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指一算,“碧落轩”与“富甲山庄”合盟倒是九年前的事情了。

庙里,一墨衣男人抚胸咳血,狼藉的发遮了半个脸。他半跪着,以一把吴钩支撑全部身材,钩身在月光下幽幽发亮。

赵洛寒抿了抿唇,点头。

面前的公子哥儿恰是“富甲山庄”少庄主叶未央,他听毕赵洛寒的话,脸上闪现一抹讶色,很快便规复常态,含笑道:“赵轩主说甚么就是甚么,那就他日罢。”

白、洪二人面面相觑。

洪浩悄悄冲赵洛寒挤眉,赵洛寒一时不知产生了甚么,只板着脸,沉默不语。诸人一眼不敢眨,只等他命令。他却心境混乱,云里雾里。

郊野。一座烧毁古庙沉默卧于乱石堆里。半夜已过,四下阒寂,头上明月白净如水。透过窗洞穴,但见庙内光影摇摆,显是有人生了火。偶有零散人声飘出,和着北风哭泣,徒增诡异。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赵洛寒神采一僵。政和元年,恰是九年前。这一年,“碧落轩”确是和“富甲山庄”谈联盟的……一个动机闪过脑际:莫非本身不是死了,倒是回到了畴昔?

赵洛寒回身往楼下去,他手中并无兵刃,执锐披坚的死士却面露惧色。跟着他徐行下楼,一干死士不由自主的今后退了几分。

他闭上眼,三支“判官笔”插入他的心脏。鲜血流了一地,浓烈腥气刹时在破庙伸展。

——“来世不要做我的儿子。”

他正要和宿世一样,同她们打趣几句,俄然心下一冷,罢了,还是少招蜂惹蝶为妙。

沈千柔见他古古怪怪,不知出了甚么事。正想上前问个明白,却见他转成分开。

沈千柔请他进屋。又取出一套玉质茶具,以茶碾轻研茶叶,细细磨成茶粉。

他正入迷,一轩中弟子牵马走至他跟前,恭恭敬敬唤了声:“轩主。”

赵洛寒讪讪一笑:“没有。”心想,过几日小冷就会来到此地罢。当年,是沈千柔在闹市发明受伤的小冷,将她带到轩中顾问,只可惜……

洪浩摸了摸两撇髯毛:“现下是政和元年(1111年),岁末端。”说着抬头看了看天,下了几日的雪,终究停了。

他环顾四下,面前垂垂闪现前活力象。这一派烟花繁华地刹时化作修罗场,厮杀尖叫,剑影刀光,满地横尸,血流成河……当年,“碧落轩”冒充约谈联盟,实则安排轩内弟子乘机伏击。以赵洛寒的咳嗽声为令,一声亮兵器,二声脱手。两派弟子当场火拼,千余妙手毙命。白一忠和洪浩亦在此役间断送英魂。

楚馆以外,云集了江湖中各门各派的探子眼线,现在见赵洛寒单身一人出来,皆倒吸一口冷气。

“轩主,我们这是真要缔盟?”白一忠迷惑道,“原打算不是将他们一锅端了?怎又临时改了主张?”

“在等人么?”她淡淡道。

他摇手表示她且停止,湛黑的眼眸看向劈面的公子哥儿——锦衣华服,墨发高束,薄唇紧抿,好不姣美。

楼下厅堂内两班人马已是剑拔弩张,吓得鸨母大气不敢出。人群中,一头乌黑的獒犬嗷嗷呼啸,模样儿甚是凶恶怖人。

“本年是……宣和二年(1120年)?”他再次确认。

“你……”赵洛寒忽转头,欲言又止。如何说呢,让她不要随便乱跑,有个小丫甲等着她去捡?

赵洛寒在人群中一眼瞥见自家的两个得力干将,一是“白发修罗”白一忠,一是“嗜血凤凰”洪浩。白一忠那头疏松的白发,洪浩两撇标记性的小胡子,另有洪浩豢养的雪獒,皆如昔如昨,如假包换。白、洪二人早已故去,如此说来,本身果然死了,现在鬼域之下与好兄弟相聚?

数步之遥,站了一人。那人头戴骷髅面具,手握“判官笔”,身形一摇,一支判官笔幻作三支。面具人二话不说,朝墨衣男人袭来,三支“判官笔”破风猛刺——男人已是穷途末路,也不做抵挡,微微闭眼,吐出一口淤血。

世人回至“碧落轩”江南分舵,开了半日会。生生费了几盆口水,赵洛寒才说动白一忠等轩中元老放下成见,与“富甲山庄”联盟。

赵洛寒拜别后,女弟子们七嘴八舌群情开来。全部“碧落轩”都知,轩主偏疼沈千柔,哪怕是她园中的石头,他也视若珍宝。世人总爱拿他二人调侃,他凡是不怒只笑。弟子们如果出错了,尽管去求沈千柔,她总能等闲停歇轩主的肝火,怎的轩主本日这般变态……

“脱手吗?”白一忠低声道。

赵洛寒内力高深,眼力自是优于凡人。他见四周酒楼、倡寮中皆有妙手埋伏,看似安静,实则暗涌重重,心底忽地豁然——看这阵仗,竟是当初与“富甲山庄”谈合盟的场面?

“来世投个好人家。”面具人叹了口气。

他走进“婢女居”,对沈千柔淡淡一笑。

白一忠见他目光飘忽犹疑,心中甚是奇特:莫非轩主窜改主张了?不由下认识的握紧了手里的“孤灯大刀”。一旁的洪浩见了,低声道:“轩主怎的还不命令?榔头棒棰的,看爷剁了姓叶的小白脸。”

赵洛寒冷静叹道,你懂个屁,我这是救了你们性命。心底又深思,眼下是政和元年事末,也该是小冷进“碧落轩”江南分舵的时候了。

“轩主身子可有不适?”白一忠轻声道,“要不让沈丫头过来瞧瞧?”

他皱了皱眉,道:“有空多习武,大好工夫莫要荒废了。”

沈千柔见他如此,也不挽留,任由他去了。

赵洛寒路过“婢女居”时,果见院中梅花怒放。一时髦起,多立足了一刻。院内传来女声:“这是做甚么,既来了,也不出去坐坐?”

女弟子们甚少见他如此严厉,觉得贰表情不善,皆垂手退下,再不敢靠近。

他终究信赖,“天下第一刀”赵洛寒已然死亡。

那公子哥儿也从楚馆内走出,如有所思的盯着赵洛寒半晌。赵洛寒心底天然了然对方之意,却假装不知,淡淡道:“叶少庄主,‘碧落轩’确有诚意与贵庄联盟,只是本日赵某多喝了几杯,不如延期再议。”

白一忠、洪浩不知他作何计算,只静候唆使。不想他面无神采,超出两派妙手,施施然走出了楚馆。

赵洛寒虽为江湖草泽,却出身世家,对茶茗之类甚是抉剔,故而“碧落轩”的茶叶、茶具皆是一流,更可贵沈千柔剔透小巧心,闲时热中茶道,常煮了好茶请他咀嚼。这一杯“婢女茶”虽谈不上宝贵,却应情应景,雅韵无穷,赵洛寒轻呷一口,对劲点头。

……

“赵轩主今儿请我来,是为赏识两派操戈?”公子哥轻笑一声。

“是么。”赵洛寒目光瞟向白一忠。

歌姬哈腰赔笑,替赵洛寒满上一盅酒,纤手捧杯,送至他唇边。他拧眉推开,瓷杯落地,收回一声脆响。他轻咳一声,冲那歌姬摆手,表示她退下。

“美色当前,赵轩主不闻不问,倒盯着我瞧起来了。”那公子哥儿勾唇轻笑,狭长眼睛微微上扬,倒有几分不逊女子的妖娆。

——赵洛寒被一阵委宛圆润的歌声惊醒,睁眼环顾四下,却觉醉意昏黄,面前红袖绿影,珠钗玉珰,更有酒香四溢,软玉在怀。

赵洛寒展开眼,以手悄悄抚摩吴钩,钩身上鲜明刻着“赵”字。那是“神兵世家”赵家的印记,有了阿谁字,兵器便不再是兵器,而成了大家趋之若鹜的“神器”。

洪浩干呕,呸了一声:“这小白脸敢情蹬鼻子上脸了,对着我们轩主眉来眼去,忒也恶心,老子可不得戳瞎他那两只色迷迷的狗眼洞穴。”他平素莽撞惯了,声音又大,这么一嚷嚷,四下埋伏的探子皆听了个一清二楚,世人一阵轰笑。

面具人见如此等闲便到手,一时有些迷惑。愣了半晌,方上前摸索赵洛寒的鼻息、脉搏,确是没有了。

“酒意上头,不如他日再谈。”赵洛寒揉了揉晴明穴。

面具人启唇,幽幽道:“在老天爷面前,人又有多大本事?赵洛寒,你须认命。”

赵洛寒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俄然想起母亲死前说的话。

他将赵洛寒尸身翻转,割下厥后背处一块皮肉,放入黑布中裹好,走出破庙,身影垂垂被夜色淹没。

赵洛寒面色一沉:“你这是何意?”

“我这‘婢女居’天然只要粗鄙的‘婢女茶’了。”沈千柔用瓷勺将茶粉分放到盏内,倒入沸水,一边冲一边搅,又摘了几瓣雪梅搁入,一时满室暗香。

他面露疑色,回身一看,白一忠和洪浩也跟了上来。

一冰肌玉骨、身姿袅娜的少女立于梅树下,冲他蹙眉娇嗔。恰是那“婢女居”的仆人沈千柔。

赵洛寒略一点头,摸索道:“今儿但是和叶家商讨缔盟?”

说完,摇开一把描金小扇,半遮着脸,也不顾四下里皆是眼线,兀自哼唱起北里歌姬常唱的小调来。庄内弟子抬来肩舆,掀帘请他上轿,他回身冲赵洛寒挑眉笑了一笑,而后哈腰入轿。

不过一刹时,三支“判官笔”停在贰心口。

“甚么好茶?”他闻着茶香,忍不住问道。

沈千柔面露对劲,正想说甚么,却见赵洛寒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神也直往门外飘。

忽有美人朱唇靠近,吐气如兰:“赵轩主。”

一双柔荑蛇鳝般缠上他的颈项,缓缓往下,悄悄抚摩他的胸口。他一愣,不是死在“判官笔”下么?现在怎又毫发无伤的在这销金窟里?

公子哥儿干笑两声,也不说话。

白一忠、洪浩一愣,而后点头:“恰是。”

“轩主,沈姐姐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好灿,我们路过那儿,沈姐姐才赏了这些。轩主再替我们要几枝俊的来?”女弟子笑嘻嘻的围上来,将手里梅花给他瞧。

赵洛寒道:“回轩再议。”

声音沙哑刺耳,仿佛喉咙里含着一个核桃。

“这话不该我问你么?”公子哥儿嘲笑一声,起家翻开房门。

待诸人散去,他独自往居处“竹香居”去。却巧遇见轩中几个女弟子折了几束梅花走来,女弟子们见了他,皆脸一红,躬身施礼。

不想,门别传来动静,兵器出鞘,铮然作响。

他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起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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