家便要走。

见思卿进殿,萧绎道:“你来看看这落日。”

思卿启丹唇道:“孟将军请起。不知者不罪,陛下微服犒军,不肯轰动旁人。”

唯有宁华宫里不见菊花,因为宁华宫的仆人皇贵妃叶氏不喜好菊花的香气。衡王萧纳从太液池边走来,一起被菊香熏得头昏脑涨。乍入宁华宫,劈面扑来的是蓬莱香微泛甘苦的味道,衡王不由对摆布宫人道:“皇贵妃娘娘宫里这香好。”

这时菱蓁出去禀报导:“陛下请皇贵妃去懋德殿。”

今上只要衡王一名手足兄弟活着,待衡王一贯刻薄。因为今上放纵,衡王又好声色,以是得了个“冰脸霸王”的浑号,宫里宫外无人敢惹。衡王行五,故又被唤作“五爷”。他在宁华宫里横冲直撞,只要皇贵妃叶氏的贴身女官菱蓁上前反对。

萧绎道:“畴前的端王府长史,现在的京卫批示使,孟光时。”

衡王见思卿没有一口回绝,另有圜转的余地,唯恐思卿窜改主张,赶紧施礼辞职。

菱蓁笑着请了安,又道:“我们娘娘才忙完仙居长公主的婚事,倦得很,今晨连来宁华殿存候的几位秀士、美人都没见。叨教五爷有甚么事?奴婢能够代禀。”

熙宁十七年白露,帝京西郊。

衡王脸一红,道:“此番求娘娘成全。”

思卿终究面露不屑,忍不住又道:“孟光时固然做过端王府长史,又是受端王保举出任批示使一职的,但现在他是嘉国公、金吾将军沈江东的部属。迈出这一步必定会连累到沈大哥,三哥,要动端王,舍掉一个孟光时足矣。”

“你这就是气话了。”萧绎道。一提到思卿的生父右相叶端明,思卿突然变脸,萧绎因晓得他们父女二民气结很深,却见怪不怪,安抚道:“不说这个。孟光时的事……”

今上名唤萧绎,冲龄践祚,为太皇太后抚养,即位已近廿载。

身披玄色鹤氅的青年身畔,有保护取出一面金牌递给虎帐保卫,虎帐保卫接了金牌,见为首的青年男女容止不俗,便进虎帐内禀报。

衡王说得直白,菱蓁不由一愣。一扇长窗被宫女推开,那小宫女笑道:“娘娘在内里都闻声了,五爷请出去吧。”

萧绎双手扶起孟光时,道:“待其间大事一过,朕必然不会薄待于你。”

萧绎沉吟道:“年下大事一了,我们同去南苑住些日子,如何?”

思卿再度摸索,萧绎只好道:“嘉国公府百年基业,我自有保全江东的体例。”

“胡说,你三哥是最恭敬端王的。”思卿轻斥。

孟光时听了如饮醇酒美酒,满面通红,冲动道:“臣必然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衡王赶紧道:“姓林,名唤波浮。脾气极其和婉。”一昂首见思卿失神,赶紧又道:“也通文墨。”

思卿却眉头舒展。进内殿换衣时,菱蓁问:“娘娘为何不一口回绝五爷,五爷提的事……仿佛不大能够。”

衡王离座跪下,沉吟道:“恰是这出身……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家里跑单帮的,以是臣弟才来求娘娘成全。”说完又觍着脸笑道,“臣弟晓得娘娘是最仁德不过的了,没有那些流派之见。不像那起子狗眼……”说了一半发觉走嘴,赶紧咽了归去。

此时已近傍晚,天气转暗,孟光时便命人用数十支巨烛把正堂晖映的如同白天。萧绎和思卿坐于首席,接管了军中数位主将的叩拜。待世人坐定,萧绎道:“众卿拱卫帝京,谨慎勤恳,朕心甚慰。光时乃朕股肱之臣,却屈才于此……”

思卿表示衡王免礼,因见衡王目光闪动,问:“你是想娶侧妃,还是想娶王妃?”

入秋后宫内御园里的菊花竞相绽放,各宫廊下也摆满了菊花盆栽,所谓“冲天香阵透长安”,到处浮动着菊香。

思卿以袖掩面,饮下一杯酒,对萧绎私语:“凭他也自比诸葛孔明?”萧绎笑而未答。

萧绎仿佛看破了思卿的心机,淡淡道:“我也很难堪。但事情确切不能再拖了。明天端王上了一本,说抚州的案子,又牵涉你父亲……”

思卿本来站在紫檀大案前面绘制一幅工笔花鸟,见衡王出去施礼,放下笔笑道:“你不是一贯不爱受人管束么?畴前太皇太后在的时候相中的小娘子,你都不中意。如何俄然想起娶王妃了?我先前看威国公的孙女儿极好,一则怕你不乐意,二则当时还没出太皇太后的服,我就没提。”

思卿接过剑,向萧绎盈盈一笑。琵琶声乍起,红衫掠处,翩若惊鸿;剑光闪动,亦幻亦真。座下将士神驰目炫,连孟光时也看住了,唯有萧绎暗中攥紧了拳头。

萧绎点头。思卿明眸流转,笑道:“妾没有带剑,欲借孟将军佩剑一用,不知将军肯否?”

飒飒秋风把营外军旗吹得猎猎作响,踏入辕门那一刻,萧绎偏头看向思卿,思卿微不成见地点头。她两颊上浅扫了胭脂,在落日的映照下晕染出一抹和顺的烟霞色。萧绎看得一怔,握住了伊人广袖下的柔荑。

思卿道:“从宫内里往外看,除了墙就是天,早就看绪了。有甚么好瞧的?”

孟光时会心,道:“请陛下、皇贵妃入内暂候,臣这就命人筹办宴席。”

思卿带着宫人从宁华殿至懋德殿外,命随行宫人候在殿外,单独进了懋德殿。思卿绕过大理石插屏,见偌大的殿中一个侍从都没有,只要今上坐在西窗下的短榻上瞻仰落日。

先皇后已故,牌位供奉在坤仪宫,衡王去求是千万得不到回应的。衡王自悔阿谀错了话,反触怒了思卿,见思卿要走,赶紧道:“娘娘留步,是臣弟说错话了,该打。娘娘是定安贵太妃的螟蛉义女,便也是臣弟的姊姊。好姊姊,三哥一贯听您的,还求您成全臣弟。”

思卿回神道:“‘纱厨雾卷,湘簟波浮’,名字倒是好听。可贵你能看上个和婉人儿。但是老五——你三哥不会同意你立这般出身的女子做正妃。不是你三哥瞧不起出身低的女子,也不是我瞧不起出身低的女子,是你端王叔那些长辈不允。你可明白?”

思卿诘问:“事前不让沈大哥晓得?”

思卿明眸一转,摸索道:“谁家的女孩儿?”

皇贵妃叶氏是右相叶端明的嫡女,闺名兰若,小字思卿。今上元后诞育太子产后即殇,这位皇贵妃现在统领六宫,位同副后。

思卿看了衡王一眼,站起家来,银红织银裙摆在衡王面前迤逦来去。过了半晌,思卿叹了口气,问:“那位小娘子姓甚么?叫甚么?脾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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