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王孝廉村学识同科周蒙师暮年登上第(1)

说了半日,才讲到龙灯上。夏总甲道:“如许事,俺现在也有些不耐烦管了。畴前年年是我做头,世人写了功德,赖着不拿出来,不知累俺赔了多少。况本大哥爷衙门里,头班、二班、西班、快班,家家都兴龙灯。我猜想看个不了,那得工夫来看乡里这条把灯?但你们说了一场,我也少不得搭个分子,任凭你们那一名做头。像这荀老爹,地步广,粮食又多,叫他多出些,你们各家照分子派,这事就舞起来了。”世人不敢违拗,当下捺着姓荀的出了一半,其他众户也派了,共二三两银子,写在纸上。和尚捧出茶盘――云片糕、红枣,和些瓜子、豆腐干、栗子、正色糖,摆了两桌,尊夏老爹坐在首席,斟上茶来。

周进因他说如许话,倒分歧他让了,竟僭着他作了揖。世人都作过揖坐下。只要周、梅二位的茶杯里有两枚生红枣,其他都是清茶。吃过了茶,摆两张桌子杯箸。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世人序齿坐下,斟上酒来。周进接酒在手,向世人谢了扰,一饮而尽。随即每桌摆上八九个碗,乃是猪头肉、公鸡、鲤鱼、肚、肺、肝、肠之类。叫一声:“请!”一齐举箸,却如风卷残云普通,早去了一半。看那周先生时。一箸也未曾下。申祥甫道:“本日先生为甚么不消肴馔?却不是上门怪人?”拣好的递了过来。周进拦住道:“实不相瞒,我门生是长斋。”世人道:“这个倒失于办理。却不知先生因甚吃斋?”周进道:“只因当年先母病中,在观音菩萨位下许的,现在也吃过十几年了。”梅玖道:“我因先生吃斋,倒想起一个笑话,是前日在城里我那案伯顾老相公家闻声他说的。有个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诗……”世人都停了箸听他念诗。他便念叨:“呆,秀才,吃长斋,髯毛满腮,经籍不揭开,纸笔本身安排,来岁不请我自来。”念罢,说道:“像我这周长兄如此大才,呆是不呆的了。”又掩着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长斋,髯毛满腮’,竟被他说一个着!”说罢,哈哈大笑。世人一齐笑起来。周进不美意义。申祥甫赶紧斟一杯酒道:“梅三相该敬一杯。顾老相公家西席就是周先生了。”梅玖道:“我不晓得,该罚,该罚!但这个话不是为周长兄,他说了然是个秀才。但这吃斋也是功德。先年俺有一个母舅,一口长斋,厥后进了学,教员送了丁祭的胙肉来,外祖母道:‘丁祭肉如果不吃,贤人就要计算了:大则降灾,小则害病。’只得就开了斋。俺这周长兄,只到本年秋祭,少不得有胙肉送来,不怕你不开哩。”世人说他发的亨通好,同斟一杯,送与周先生预贺。把周先生脸上羞的红一块白一块,只得承去世人,将酒接在手里。厨下捧出汤点来,一大盘实心馒头、一盘油煎的扛子火烧。世人道:“这点心是素的,先生用几个。”周进怕汤不干净,讨了茶来吃点心。

当时成化末年,恰是天下繁富的时候。新年正月初八日,集上人约齐了,都到庵里来议闹龙灯之事。到了早餐时候,为头的申祥甫带了七八小我走了出去,在殿上拜了佛。和尚走来与诸位见节,都还过了礼。申祥甫发作和尚道:“和尚,你新年新岁,也该把菩萨面前香烛点勤些!阿弥陀佛受了十方的钱钞,也要消受。”又叫:“诸位都来看看,这琉璃灯内,只得半琉璃油!”指着内里一个穿划一些的老翁,说道:“非论别人,只这一名荀老爹,三十晚里还送了五十斤油与你。白白给你炒菜吃,全不敬佛!”和尚陪着谨慎,等他发作过了,拿一把铅壶,撮了一把苦丁茶叶,倒满了水,在火上燎的滚热,送与众位吃。荀老爹先开口道:“本年龙灯上庙,我们户下各家须出多少银子?”申祥甫道:“且住,等我亲家来一同商讨。”正说着,外边走进一小我来,两只红眼边,一副锅铁脸,几根黄胡子,歪戴着瓦楞帽,身上青布衣服就如油篓普通,手里拿着一根赶驴的鞭子。走进门来,和世人拱一拱手。一屁股就坐在上席。此人姓夏,乃薛家集上旧年新参的总甲。夏总甲坐在上席,先叮咛和尚道:“和尚,把我的驴牵在后园槽上,卸了鞍子,将些草喂的饱饱的。我议完了事,还要到县门口黄老爹家吃年酒去哩。”叮咛过了和尚,把腿跷起一只来,本身拿拳头在腰上尽管捶。捶着,说道:“俺现在倒不如你们务农的欢愉了。想这新年大节,老爷衙门里,三班六房,那一名不送帖子来。我怎好不去贺节?每日骑着这个驴,上县下乡,跑得昏头晕脑。打紧又被这盲眼的亡人在路上打个前失,把我跌了下来,跌的腰胯生疼。”申祥甫道:“新年初三,我备了个豆腐饭聘请亲家。想是有事不得来了?”夏总甲道:“你还说哩。重新年这七八日,何曾得一个闲?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就像本日请我的黄老爹,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他汲引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申祥甫道:“西班黄老爹,我闻声说他从年里头就是老爷差出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倒是谁做仆人?”夏总甲道:“你又不晓得了。本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爹请,李老爹家屋子褊窄,以是把席摆在黄老爹家大厅上。”

本来明朝士大夫称儒门生员叫做“朋友”,称童生是“小友”。比如童生进了学,不怕十几岁,也称为“老友”;如果不进学,就到八十岁,也还称“小友”。就如女儿嫁人的,嫁时称为“新娘”,厥后称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如果嫁与人家做妾,就到头发白了,还要唤做“新娘”。闲话休题。

次日,夏总甲公然替周先生说了,每年馆金十二两银子,每日二分银子在和尚家代饭。商定灯节后下乡,正月二十开馆。

话说山东兖州府汶上县有个村落,叫做薛家集。这集上有百十来人家,都是务农为业。村口一个观音庵,殿宇三间以外,另另有十几间空屋子,后门临着水次。这庵是十方的香火,只得一个和尚住。集上人家,凡有公事,就在这庵里来同议。

申祥甫又说:“孩子大了,本年要请一个先生。就是这观音庵里做个书院。”世人道:“俺们也有好几家孩子要上学。只这申老爹的公子,就是夏老爹的令坦,夏老爹时候有县主老爷的牌票,也要人认得字。只是这个先生,须是要城里去请才好。”夏总甲道:“先生倒有一个。你道是谁?就是咱衙门里户总科提控顾老相公家请的一名先生,姓周,官名叫做周进,年纪六十多岁,前任老爷取过他个头名,却还未曾中过学。顾老相公请他在家里三个年初,他家顾小舍人客岁就中了学,和咱镇上梅三相一齐中的。那日从学里师爷家迎了返来,小舍人头上戴着方巾,身上披着大红绸,骑着老爷棚子里的马,大吹大打,来到家门口。俺合衙门的人都拦着街递酒。掉队请将周先生来,顾老相公亲身奉他三杯,尊在首席。点了一本戏,是梁灏八十岁中状元的故事。顾老相公为这戏,内心还不大喜好,掉队戏文内唱到梁灏的门生倒是十七八岁就中了状元,顾老相公晓得是替他儿子发兆,方才喜了。你们若要先生,俺替你把周先生请来。”世人都说是好。吃完了茶,和尚又下了一箸牛肉面吃了,各自散讫。

到了十六日,世人将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备酒饭,请了集上新进学的梅三相做陪客。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直到巳牌时候,周先生才来。听得门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出去。世人看周进时,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玄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斑白胡子。申祥甫拱进堂屋,梅玖方才渐渐的立起来和他相见。周进就问:“此位相公是谁?”世人道:“这是我们集上在庠的梅相公。”周进听了,谦让不肯僭梅玖作揖。梅玖道:“本日之事分歧。”周进再三不肯。世人道:“论年纪也是周先发展,先生请诚恳些罢。”梅玖回过甚来向世人道:“你众位是不晓得我们黉舍端方,老友是向来分歧小友序齿的。只是本日分歧,还是周长兄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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