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卿点点头,见曾渔跑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便道:“骄阳灼人,先到舱里,我有话问你。”

黄国卿慢条斯理道:“若不是溟翁要求暂勿开船,这船都快到赣江了,曾渔,你今后如有出人头地之时,不要忘了谢先生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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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渔又跪下道:“多谢宗师垂悯,门生必然尽力。”

曾渔道:“门生把当日的小题八股劈面背诵给大宗师听,请宗师劈面攻讦,不知可否?”

这一对忘年交几日来都是这般来往相谈,谢榛见多识广,熟知本朝典故和士林轶事,曾渔从中大长见地,谢榛客岁远游八闽,在福建曹御史行署教曹御史之子诗歌,本年筹办回故乡山东,因为与临川知县林润之父暮年有旧,就迂道去莆田看望老友,林父病足,不能远行,故交来访,自是欣喜,请谢榛回籍途中先光临川县衙盘桓一段光阴,因为林润在临川已任满,考评劣等,擢升为南京御史,即将到差,谢榛筹办月尾伴同林润一道去南京——

曾渔恭恭敬敬答道:“禀宗师,门生客岁在白鹿洞书院学习了三个月,门生的一篇八股文还蒙宗师评点表扬。”

说话的人立在船舱门边荫凉处,须发斑白,黄面肥胖,身穿四品文官云雁补子服,恰是江西道提学副使黄国卿,曾渔客岁在庐山白鹿洞书院和本年四月初的广信府院试见过黄提学,从速摘下竹笠跪倒见礼:“门生曾渔拜见大宗师。”

曾渔看着窗外麋集的雨线,心道:“分开鹰潭已半个月,娘和妞妞都还好吧,气候酷热,要保重身材啊。”患得患失的表情固然安静了很多,但实际题目没处理,忧愁老是不免,不管你玄想得如何高深、修心养性的工夫如何高超,人总归糊口在实际当中,面对的是实际中的各种困难,而实际是如此的无情和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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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黄国卿点头道:“是有点印象,记不逼真。”说话时拈起案头一封书帖:“从你这封手札可见你于古文辞用力颇勤,你上回院试是不是临场慌乱,乃至文辞欠佳?”

谢榛哈哈大笑:“小友的书法风致甚高,但还须每日练习不辍,老夫觉得小友的水墨画在小友书法之上,以水墨来画梅,点染精美,前所未见,乃小友首创。”

“……羲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方羲之之不成强以仕,而尝极东方,出沧海,以娱其意于山川之间,岂有徘徊肆,而又尝自休于此邪?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

王良又道:“曾公子,我家老爷请你莫心急,我家老爷上午要再去拜访那位提学大人,定不负曾公子所托。”

这天夜里,曾渔一向比及亥时末,谢榛也未派人来奉告动静,只好上床睡觉,仰仗多年的八段锦导引法才睡着,次日一夙起家梳洗,用罢早餐,正筹办光临川县衙去探讯,谢榛的仆人王良来了,奉告曾渔说他家老爷已经把两封书帖劈面呈交给提学大人,但当时酒宴上敬酒的人多,提学大人只看了看书帖的封皮,就交给身边的人收好了,并未当场看信——

黄国卿看着曾渔道:“吕翰林的信我看了,吕翰林素有清名,等闲不肯为人拜托,可见你学问应当是不错的——你客岁是否在白鹿洞书院学习过?”

中午时,曾渔没有食欲,正在房内临摹米芾的《蜀素帖》,忽听王良的声音一起叫出去:“曾公子,曾公子,快随小人赶去华阳船埠,快——”

长夏的午后,日光发白,气候闷热非常,曾渔在聚贤堆栈后院凉篷下盘桓,内心忐忑不安,谢老先生当然仗义肯帮手,但毕竟与黄宗师没有友情,黄宗师能不能给他这个补考的机遇实难预感!

蒲月十八日巳时,抚州院试放榜,抚州五县共登科了六十七名秀才,比上一科多取了五人,嘉靖朝以来生员登科名额每科都在增加。因黄宗师路程紧,放榜当日午后就停止大复、磨勘,所谓大复和磨勘,是为了制止舞弊,新取中的六十七名生员要当堂作一篇四书题制艺,限时一个时候,同时这六十七名考生此前县试和府试的试卷都提调过来与此次的院试和大复的试卷停止磨勘,看笔迹是否符合,笔迹不符者当然是请了枪手,那就要严惩——

光阴流逝,一个时候畴昔了,一幅雪松丹青就,搁下笔,这才感觉室内有些暗淡,脱口问:“天就黑了吗?”

曾渔便将上月广信府院试时作的四书题八股文琅琅背诵了一遍,黄国卿瞑目听之,内心稀有了,开口道:“也还清通,能够进学学习,实在再磨砺三年对你并非好事,但你家道我已悉知,如许吧,你赶去袁州等我,届时我会让人给你一张袁州院试的结票,凭票插手院试,曾渔,本官给你此次机遇,只望你好生珍惜,尽力长进。”

曾渔道:“谢老先生嘉奖过分,长辈忸捏。”

曾渔答道:“长辈于二王和苏东坡、米南宫四家用力最勤,实在长辈当时年幼,并非对这四家有格外偏好,而是家里恰好有这四家的字帖,就照着临摹了。”

不管抚州考棚和府衙那边如何热烈,这些都不关曾渔的事,他现在只等谢榛的动静,可否有补考的机遇只在今晚,因为今晚抚州知府要宴请提学副使黄国卿,抚州府辖下的临川五县的知县以及本地大乡绅都要插手,谢榛有诗名,又有临川知县林润举荐,列席宴会是没有题目的,现在就要看黄宗师的态度如何?

皂隶蔡九挨了二十大板、革去刑科房班头之职,恶少罗上翔因为其叔父罗举人讨情,只受了一番怒斥,未予严惩,但被曾渔那顿打是白挨了,挟恨在心也无可何如——

曾渔跑在前面,穿过船埠上拥堵的人群,看到了河边黄提学的官船,白发萧然的谢榛立在船头向岸上张望,曾渔挥手大呼:“谢老先生,谢老先生。”

四喜大声道:“少爷,这雨就象是我们出石田的那场大雨。”

王良说完便仓促赶归去了,曾渔还是在堆栈苦等,听得远处大街在敲锣打鼓,心想莫非是新进学的生员游泮、祭孔,插金花、骑白马,真是意气风发啊,黄提学主持完祭孔典礼就要分开抚州前去袁州了吧,时候紧急,黄提学极繁忙,谢老先生能有拜访之隙吗?

谢榛道:“垂白叟,曾渔从广信府到此,历经辛苦,其情可悯啊,请垂白叟劈面考查他学问。”

谢榛问:“九鲤小友学书时首要临摹哪些名家的法帖?”

踱了一会步,心中空空落落,很多时候运气把握在别人手里就是这么让人无法啊,曾渔回到客房,天热,青衫汗湿,干脆脱去长衫,赤膊,下身只着一条裈裤,铺纸研墨,画一幅水墨苍松,把暴躁的心沉寂下来,融入到作画中去,这是心灵修炼的过程,何能宠辱而不惊?何如孤松傲霜雪?嫩枝淡、老干浓,水墨点染,皴擦苔斑,墨松如苍龙夭矫,留白似大雪满山——

谢榛从速将曾渔扶起,说道:“老朽是惜你之才,岂望你酬谢,且站好,听宗师教诲。”

曾渔取过一顶遮阳笠,叮咛四喜守着行李,便跟着王良出门,这里间隔华阳船埠有5、六里路,两小我往东急赶,越走越快,最后都是在跑,在隆冬骄阳下奔驰,远远的看到华阳船埠上一片的方巾襕衫,那是新进学的生员在恭送提学宗师。

曾渔汗出如雨,青衫的前襟后背尽湿,走上船头张着嘴呼呼喘气,向谢榛拱动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听有人道:“溟翁,这就是曾渔曾九鲤吗?”

而后数日,安然无事,谢榛每日会来约曾渔去茶馆酒坊略坐,如果多云阴天,日晒不烈,便就近玩耍名胜古迹,王羲之的洗墨池去看了,一个长方形的小池罢了,池边铭石曰“晋王右军墨池”,另有一块碑记,刻的是曾巩的名篇《墨池记》,北碑立于北宋庆历九年,距今五百年了,寒来暑往,风吹雨淋,仍然保存无缺,碑刻笔迹清楚:

一旁的小奚僮四喜道:“乌云遮天,要下大雨了。”话音刚落,电闪雷鸣,大雨就下来了,急骤的雨声打得屋瓦响成一片。

……

黄国卿点点头:“好,你诵来听听。”

王良满头大汗闯了出去,说黄提学已经解缆去华阳船埠,筹办上船前去袁州,谢榛已经先赶往船埠,请曾渔尽快赶去相会。

黄国卿又对谢榛道:“溟翁,曾渔不能随我同船去袁州,恐惹非议,这类补考本就是惯例。”

谢榛独目一睁,脸现忧色,招手道:“上船来。”一面叮咛船上官差让曾渔上船。

二人摩挲石碑,遐想书圣当年勤习书法池水尽黑的大毅力,不堪敬慕叹服。

曾渔在谢榛足下跪倒,衷心道:“谢老先生大德,曾渔没齿不忘。”语出肺腑,若非谢榛惜才仗义,他虽有吕翰林书贴也很难呈递上去,这千里路就白跑了。

曾渔跟着黄提学、谢榛进到前舱,黄提学和谢榛分宾主坐定,曾渔侍立,额头的汗不断流下,恭立也不好去擦。

谢榛忙道:“是是,垂白叟怜才,已经仁至义尽,曾渔能考成甚么样,就看他本身的造化和勤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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