懋德殿内只要萧绎和沈江东君臣二人。

思卿回身要走,沈江东赶紧道:“我的部属谋逆,我当然难辞其咎。至于陛下为甚么……圣心难测,臣亦不敢妄加测度。多谢皇贵妃。”

老嘉国公活着时对沈江东耳提面命,经常把“居安思危”挂在嘴边,沈江东一向不觉得然。但是天威难测,固然此时沈江东内心不是滋味,但却没法质疑思卿的提点。萧绎捐躯孟光时,一面打了端王,一面也压了少年高位又手握京畿驻军沈江东。而萧绎恰好将杀孟光时的苦处毫无保存地奉告他,逼迫他勾画君臣相孚的气象,他又能讲甚么呢?沈江东也明白,方才情卿的提点并不是无偿的,而是在逼迫嘉国公府尽快在先皇后所出的东宫太子和思卿所出的二皇子之间站队。

“思卿,”萧绎唤道,“少说几句。江东也起来。”

孟光时既然“谋逆”,沈江东自付难辞其咎。但萧绎此时又将杀孟光时的委曲和盘托出,足以闪现他对沈江东的信赖,沈江东正坐立不安,有磨难言。

思卿平生第一恨别人对本身装胡涂,低声道:“孟光时是你的部属,陛下要动孟光时,为甚么要一向瞒着你,不事前和你筹议?难不成是为了保全你,怕你卷入党争,被端王抨击?”思卿衔着一丝嘲笑低声道,“嘉国公爷的部属谋逆弑君,你感觉御史台的谏官们会放过嘉国公爷么?”

底下将领因为方才饮过那毒酒,纷繁呕血,军医仓促而至,验过酒,跪禀道:“酒内有不但有鹤顶红,还混着别的奇毒,毒性极烈,小人解不得……”

萧绎正对沈江东讲本日杀孟光时之事,见思卿进殿,沉吟道:“你来晚了,没闻声方才江东的谏言。”

这下打断思卿的是沈江东。他瞥见萧绎神采已变。

思卿换衣比萧绎烦琐的多,先选了一件银红重绢妆花大袖褙子罩在竖领外,对镜重新匀了脸、理了云鬓,捡了一支赤金镶碧玺的满冠插在髻上,又戴上一条米珠红宝围髻,才带着宫人姗姗来迟。宫人在殿外止步,思卿一小我进了懋德殿。

“你再兼个直隶总督的差事吧。”萧绎的声音俄然从沈江东耳边响起,沈江东赶紧回神,萧绎又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抚州那件案子,弄不好要摆荡国本。”

萧绎佯装没闻声,并没接思卿的话。

沈江东还要说甚么,萧绎却扬声唤黄门官和顺:“再去请,务必把皇贵妃请返来。”

沈江东赶紧打圆场道:“皇贵妃慎言,孟光时不管是他杀还是他杀,都是罪有应得。”

“是,”思卿扬眸,“我杀了他。”

思卿暗道不知是谁在这里焦急上火,也不接萧绎的话,嘲笑着走了。

沈江东顿时面无赤色。孟光时原系今上放在端王身边的耳目,今上为压抑端王竟然不吝杀他。孟光时目前冤死,确切让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萧绎偕同思卿回到宫中,天气已黑,黄门官和顺迎上来禀报:“嘉国公沈江东求见。”

内卫里有人放了讯号,营外以左卫统领程瀛洲为首策应的内卫入营稳定局面,簇拥萧绎、思卿起驾。思卿撤除染了鲜血的真红外套,只着内里的竹绿竖领斜襟长衫,轻声嘲笑道:“‘十年磨一剑’,不晓得是谁磨的剑,也不晓得这把剑到底为谁所用。”

沈江东既然开口称谢,便表白他与思卿心照不宣。思卿瞧见萧绎身边的黄门官和顺从远处走来,便站在原地以待。沈江东再度向思卿施礼辞职。

沈江东内心正乱,听了思卿含而不露的点拨,心下一惊。一昂首,恰好对上思卿对劲的笑容。沈江东倒打一耙,问:“皇贵妃这话臣听不懂,谁嫁祸江东?”

“我胡说?”思卿拨弄着鬓边垂下的围髻珠串,“我哪一句是胡说?孟光时不是我杀的?”扔下这句话回身便要分开。

思卿嘲笑:“但愿吧。”

思卿幽幽一笑:“甚么谏言?‘令媛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成为而徼幸’?是笑谏?哭谏?还是苦谏?总不至因而尸谏。”

“内重外轻,攘外必先安内。”萧绎闭目道。

沈江东从懋德殿辞职出来,迎头便赶上了思卿,顿觉头痛。沈江东的胞妹嫁给了思卿的远亲兄长为妻,两家原是通家之好,非常熟络。沈江东早早就领教够了思卿如锋的言辞,先行了礼,道:“天气不早了,臣辞职。”

沈江东摸不透萧绎、思卿佳耦的心机,更不肯意在两人闹意气时夹在中间,只得难堪地站在原地。

孟光时的亲兵中有人带头跪倒,余者相顾惊奇,半晌后,也接踵下跪。那琵琶伎伸直在角落里,吓得瑟瑟颤栗。

琵琶伎答:“贱妾会弹。”因而起了《六州歌头》的调子,思卿持剑上挑,蓦地寒光一闪,仿佛惊雷暴雨,从天而降。那剑里的杀气突然逼近,孟光时预感不妙,内心一急,血气上涌,只感觉内心绞痛难耐,竟呕出一口黑血来。彼时琵琶曲声如裂帛,红影里剑舞未停,座下将领纷繁呕血,忽有一参将蓦地站起大吼:“快来人!酒中有毒!孟光时要以毒酒弑君!”

沈江东踟躇道:“现任直隶总督王衡汝……原是端王爷任命的。”说前面那几个字的时候,沈江东的声音变得微不成闻。

沈江东是已故顾命大臣沈自舟的独子,少年秉承嘉国公爵位,与萧绎私交甚笃。现在沈江东方过而立,已履任要职,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少年亲贵。现在沈江东任金吾将军,统领内卫京营,恰是本日“谋逆弑君”的京卫批示使孟光时的顶头下属。

萧绎突然站起家:“思卿!”思卿留步回顾道:“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端王迟早会晓得孟光时死于我之手。”

“皇贵妃!”

思卿不依不饶道:“等事情真发作起来,要死也是我先死,还轮不到沈大哥你。”

萧绎更急了:“你不信我?”

营外护驾的内卫和孟光时座下亲兵纷繁涌入,孟光时胸前插着本身的佩剑,瞳孔已散,抬头倒在席间。鲜血染红了铠甲,他手指蜷曲指天,死不瞑目。

思卿道:“他的耳报好快。”自回寝宫换衣。

沈江东不由长叹一声。

诸将士闻言叩首纷繁谢恩,山呼万岁。思卿暗中松了口气。

萧绎气得浑身乱战,却死力压抑下来,看着思卿,道:“你放心,便是捅开了天,也伤不到你。”

西配殿里的光芒暗下来,萧绎的面孔变得恍惚不清。沈江东偷觑了萧绎一眼,起家道:“臣立即去……叫人盯着端王府。”

“孟光时罪有应得?孟光时有甚么罪?卧底的罪?欺主的罪?”

萧绎在和顺的奉侍下换了宝蓝缎面直缀,一面命人宣沈江东到懋德殿,一面命宫女去请思卿返来。

萧绎点头,然后对思卿道:“你别上火,且沉着沉着。”

“陛下要压抑端王,不吝杀孟光时以嫁祸——现在孟光时又是嘉国公爷的部下。陛下这是懦夫断腕……”

萧绎刚才明显没对沈江东提及杀孟光时的细节,这下沈江东也惊了,反复道:“孟光时死于你之手?”

沈江东立即噤声,他千万不敢指责萧绎嫁祸江东。

“三哥能瞒得了一时,有掌控瞒得过一世吗?”

“此事系孟光时小我所为,与诸位将士无关。朕,毫不连累。”

思卿道:“我信你如何,不信你又能如何?现在谈这个有甚么意义?还是想想目前猝然杀死孟光时,倘若惹怒端王使端王孤注一掷,如何办?南边恭敬王虎视眈眈,朝里如果再生变故……”

萧绎把方才的火气生生咽下,目视思卿:“你在胡说些甚么?”

一曲舞罢,思卿亲身拿起酒壶,广袖讳饰下的双手敏捷从壶嘴注入了些红色粉末。她一个眼风扫过萧绎,行至首席先为萧绎斟酒,又亲身执壶为众将士一一斟酒,孟光时受宠若惊。萧绎以袖掩面做喝酒状,却暗中把酒都泼了,淡淡道:“此曲过分柔婉,于军中不宜。”

萧绎面色转冷,腔调寂然,“胡说!孟光时是惧罪自刭的!你几时杀的他!”

思卿问琵琶伎:“你会弹《六州歌头》么?”

座下一具具血肉之躯在血泊里抽搐、挣扎。灭亡的气味满盈开来,思卿紧闭双目,有泪悄悄滴落。方才她为众将领斟酒用的锡壶还放在漆案一角,真红广袖下毒粉滑入酒壶的那一刻,她亦曾发急痛心。本来性命轻贱如此。

思卿笑笑:“有个成语叫‘嫁祸江东’——犯了嘉国公爷的讳了,不晓得公爷听过没有?”

“王衡汝年事大了,给他加虚衔,让他致仕。”

“孟光时以毒酒弑君不成,拔剑他杀。”思卿稳步走到萧绎身侧,沉下声一字一句道。

话未完,但见寒光劈面而至,思卿手里的长剑已然刺中孟光时的心脏。孟光时病笃挣扎,按动袖里机簧,袖内暗箭嗖地飞出,思卿变招奇快,飞身跃开数步,萧绎将手中金杯掷出,打落了暗箭,护住思卿。孟光时力竭倒地,鲜血溅在思卿红裳之上,思卿不觉一怔,萧绎仓猝将思卿拥到一旁。

和顺愁眉苦脸地应下。

沈江东闻言突然离座跪地。思卿见他跪下了,又道:“陛下亲身逼端王亮底牌。叨教嘉国公爷,您另有甚么可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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