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江苏巡抚的治所也尚在江宁,来回倒是便利得很,可安徽巡抚要来一趟倒是没这么轻易的。胤禛思疑地几次打量着那两张精美的拜帖,忍不住微蹙了眉道:“巡抚已是一省重臣,以我兄弟二人的身份,尚不敷以叫他们来见……可如果来见皇阿玛的,你我又如何答允?”
望着面前的半大少年,汤斌由衷叹了一句,竟是俄然退后一步,深深俯了身作揖见礼。胤祺忙侧身避过,又快步上前将他双手搀起,含笑温声道:“胤祺愚驽,实乃皇阿玛教诲之功——大人身为一方巡抚,心系百姓从善如流,才是我大清社稷之福啊。”
他的话刚一出口,贪狼的呼吸就不由微滞,面色也不由微微发白。胤祺却又淡淡笑了笑,安抚地悄悄拍了拍他的手背:“假定皇阿玛实在早就晓得了,却反倒一定是件好事儿——你一向都陪在我身边儿,皇阿玛也从没多说过甚么,之前谈天儿的时候,他还跟我说过对苏家人的惭愧……”
——那天然是很不好!汤大人也就罢了,那位佟大人都快恨不得咬人了!曹寅在内心无声地号令了两句,却忽觉背后一凉,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边儿上四阿哥阴沉寒凉的眸光,含泪目不斜视地大声道:“回阿哥的话,二位巡抚心系百姓,并无不满!”
“无能,有为,却也无甚坏心——着你这么说,叫四哥去恐吓恐吓他倒是正合适。”
话音未落,他俄然握了贪狼的腕子撑身坐起,微仰了头望着他,抿了抿唇才当真地缓声道:“我想信赖皇阿玛一次……贪狼,你愿不肯意陪我赌一回?假定赢了,你今后就不消再只做一个连名字都不能有的侍卫,乃至能拿回那些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假定输了,大不了我就自请出京外放,咱把甚么都交出去,跟着师父在江南清闲安闲纵情山川,我总归也能保住你安然……”
“现在的费事已不但是这狼牙了。老祖宗赐给你的阿谁扳指,你可细心看过了没有?”
头一回把这一句口头禅说得艰巨非常,胤祺毫无底气地安抚了一句,靠在他身边儿细心地研讨着这两样物事。贪狼见着他又下认识拿右手撑着身子,也顾不上自个儿的烦苦衷,忙抬手一把给揽住了,操心肠低声道:“主子,手,谨慎点儿手……”
絮干脆叨地说了一阵,也不见自家这个断念眼儿的侍卫有甚么反应,倒是忍不住的觉着自个儿这么念叨实在太矫情。胤祺悻悻地叹了口气,只觉着倦意也止不住的泛了上来,蒙着头把自个儿埋进了被子的包抄里,不管不顾地闭上眼沉甜睡去。
……??
罢了,长夜漫漫,这么想下去只怕就当真没个头儿了。摇点头甩开了内心头那些个有的没的心机,贪狼摸索着挪得近了些,将这个睡着睡着就不自发把自个儿团成了个团儿的少年青轻揽进了怀里,悄悄舒了口气,也悄悄地闭上了眼。
“这……这也不是甚么大事儿。你也先别犯急,咱再揣摩揣摩。”
胤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裹得严严实实,从被子里头探出头来茫然地眨着眼睛,倒是显得比常日里更小了些。贪狼眸光一暖,微低了头浅浅地笑了笑,自个儿却也溜着边儿躺下了,隔着被子悄悄地拢住了他:“主子,就让贪狼再僭越这一宿……”
面上安闲淡然应对有度,俄然就被天赋英才了的五阿哥内心头倒是愁闷不已,再一次在心底里冷静地鞠了一把盗汗。
见了汤斌,倒是与胤祺设想中饱学鸿儒的模样差不准多。这是位顺治年间的老进士,虽年已过六旬,却仍然目光矍铄神采奕奕,面对着面前的半大娃娃也不见涓滴轻视之色,耐烦地含笑与胤祺交换着这流民安设的诸般事件。自打出了京,胤祺却也是好久未曾遇着这般有实干之才的官员了,头一回觉着本来交代事儿却也能这般的轻松痛快,一时竟是生出些相见恨晚之意。这一老一小直谈了大半日,直到下头人谨慎翼翼地来扣问是否用饭,才发觉竟已到了这个时候。
“主子,您实在不必顾虑这么多……”
本身的心机——如果当真半点儿都瞒不过……
龙船不比平常划子,即使一起顺水行舟,划一的路程却也要多出一倍的时候还不止。摆布干焦急也没甚么用,次日一大早,强行充公了狼牙跟扳指的胤祺本想带着贪狼去一趟那奥秘的谢家探探究竟,却还没等出门儿,就收到了江苏、安徽两省巡抚的拜帖。
直到听着身边的呼吸声垂垂陡峭均匀,贪狼才终究悄悄展开了眼,放轻了行动把被仔细心地清算好。悄悄望着自家正熟睡着的小主子,屏息凝注了半晌,终究无法地垂了眸浅浅一笑。
贪狼怔怔地望着他,呼吸略略短促,倒是俄然仓促地拧过了身子,粉饰似的紧紧闭上了眼睛。胤祺将他不住颤栗着的身子给悄悄拢住了,抬手渐渐地拍抚着他的背,放缓了声音耐烦道:“别想着甩开我自个儿去找皇阿玛。有的话我说出来有效,你们说出来,那意义却反而会变了个模样……贪狼,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不肯意扳连我,可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你是承诺了会一向陪着我的,我向来都很难真正去信赖别人发的誓,你别在我好不轻易信赖了的时候,再俄然就把我给抛下——你也见了,如果你不在,我自个儿连个觉都睡不好……”
贪狼面色微变,忙将那一枚扳指摸了出来。他之前也只当这是个平常犒赏,未曾细心研讨过,现在借着灯光细心一瞄,才发觉上头竟也雕了个栩栩如生的狼头:“主子,这——”
——被一个将来要给太子当教员的人夸聪明,的确是十个“别人家孩子”的招恨程度。就他家二哥阿谁别扭又吝啬的脾气,这几近是一道送命题啊……
“五阿哥天赋英才,实乃圣上之福,社稷之福。”
“等爷您再长上几年,兴四阿哥也就不会看得这么严峻了。”李煦轻笑着应了一句,又由衷叹道:“虽说闹得这曲解是有些个叫人哭笑不得,可四阿哥对爷的体贴却实在是做不了假的……”
“行虽可止,心却难测!”胤禛冷着声音应了一句,却也总算是别过甚不再理睬他。胤祺忙趁机给他使了个识相点儿快跑的眼色,又冲着另一头的李煦轻咳了一声道:“李大人,我兄弟的身份分歧适伶仃出迎,还请李大人跟曹大人陪着迎一迎这二位巡抚——四哥,一会儿咱俩一人对付一个,我见见那位汤大人,佟国佐可就留给你了……”
胤祺一把翻开了被子,把他也给一块儿裹在了里头,结健结实地把人给攥住了,对劲洋洋地冲着他扬了扬下巴:“别觉得你那点儿心机能瞒得过我——东西收哪儿了?充公,狼牙跟扳指儿都充公,等事儿了了再还给你。我说了这件事儿我管,你就少给我添乱,甚么设法都明显白白地写在眼睛里头了,还跟我胡扯甚么落草为寇,真觉得是哄小孩儿呢……”
要说这康熙一朝,明珠心机阴沉损招频出,索额图行事放肆为人傲慢,张家人代代谨慎虔诚,曹家大小事件一应精密。略微驰名点儿的家属跟重臣都能说出几句特性来,可最叫胤祺看不明白的就是这佟家——佟国纲是个实打实的武将,作战英勇身先士卒,脾气也是刚硬朴重虔诚不二。轮到了老二佟国维,就又完整换了个画风,心机周到办事油滑,在明珠索额图同归于尽以后一步一步地爬到了首辅的位置。要说是一家子诚恳人里头出了个短长的主儿,这一名短长的老二却又在临了被自个儿的亲儿子隆科多给告发了个大哥无能,而隆科多到暮年竟然又被亲儿子岳兴阿给参了一本。看人家旁的家属都是被别人家嫉恨谗谄,只要他们家是自个儿窝里头就打得鼻青脸肿,也实在怪不得先皇后行事风格那么古怪,想来这精分,大略也是不免会遗传的……
现在的每一天,都几近已是赚来的日子——他又有甚么好不满足的呢?
“我没有率性,你听我说——”
胤祺淡淡一笑,也不搭腔,只是由贪狼扶着起了身,徐行朝外头走去。李煦忙快步走到前头替他开了门,又引着他往西边儿小书房去见那江苏巡抚汤斌:“爷,这儿也没外人,主子便大胆多说两句。汤大人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做事也从不拘泥教条,此次能把以工代赈的事儿做起来,却也是多亏了汤大人互助——倒是那位佟大人,传闻是蒙荫来管安徽省的,为人也很有些……有些不着调,不过是整日里吃喝玩乐、醉心享用。好好的江南省一分为二,到了他手里的那一半儿竟连着几年都没甚么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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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然仿佛觉着自个儿是在检阅仪仗,胤祺一脸懵地揉了揉耳朵,无法地扯了扯自家四哥的袖子:“四哥,这儿这么多人呢,曹大人也不会如何样的,你就别恐吓他了……”
“遵阿哥您叮咛。”曹寅早已没了半点儿的脾气,心丧若死地转返来跟在这位四阿哥身后飘出了屋子,留下胤祺在屋里头哑然发笑:“得,我估计曹大人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着我们哥俩儿了……”
胤祺轻笑了一声,内心也总算略略放下了些许。这类没甚么本事的草包官员实在是最好对付的,正因为他们没甚么本领,便也没甚么野心,不敢做那些个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看来此前阿谁造下了惊天哭庙案的朱国治还是给皇阿玛敲了个警钟的。江南之地不比其他,如果没有合适的能臣干吏,宁肯叫一个废料些的京官下来无功无过,也总归比叫那野心勃勃的狼崽子下来,逮着机遇就要狠狠咬下一块儿肉来得好。
“……”胤祺一肚子的话都被噎了归去,张着嘴眨了眨眼睛,终究还是无可何如地缴械投降:“贪狼,你们江湖出身的,这设法儿真是——真是,都很要不得啊……”
胤祺无法地抿了嘴,正筹办撸起袖子好好给他念叨一番自个儿的红楼梦拍摄大业,贪狼却已含笑着抬手抚上了他的额顶,生涩而摸索地悄悄揉了揉,揽着自家这个永久操心太多的小主子温声道:“主子想做甚么就去做,贪狼一向都会在您身后跟着……既然您信赖皇上,那贪狼就也信赖。再说了——如果然到了那退无可退的时候,我还能够跑啊,到时候我就去投奔师父落草为寇,也混个甚么堂主舵主的铛铛。等转头主子下来玩儿的时候,我再陪着主子游山玩水,岂不也是安闲清闲?”
出于对佟家这一家子精分生出的莫名畏敬,胤祺决然决定不去摸索这一名小佟大人又是个甚么样的脾气,筹算去会一会将来太子的教员汤斌。胤禛倒也恰是这个筹算,点了点头便起了身,又特地望了一眼趁秘密溜出去的曹寅,淡淡开口道:“曹大人陪我迎一迎佟大人吧,叫李大人陪五弟就是了。”
“无妨事儿,这两天都没多疼了。”胤祺摇了点头,干脆卸了力道靠在他肩上,如有所思地把玩着那一枚扳指:“贪狼,你可还记取——老祖宗当时犒赏的时候,一向说见着你眼熟?现在依着这景象看来,你只怕已有九成跟苏家脱不了干系,而曹大人他们见着你又没有特别的反应,想来起码也得往上找两代人,那就是苏克沙哈那一代……可我始终想不通,如果老祖宗看着你都觉着眼熟,皇阿玛看着你就不眼熟么?”
曹寅几近要悲忿地跳起来,人少了自个儿就能如何样了?!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个儿到底是为甚么会给这位四阿哥留下了这等不堪的印象,本来还希冀着自家爷能帮着说两句话儿,现在见着明显也是败在了四阿哥浑然天成的寒气下头,一时只觉着前程一片暗淡。壮着胆量稍稍动个大逆不道的动机——这如果将来四阿哥成了势,他这官儿只怕也是完整的做到头了……
“这就要不得了,主子还没见着师父是如何恐吓曹大人的呢。”贪狼忍不住轻笑出声,不由分辩地扶着他倒在了褥子上,又清算了床上的东西,挪走了那一排汤婆子,把他塞进了焐得暖和缓和的被窝里头:“这事儿总归不是急在一朝一夕的,夜已深了,主子快歇着吧,别再把身子累着了——这回铺得可绝对够和缓,主子放心睡,夜里准保冻不醒了。”
“四哥放心,他们不是来见皇阿玛的,是来见于大人的。”
“这算甚么僭越,要僭越得是如许儿才行。”
贪狼悄悄听了半晌,俄然温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是这半晌的工夫,他的神采已规复了一贯的安静,乃至带了些模糊的决然刚毅,眼里的苍茫脆弱也已尽数消逝,只剩下一片坦开阔荡的洁净热诚:“我是主子的暗卫,这一辈子都是。贪狼这小我,这一条命,都是彻完整底属于主子的——倘若能平生一世地跟随保护主子,天然是贪狼的福分,可如果缘分不到,主子也千万不成为了一个暗卫率性,毁了自个儿的出息。”
胤祺笑着应了一句,将那一方副通政使的官印在手里头抛了两下,又对着一旁仍然鼻观口口观心恨不得站军姿的曹寅轻笑道:“曹大人,请他们出去罢——想来这些日子强行叫江南开城门采取流民,这二位巡抚的神采也不会太好吧?”
胤祺揉着额角苦笑了一声,只觉着眼下这景象竟已是完整搅成了一团乱麻:“我当时就觉着蹊跷,老祖宗又不涉骑射,如何竟平白赐下了个扳指?如果当真就这么刚巧儿,只怕你现在实际上——实在已有这个本钱,能号令正白旗的统统牛录额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