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飞雪见他一脸诚心,倒像至心实意:“那谢过王爷了。”恐怕他悔怨,谢完回身就走。

女真人能歌善舞,世人皆围火起舞。冷飞雪在一旁走神,忽被一歌姬拉起。她一个踉跄,忙摆手回绝,那歌姬面露憾色,对火伴私语了一通。冷飞雪只讪讪一笑,复又坐回原处。完颜宗瞥见她如此,只觉好笑,割了块鹿腿肉递给她。她也没接,摇点头。

他奇道:“老头子同你这小娃娃有甚么话好说?”

这时,一名歌姬走到冷飞雪面前,朝她施礼,用汉话恭敬道:“素闻王妃喜大宋风土,小的曾与一宋人歌姬交友,小的向她学了几首宋人的小曲儿。本日便献丑,望博王妃一笑。”

歌姬数十人,以鹿狍哨、腰鼓、芦管等乐器鸣奏,又有丹粉艳衣的舞者,手持铜镜,忽高忽低闲逛镜子,镜面光芒闪烁,敲击则收回清脆鸣响,甚是风趣。

宗望叹道:“你竟这么讨厌本王?”

老羽士笑道:“我同他父亲赵敬诀是故交。”

宗望摆手一笑:“大太子谈笑了。”

“这首是宋人柳三变的《望海潮》,小的唱的不好,并未唱出词中意境,还请太子、王爷、王妃包涵。”那歌姬盈盈一笑,卖了个口乖。

诸人见她心神驰之,都笑她没见过世面。一小眼睛男人道:“凡事也不尽然,‘碧落轩’虽说妙手如云,可也有些武功寒微的。女人你这般神驰,不会也想当他们的门徒罢?”

宗磐笑道:“宗望立室以后,脾□□好仿佛变了。”

说完,便有两名乐工,一奏箜篌,一吹箫管,开端鸣乐。冷飞雪听那曲调倒有些熟谙,但因她对乐律不甚明白,也想不起是那首调子。但听那歌姬唱道:

宗望但笑不语,转头却见冷飞雪仍在发楞。他冷静叹了口气,闷头饮尽杯中酒。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她凑上前探听。

宗望看向她,沉吟很久方柔声道:“女人行走江湖多年,却没听过‘一见倾慕’么?”

她止住脚步,内心忽地一凉,说不定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这边放我分开,那边就出兵西夏了。她回身道:“你为何帮我?”

她点头道:“对你战马并无设法,我只想分开这里。”

此中一破裳父老道:“近年来,‘碧落轩’广招弟子,招募了浩繁江湖散勇。其轩主龙不归也因逃过‘人皮画匠’毒手,为全部武林恭敬,江湖人争相拜在他的门下,现在的‘碧落轩’又风景起来啦。下个月初七,龙不归主持‘豪杰大会’,旨在以武会友,天下各门各派都收到请柬往姑苏一聚。嘿嘿,老头子虽不在聘请之列,却也筹算前去开开眼界。”

老羽士闻言哈哈一笑,举杯饮了口茶,又道:“实在江湖中原有很多绝妙武功,可惜悉数失传了。比如,‘碧落轩’前任轩主赵洛寒的家传刀法;‘白发修罗’白一忠的‘归隐’刀法。老头子都有幸得见过,那些绝技比起龙不归的‘双圣’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道:“前辈熟谙赵洛寒?”

宗望沉吟很久道:“既然有仇未报,那就去报罢。本王更能够助你成事,若你大仇得报,也定要回到本王身边。”

冷飞雪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魁伟矗立,大地肤色,鼻梁有几分像温若,或许那种长相的鼻子代表多情。她别过脸去,叹了口气,一挥马鞭,马儿顷刻蹿出一里开外。

往南奔了数十里,转头一看,身后并无追兵,她舒了口气。岂料,身下骏马忽扬起前蹄,回身往回奔驰。她惊道:“错了!”遂拉紧缰绳,试图制止那马乱窜。可那马哪肯服帖,只是横冲直撞。冷飞雪翻身上马,骂道:“蠢货!”说来也奇,那马见她下来,便不再闹腾,温和顺顺的低头吃草拟来。

“想拐走本王的战马?”完颜宗望凝眉斥道。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暮,整齐十万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通途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向凤池夸。

她曾记得,“富甲山庄”庄主叶钧迎娶续弦的那天,叶家广宴来宾,她在谢修雨的帮忙下混进了山庄。当时,叶家内院有个歌姬在台上唱曲儿,那曲子是柳三变的《望海潮》,唱曲者竟是男扮女装的叶未央。而在刚才,金人歌姬唱的恰是这首《望海潮》。词的最后一句,“异日图将好景,归向凤池夸”,恰是这句,令她想起“人皮画匠”说的话。“异日、好久、归去”,本来都是她听得断断续续,现在细细想来,那凶手用古怪的调子并不是在“说”,而是在“唱”,唱的恰是那句词儿。他的唱腔语气像极了叶未央……冷飞雪叹了口气,一下子寒意徒增。

她一起南下,马不断蹄入了大宋国境。这日,于汴梁四周官道上的茶亭中,她听得一桌江湖人士把酒叙说武林轶事。

“一口一个赵洛寒,你熟谙他?”在坐有一人猎奇道。

“熟谙。”老羽士头也不抬,“长得和他父亲普通姣美,是你们女人家倾慕的工具。只可惜,命太短。”

她脸微微一红,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宗望将他身下良驹让与她,又道:“本王的战马是毫不肯跟人走的,这匹快马虽不及战马,但也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你快牵了去罢。”顿了一顿,又道:“放心,西夏无虞。”

冷飞雪脑筋忽地炸开,《望海潮》?她幡然觉悟,眼睛亮得堪比天上的星斗。本来如此,本来如此!可如何会如许?……她蹭的起家,几近想也没想就冲到拴马的大树下,解开绳索,翻身上马。一时情急,也不知骑了谁的马,一扬鞭,奔驰而出。

冷飞雪听得“人皮画匠”四字,心念一动。这倒是个良机,如果能在“豪杰大会”上戳穿“人皮画匠”的真脸孔,那便再好不过。只不过叶未央狡猾,单凭她一己之力定是难以戳穿他。

“依各位豪杰看,谁能夺得这‘天下第一’的名号?”她淡淡道。

“一把大年纪了还吹牛皮!”诸人哄堂大笑。

冷飞雪闻言点头道:“老前辈所言极是,我敬你一杯。”她以茶当酒,先干为敬。细细打量那父老,却见他斑白头发胡乱以簪绾起,身上衣服褴褛污脏,细心辩白才知是件道袍。如此看来,他竟是个羽士。因“玉真教”的干系,她对羽士甚是不屑,现在劈面前父老也莫名失了好感。

冷飞雪俄然从陌生人丁入耳得一串熟谙的名字,心中不免感慨,幽幽道:“‘碧落轩’藏龙卧虎,帮众各个都是妙手。那边,当真是个好处所。”纵使赵洛寒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但“碧落轩”给她的回想皆是夸姣。

“以武会友是幌子,”一项目光高深的中年男人笑道,“怕是要争天下第一,武林盟主罢。要我说,谁能斩杀‘人皮画匠’,谁便是天下第一,还开甚么劳什子‘豪杰大会’?”

金人扑灭篝火,搭帐篷,吹打器,喝酒狂欢。侍从将新奇猎物洗濯烤制,周遭满盈起诱人肉香。王子和亲兵们对饮吃肉,好不舒畅,完颜宗磐又命歌姬献艺。

老羽士也不辩白,跟着世人哈哈笑起来。冷飞雪却信了。她悄声对那父老道:“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摇了点头:“我也忘了本身叫甚么了。”

冷飞雪越听越觉耳熟,仿佛在那里听过,揣摩了半天也想不起来。等那歌姬一曲结束,她还兀自走神。完颜宗望抚掌一笑,大赏那歌姬。

莫名落空坐骑,她愁闷不已,心中又是乱作一团。这时,见那完颜宗望策马朝她奔来。一旁吃草的马儿长嘶一声,撒蹄子往宗望奔去。冷飞雪目瞪口呆,忽又恍然大悟,本来她仓猝间所骑之马乃是宗望的战马,它长年跟从仆人交战疆场,怎会等闲舍仆人而去?她暗自感喟,这下可惹费事了。

寥寥数语,道尽她心中所想。这些年来,她见过很多种类的情爱:比方,落花成心流水无情的暗慕,那是白一忠对苏天璇,是霍行云对沈千柔;比方,有缘无份两地相思的错爱,那是温若对刘镶,是李笑寒对赵洛寒,也是冷飞雪对赵洛寒;比方,有恋人终立室属的缠绵之爱,那是叶未央和沈千柔;比方,破镜重圆的宽大之爱,那是龙不归和龙拂袖……借使人间真有“一见倾慕”,确是夸姣而无法的事情,那是完颜宗望对冷飞雪。

“切,”一人调侃道,“既然是故交,怎会连‘豪杰大会’的请柬都未收到?”

“哈哈,赵洛寒在任时,倒有很多女侠客慕名而去,争相拜倒在他门下,可惜赵轩主其人生性古怪,平生并未收徒。”老羽士道,“可叹毕生绝学失传,遗憾至极。”

“‘人皮画匠’再短长也不敌龙不归,依我看,龙前辈才是名副实在的天下第一。”一蓝衫青年道。

诸人瞟了她一眼,见是个黄毛丫头,不觉得意。那破裳父老笑道:“小女人倒体贴起这事来,若论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呼定归那‘人皮画匠’了,想他杀死多少武林妙手,当真是无人能敌。试问天下第一,舍他其谁?只不过,此人武德有亏,纵使武功第一,又能令几民气悦诚服?”

宗翰也促狭道:“不知谁总说‘宋人的靡靡之音不堪入耳’,怎的本日还打赏了?”

她悄悄一笑,并未作答。

她见宗望数日来并无逾矩之止,也不像个十恶不赦的小人,便直言道:“实在我有大仇未报,现在俄然有了些线索,我不得不分开了……王爷乃是当世豪杰,何不成人之美,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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