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圣天子求贤问道庄征君辞爵还家

钦此

庄征君进了彰仪门,寓在护国寺。徐侍郎马上打发财人来候,便亲身来拜。庄征君会着。徐侍郎道:“先生途路辛苦?”庄征君道:“山野鄙性,不习车马之劳,兼之‘蒲柳之姿,望秋先零’,长途不觉疲劳,以是未曾便来晋谒,反劳大人先施。”徐侍郎道:“先生速为摒挡,恐三五日内就要召见。”

十月初二日,内阁奉上谕:朕承祖宗鸿业,寤寐求贤,以资治道。朕闻师臣者王,古今通义也。今礼部侍郎徐基所荐之庄尚志,着于初六日入朝引见,以光大典。

千流万派,同归黄河之源;

庄征君出了勤政殿,寺人又笼了马来,一向送出午门。徐侍郎接着,同出朝门。徐侍郎别畴昔了。庄征君到了下处,除下头巾,见内里有一个蝎子。庄征君笑道:“臧仓小人,本来就是此物!看来我道不可了!”次日起来,焚香盥手,本身揲了一个蓍,筮得“天山遁”。庄征君道:“是了。”便把教养的事,细细做了十策,又写了一道“哀告恩赐还山”的本,从通政司送了出来。

庄尚志着于十一日便殿朝见,特赐禁中乘马。

那日气候酷寒,多走了几里路,投不着宿头,只得走巷子到一小我家去借宿。那人家住着一间草房,内里点着一盏灯,一个六七十岁的白叟家站在门首。庄征君上前和他作揖道;“老爹,我是行路的,错过了宿头,要借老爹这里住一夜,明早拜纳房金。”那老爹道:“客长,你行路的人,谁家顶着屋子走?借住无妨。只是我家只得一间屋,伉俪两口住着,都有七十多岁。不幸今早又把个老妻死了,没钱买棺材,现停在屋里。客长却在那边住?况你又有车子,如何拿得出去?”庄征君道:“无妨,我只须一席之地,姑息过一夜,车子叫他在门外罢了。”那老爹道:“这等,只要同我一床睡。”庄征君道:“也好。”

转眼过了年。到仲春半间,迟衡山约同马纯上、蘧马先夫、季苇萧、萧金铉、金东崖,在杜少卿河房里商讨祭泰伯祠之事。世人道:“倒是寻那一名做个主祭?”迟衡山道:“这所祭的是个大贤人,须得是个圣贤之徒来主祭,方为不愧。现在必须寻这一小我。”世人道:“是那一名?”迟衡山叠着指头,说出这小我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

到了十一那日,徐侍郎送了庄征君到了午门。徐侍郎别过,在朝房候着。庄征君单独走进午门去。只见两个寺人,牵着一匹御用的马,请庄征君上去骑着。两个寺人跪着坠蹬。候庄征君坐稳了,两个寺人笼着缰绳,那扯手都是赭黄色彩,渐渐的走过了乾清门。到了宣政殿的门外,庄征君下了马。那殿门口又有两个寺人,传旨出来,宣庄尚志进殿。

过两日,又有两小我在那边叫渡船度过湖来。庄征君迎出去,是迟衡山、杜少卿。庄征君欢乐道:“风趣,‘正欲清谈闻客至’。”邀在湖亭上去坐。迟衡山说要所订祭泰伯祠的礼乐。庄征君留二位吃了一天的酒,将泰伯祠所行的礼乐商订的端端方正,交与迟衡山拿去了。

一日,同娘子凭栏看水,笑说道:“你看这些湖光山色都是我们的了。我们日日能够玩耍,不像杜少卿要把尊壶带了清冷山去看花。”闲着无事,又考虑一樽酒,把杜少卿做的《诗说》,叫娘子坐在当中念与他听。念到风趣处,吃一大杯,相互大笑。庄征君在湖中实在安闲。

庄征君回到下处,脱去衣服,徘徊了一会。只见徐侍郎来拜,庄征君便服出来会着。茶罢,徐侍郎问道:“本日皇上升殿,真乃旷典。先生要在寓静坐,恐怕不日又要召见。”过了三日,又送了一个抄的上谕来:

庄征君别了台儿庄,叫了一只马溜子船,船上颇可看书。不日来到扬州,在钞关住了一日,要换江船回南京。次早才上了江船,只见岸上有二十多乘划一肩舆歇在岸上,都是两淮总商来候庄征君,投进帖子来。庄征君因船中局促,先请了十位上船来。内里几位本家,也有称叔公的,有称尊兄的,有称老叔的,作揖奉坐。那在坐第二位的就是萧柏泉。众盐商都说是:“皇上要重用台翁,台翁不肯仕进,真乃好操行。”萧柏泉道:“晚生晓得老先生的意义。老先生抱负大才,要从正路出身,不屑这征辟。本日返来,留待下科抡元。皇上既然晓得,将来鼎甲可望。”庄征君笑道:“征辟大典,如何说不屑?若说抡元,来科必然是长兄。小弟坚卧烟霞,静听好音。”萧柏泉道:“在此还见见院、道么?”庄征君道:“弟归心甚急,就要开船。”说罢,这十位道别上去了,又做两次会了那十几位。庄征君甚不耐烦。随便是盐院来拜,盐道来拜,分司来拜,扬州府来拜,江都县来拜,把庄征君闹的急了,送了各官上去,叫作速开船。当晚总商凑齐六百银子到船上送川资。那船已是去的远了,赶不着,银子拿了归去。

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化。

庄征君遇着顺风,到了燕子矶,本身欢乐道:“我本日复见江上美人了!”叫了一只凉篷船,载了行李,一起荡到汉西门。叫人挑着行李,步行到家,拜了先人,与娘子相见,笑道:“我说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便返来,本日如何?我不扯谎么?”娘子也笑了,当晚备酒洗尘。

传出圣旨来,庄征君又到午门谢了恩,告别徐侍郎,清算行李回南。满朝官员都来饯送,庄征君都辞了,还是叫了一辆车,出彰仪门来。

当下走进屋里,见那老妇人尸首直僵僵停着,中间一张土炕。庄征君铺下行李,叫小厮同车夫睡在车上,让那老爹睡在炕里边。庄征君在炕外睡下,番来覆去睡不着。到半夜半后,只见那死尸垂垂动起来。庄征君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那手也动起来了,竟有一个坐起来的意义。庄征君道:“此人活了!”忙去推那老爹,推了一会,总不得醒。庄征君道:“年高人怎的如许好睡!”便坐起来看那老爹时,见他口里只要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已是死了。转头看那老妇人,已站起来了,直着腿,白瞪着眼,本来不是活,是走了尸。庄征君慌了,跑出门来,叫起车夫,把车拦了门,不放他出去。

又过了几天,天子坐便殿,问太保道;“庄尚志所上的十策,朕细看,学问渊深。此人可用为辅弼么?”太保奏道:“庄尚志果系出群之才,蒙皇上旷典殊恩,朝野胥悦。但不由进士出身,骤跻卿贰,我朝祖宗无此法度,且开天下以幸进之心。伏候圣裁。”天子感喟了一回,随教大学士传旨:

玉振金声,尽入黄钟之管。

这湖是极宽广的处所,和西湖也差未几大。左边台城,瞥见鸡鸣寺。那湖中菱、藕、莲、芡,每年出几千石。湖内七十二只捕鱼船,南京满城每早卖的都是这湖鱼。湖中间五座大洲,四座洲贮了图籍,中间洲上一所大花圃,赐与庄征君住,有几十间屋子。园里合抱的老树、梅花、桃、李、芭蕉、桂、菊,四时不竭的花。又有一园的竹子,稀有万竿。园内轩窗四启,看着湖光山色,真如瑶池。门口系了一只船,要往那边,在湖里渡了畴昔。若把这船收过,那边飞也飞不过来。庄征君就住在花圃。

到了初六日五鼓,羽林卫士列举在午门外,卤簿全部设了,用的传胪的仪制,各官都在午门外候着。只见百十道火把的亮光,晓得宰相到了,午门大开,各官从掖门出来。过了奉天门,进到奉天殿,内里一片天乐之声,模糊闻声鸿胪寺唱:“排班。”净鞭响了三下,内官一队队捧出金炉,焚了龙涎香,宫女们持了宫扇,簇拥着天子升了宝座,一个个嵩呼跳舞。庄征君戴了朝巾,穿了公服,跟在班末,嵩呼跳舞,朝拜了天子。当下乐止朝散,那二十四个驮宝瓶的象,不牵自走,真是:“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旗号露未干。”各官散了。

这时是嘉靖三十五年十月月朔日。过了三日,徐侍郎将内阁抄出圣旨送来。上写道:

话说庄征君瞥见那人跳下骡子,拜在地下,仓猝跳下车来,跪下扶住那人,说道:“足下是谁?我一贯未曾认得。”那人拜罢起来。说道:“前面三里之遥便是一个村店,老先生请上了车,我也作陪了归去,到店里谈一谈。”庄征君道:“最好。”上了车子。那人也上了骡子,一同来到店里,相互见过了礼坐下。那人道:“我在京师里算着征辟的旨意到南京去,这时候该是先生来的日子了。以是出了彰仪门,遇着骡轿车子,一起问来,公然问着。今幸得接大教。”庄征君道:“先生贵姓大名?贵乡那边?”那人道:“小弟姓卢,名德,字信侯,湖广人氏。因小弟立了一个志向,要把本朝名流的文集都寻遍了,藏在家里。二十年了,也寻的不差甚么的了。只是国初四大师,只要高青邱是被了祸的,文集人家是没有,只要京师一小我家收着。小弟走到京师,用廉价买到手,正要回家去,却听得朝廷征辟了先生。我想前辈已去之人,小弟尚要访他文集,况先生是当代一名名贤,岂可劈面错过?因在京候了好久,一起问的出来。”庄征君道:“小弟坚卧白门,原偶然于宦途,但蒙皇上特恩,不得不来一走。却喜相逢中得见先生,真是快事。但是我两人才得相逢,就要分离,何故为情!彻夜就在这店里权住一宵,和你连床谈谈。”又谈到名流文集上,庄征君向卢信侯道:“像先生如此读书好古,岂不是个极讲究学问的?但国度禁令地点,也不成不知避讳。青邱笔墨,虽此中并无诽谤朝廷的言语,既然太祖恶其为人,且现在又是禁书,先生就不看他的著作也罢。小弟的鄙意,读书一事,要由博而返之约,总以心得为主。先生如回贵府,便道屈驾过舍,另有些拙著渐渐的就教。”卢信侯应允了。次早别离,卢信侯先到南京等待。

庄尚志允令还山,赐内帑银五百两,将南京玄武湖赐与庄尚志著书立说,鼓吹休明。

庄征君屏息出来,天子便服坐在宝座。庄征君上前朝拜了。天子道:“朕在位三十五年,幸托六合祖宗,海宇升平,边陲无事。只是百姓未尽温饱,士大夫亦未见能施礼乐。这教养之事,何者为先?以是特将先生起自田间。望先生悉心为朕筹划,不必有所忌讳。”庄征君正要奏对,不想头顶内心一点疼痛,实在难忍,只得躬身奏道:“臣蒙皇上清问,一时不能条奏,容臣细思,再为启奏。”天子道:“既如此,也罢。先生务须为朕加意,只要事事可行,宜于古而不戾于今罢了。”说罢,起驾回宫。

庄征君独安闲门外盘桓,内心悔怨道:“‘休咎侮吝生乎动’,我若坐在家里,不出来走这一番,本日也不得受这一场虚惊!”又想道:“存亡亦是常事,我到底义理不深,故此惊骇。”定了神,坐在车子上。一向比及天气大亮,那走的尸也倒了,一间屋里,只横着两个尸首。庄征君感慨道:“这两个白叟家就贫苦到这个境地!我虽则在此一宿,我不殡葬他,那个殡葬?”因叫小厮、车夫前去寻了一个贩子,庄征君拿几十两银子来买了棺木,市上雇了些人抬到这里,把两人殓了。又寻了一块地,也是附近人家的,庄征君拿出银子去买。买了,看着埋葬了这两个白叟家。埋葬已毕,庄征君买了些牲醴纸钱,又做了一篇文。庄征君挥泪祭奠了。一市上的人,都来罗拜在地下,谢庄征君。

钦此

庄征君悄悄写了十几封书子,打发人进京去遍托朝里大老,从部里收回文书来,把卢信侯放了,反把那出首的人问了罪。卢信侯谢了庄征君,又留在花圃住下。

自此今后,九卿六部的官,无一个不来拜见就教。庄征君会的不耐烦,只得各衙门去回拜。大学士太保公向徐侍郎道:“南京来的庄年兄,皇上很有大用之意,老先生何不邀他来门生这里逛逛?我欲收之门墙,觉得桃李。”侍郎不好冒昧,把这话婉婉向庄征君说了。庄征君道:“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况太保公屡主礼闱,翰苑弟子不知多少,何取晚生这一个野人?这就不敢领教了。”侍郎就把这话回了太保,太保不悦。

忽一日,有人在那边岸上叫船。这里放船去渡了过来,庄征君迎了出去。那人出去拜见,便是卢信侯。庄征君大喜道:“途间一别,渴望到今。本日怎的到这里?”卢信侯道:“昨日在尊府,本日我方到这里。你本来在这里做神仙,令我羡杀!”庄征君道:“其间与人间绝远,虽非武陵,亦差未几。你且在此住些时,只怕再来就要迷路了。”当下备酒同饮。吃到半夜时分,小厮走出去,仓猝说道:“中山王府里发了几百兵,有千把支火把,把七十二只鱼船都拿了,度过兵来,把花圃团团围住!”庄征君大惊。又有一个小厮出去道:“有一名总兵大老爷进厅上来了。”庄征君走了出去。那总兵见庄征君见礼。庄征君道:“不知寒舍有甚么事?”那总兵道:“与尊府不相干。”便附耳低言道:“因卢信侯家藏《高青邱文集》,乃是禁书,被人告密。京里说此人有武勇,以是出兵来拿他。本日尾着他在大老爷这里,以是来要这小我。不要使他知觉走了。”庄征君道:“总爷,找我罢了。我明日叫他本身投监,走了都在我。”那总兵闻声这话,道:“大老爷说了,有甚么说!我便告别。”庄征君送他出门,总兵号令一声,那些兵一齐度过河去了。卢信侯已闻声这事,道:“我是硬汉,莫非肯走了带累先生?我明日自投监去!”庄征君笑道:“你只去权坐几天,不到一个月,包你出来,清闲安闲。”卢信侯投监去了。

次夙起来,才洗了脸,小厮出去禀道:“六合高大老爷来拜。”庄征君出去会。才会了返来,又是布政司来拜,应天府来拜,驿道来拜,上、江二县来拜,本城乡绅来拜,哄庄征君穿了靴又脱,脱了靴又穿。庄征君恼了,向娘子道:“我好没出处!朝廷既把玄武湖赐了我,我为甚么住在这里和这些人缠?我们作速搬到湖上去受用!”当下商讨摒挡,和娘子连夜搬到玄武湖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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