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娄公子损金赎朋友刘守备冒姓打船家(1)

三公子向四公子道:“邹吉甫这白叟家,我们也甚是想他,既在此不远,何不去到他家里看看?”四公子道:“最好。”带了邹三回到岸上,叫跟从的叮咛过了船家。邹三引着路,一径走到市稍头,只见七八间矮斗室子,两扇篱笆门,半开半掩。邹三走去叫道:“阿爷,三少老爷、四少老爷在此。”邹吉甫内里应道:“是阿谁?”拄着拐杖出来,瞥见两位公子,不觉喜从天降,让两公子走进堂屋,丢了拐杖,便要倒身下拜。两公子仓猝扶住道:“你白叟家何消行这个礼?”两公子扯他同坐下。

这杨贡生是娄府的人。两位老爷发了帖,现有娄府家人具的保状。何况娄府说:这项银子,非赃非帑,何故便行监禁?此事乞老爷上裁。

四公子道:“这也好笑的紧。廪生挨贡,也是衣冠中人物,今不过侵用盐商这几两银子。就要将他褫革追比,是何事理!”三公子道:“你问了然他并无别情么?”晋爵道:“小的问了然,并无别情。”三公子道:“既然如此,你去把我们前日黄家圩那人来赎田的一宗银子,兑七百五十两替他上库,再写我两人的名帖,向德清县说‘这杨贡生是家老爷们相好’,叫他就放出监来。你再拿你的名字添上一个保状。你作速去办理。”四公子道:“晋爵,这事你就去办,不成怠慢。那杨贡生出监来,你也不必同他说甚么,他天然到我这里来相会。”晋爵应诺去了。

邹三捧出饭来,鸡、鱼、肉、鸭,齐划一整,另有几样蔬菜,摆在桌上,请两位公子坐下。邹吉甫不敢来陪,两公子再三扯他同坐。斟上酒来,邹吉甫道:“乡间的水酒,老爷们恐吃不惯。”四公子道:“这酒也另有些成分。”邹吉甫道:“再不要提及!现在情面薄了,这米做出来的酒汁都是薄的。小老还是闻声我死鬼父亲说:‘在洪武爷手里过日子,百般都好。二斗米做酒,足有二十斤酒娘子。厥后永乐爷掌了江山,不知如何的,事事都窜改了,二斗米只做的出十五六斤酒来。’像我这酒是扣着水下的,还是这般淡薄有趣。”三公子道:“我们酒量也不大,只这个酒非常好了。”邹吉甫吃着酒,说道:“不瞒老爷说,我是老了,不顶用了,怎得天不幸见,让他们孩子们再过几年洪武爷的日子就好了!”

邹三捧出茶来,邹吉甫亲身接了,送与两公子吃着。三公子道:“我们从京里出来,一到家就要到先太保坟上扫墓,算计着会你白叟家。却因绕道在嘉兴看蘧姑老爷,偶然中走这条路,不想撞见你儿子,说你白叟家在这里,得以会着。相别十几年,你白叟家更加安康了。方才闻声说,你那两个公子都娶了媳妇,曾添了几个孙子了么?你的老伴也同在这里?”说着,那老婆婆白发齐眉,出来向两公子道了万福,两公子也还了礼。邹吉甫道:“你快出来向女孩儿说,整治起饭来,留两位少老爷坐坐。”婆婆出来了。邹吉甫道:“我伉俪两个,感激太老爷、少老爷的恩情,一时也不能忘。我这老婆子,每日在这房檐下烧一炷香,保祝少老爷们仍旧官居一品。现在大少老爷想也是大肩舆?”四公子道:“我们弟兄们都不在家,有甚好处到你白叟家,却说如许的话!越说得我们内心不安。”三公子道:“何况坟山累你白叟家看管多年,我们方且知感不尽,怎说这话?”邹吉甫道:“蘧姑老爷已是告老回籍了,他少爷可惜归天。小公子想也长成人了么?”三公子道:“他本年十七岁,资性倒也还聪明的。”

晋爵只带二十两银子,一向到书办家,把这银子送与书办,说道:“杨贡生的事,我和你商讨个主张。”书办道:“既是太师老爷府里发的有帖子,这事何难?”随即打个禀帖,说:

两公子到家,清理了些家务,应酬了几天客事,即便唤了一个办事家人晋爵,叫他去到县里查新市镇盐店里送来监禁此人是何名字,亏空何项银两,总计多少,本人有功名没功名,都查明白了来讲。晋爵领命,来到县衙。户房书办原是晋爵拜盟的弟兄,见他来查,赶紧将案寻出。用纸钞缮一通,递与他,拿了返来答复两公子。只见上面写着:

话说两位公子在岸上漫步,忽见屋角头走过一小我来,纳头便拜,两公子仓猝扶起,说道:“足下是谁?我不认得。”那人道:“两位少老爷认不得小人了么?”两公子道:“恰是面善,一会儿想不起。”那人道:“小人便是先太保老爷坟上看坟的邹吉甫的儿子邹三。”两公子大惊道:“你却如安在此处?”邹三道:“自少老爷们都进京以后,小的老子看着坟山,实在畅旺,门口又置了几块地步,那旧屋子就不彀住了,我家就另买了屋子搬到东村,那屋子让与小的叔子住。厥后小的家弟兄几个又娶了亲,东村屋子,只够大哥、大嫂子,二哥、二嫂子住。小的有个姐姐,嫁在新市镇,姐夫没了,姐姐就把小的老子和娘都接了这里来住,小的就跟了来的。”两公子道:“本来如此。我家坟山,没有人来作践么?”邹三道:“这是阿谁敢?府县老爷们,大凡往那边过,都要出去叩首,一茎草也没人动。”两公子道:“你父亲、母亲现在在那边?”邹三道:“就在市稍绝顶姐姐家住着,未几几步。小的老子经常驰念二位少老爷的恩德,不能见面。”

知县听了娄府这番话,心下着慌,却又回不得盐商。传进书办去细细商酌,只得把几项盐规银子凑齐,补了这一项,准了晋爵保状,马上把杨贡生放出监来,也不消发落,开释去了。那七百多银子都是晋爵笑纳,把放出来的话都答复了公子。

新市镇公裕旗盐店呈首:贩子杨执中,即杨允,累年在店不守本分,嫖赌穿吃,侵用本钱七百余两,有误国课,恳恩追比如此。但查本人系廪生挨贡,不便追比,合详请褫革,以便严比。今将本犯权时寄监收禁,候上宪唆使,然后勒限等情。

四公子向三公子道:“穷乡僻壤,有如许读书君子,却被守钱奴如此虐待,足令人怒发冲冠!我们能够筹议个事理救得此人么?”三公子道:“他不过是负债,并非犯法。现在只消到城里问明秘闻,替他把这几两债负弄清了就是,这有何难!”四公子道:“这最有理。我两人明日到家,就去办这件事。”邹吉甫道:“阿弥陀佛!二位少老爷是肯做功德的。想着畴前过去,不知拔济了多少人。现在若救出杨先生来,这一镇的人,谁不感仰!”三公子道:“吉甫,这句话你在镇上且不要说出来,待我们去相机而动。”四公子道:“恰是。未知事体做的来与做不来,说出来就败兴了。”因而不消酒了,取饭来吃过。仓促回船。邹吉甫拄着拐杖,送到船上,说:“少老爷们恭喜回府,小老迟日再来城里府内候安。”又叫邹三捧着一瓶酒和些小菜,送在船上,与二位少老爷消夜,看着开船,方才归去了。

四公子听了,望着三公子笑。邹吉甫又道:“我闻声人说:‘本朝的天下要同孔夫子的周朝一样好的,就为出了个永乐爷就弄坏了。’这事但是有的么?”三公子笑道:“你乡间一个诚恳人,那边得知这些话?这话毕竟是谁向你说的?”邹吉甫道:“我本来公然不晓得这些话,因我这镇上有个盐店,盐店一名管事宿世,闲常无事,就来到我们这稻场上,或是柳阴树下坐着,说的这些话,以是我常闻声他。”两公子惊道:“这先生姓甚么?”邹吉甫道:“他姓杨,为人奸佞不过,又都雅的是个书,要便袖口内藏了一卷,到处坐着,拿出来看。平常他在这里,饭后没事,也好步出来了。现在要见这先生,倒是再不能得。”公子道:“这先生往那边去了?”邹吉甫道:“再不要提及!杨先生虽是买卖出身,统统账目,却不肯用心摒挡,除了出外闲游,在店里时,也只是垂帘看书,凭着这伴计胡三。以是一店里人都称呼他是个‘老阿呆’。先年店主因他为人正气,以是托他管总。厥后闻声这些呆事,本东本身下店,把账一盘,却亏空了七百多银子。问着,又没处开消,还在店主面前咬文嚼字,指手画脚的不平。店主恼了,一张呈子送在德清县里。县主老爷见是盐务的事,点到阿谀,把这先生拿到监里坐着追比。现在已在监里将有一年半了。”三公子道:“他家可有甚么财产能够补偿?”吉甫道:“有倒好了。他家就住在村口外四里多路,两个儿子都是笨伯,既不做买卖,又不读书,还靠着老官赡养,却将甚么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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