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庄濯江话旧秦淮河沈琼枝押解江都县(1)

当下四五人交心话旧,一向饮到半夜。在杜少卿河房前,见那河里灯火阑珊,歌乐渐歇,耳边忽听得玉箫一声。世人道:“我们各自分离罢。”武书也上了岸去。庄濯江虽大哥,事庄绍光极是有礼。当下杜少卿在河房前过,上去回家。庄濯江在船上一起送庄绍光到北门桥,还本身同登陆,家人打灯笼,同卢信侯送到庄绍光家,方才归去。庄绍光留卢信侯住了一夜。次日,还是同往湖园去了。庄濯江次日写了“庄洁率子非熊”的帖子,来拜杜少卿。杜少卿到莲花桥来回拜,留着谈了一日。

杜少卿又在后湖会着庄绍光。庄绍光道:“我这舍侄,亦非等闲之人。他四十年前,在泗州同人合本开典当。那合本的人穷了,他就把他本身运营的两万金和典当拱手让了那人,本身一肩行李,跨一个疲驴,出了泗州城。这十数年来,来往楚越,转徙运营,又自致数万金,才置了财产,南京来住。常日极是老友敦伦:替他尊人治丧,未曾要同胞兄弟出过一个钱,俱是他一人独任;多少老朋友死了无所归的,他就殡葬他。又极遵先君当年的经验,最是恭敬文人,流连古迹。当今拿着三四千银子在鸡鸣山修曹武惠王庙。等他修成了,少卿也约衡山兄来替他做一个大祭。”杜少卿听了,内心欢乐。说罢,告别去了。

国子监的武书,是四月尽间生辰,他家中穷,请不起客。杜少卿备了一席果碟,沽几斤酒,叫了一只小凉篷船,和武书在河里游游。朝晨请了武书来,在河房里吃了饭,开了水门,同下了船。杜少卿道:“正字兄,我和你先到淡冷处逛逛。”叫船家一起荡到进香河,又荡了返来,渐渐吃酒。吃到下中午候,两人都微微醉了。荡到利涉桥,登陆逛逛,见马头上贴着一个招牌,上写道:

庄濯江叫重新拿上新奇酒来,奉与诸位吃。庄濯江就问:“少卿兄几时来的?寓在那边?”庄绍光道:“他已经在南京住了八九年了。尊居现在这河房里。”庄濯江惊道:“尊府大师,园亭花木甲于江北,为甚么肯搬在这里?”庄绍光便把少卿豪举,现在黄金已顺手而尽,略说了几句。庄濯江不堪感喟,说道:“还记得十七八年前,我在湖广,乌衣韦四先生寄了一封书子与我,说他酒量更加大了,二十年来,竟不得一回恸醉,只要在天长赐书楼吃了一坛九年的陈酒,醉了一夜,内心快畅的紧,以是三千里外寄信奉告我。我彼时不知府上是那一名做仆人,本日提及来,想必是少卿兄无疑了。”武书道:“除了他,那个肯做这一个雅东?”杜少卿道:“韦老伯也是表叔相好的?”庄濯江道:“这是我髫年的相与了。尊大人少时,无人不敬佩是当代第一名贤公子。我至今想起,描述笑容,还如在目前。”卢信侯又同武书谈到泰伯祠大祭的事。庄濯江拍膝嗟叹道:“如许盛典,可惜来迟了,不得躬逢其盛。我将来也要怎的寻一件大事,屈诸位先生大师会一会,我就风趣了。”

这划子走近大船跟前,杜少卿同武书认得那两个客,一个是卢信侯,一个是庄绍光,却认不得那两小我。庄绍光瞥见二人,立起家来道:“少卿兄,你请过来坐。”杜少卿同武书上了大船。仆人和二位见礼,便问:“贵姓?”庄绍光道:“此位是天长杜少卿兄,此位是武正字兄。”那仆人道:“天长杜先生,当初有一名做赣州太守的,但是贵本家?”杜少卿惊道:“这便是先君。”那仆人道:“我四十年前,与尊大人整天相聚。叙祖亲,尊翁还是我的表兄。”杜少卿道:“莫不是庄濯江表叔么?”那仆人道:“岂敢,我便是。”杜少卿道:“小侄当年年幼,未曾会过。今幸会晤表叔,失敬了。”重新同庄濯江叙了礼。武书问庄绍光道:“这位老先生但是老先生贵族?”庄征君笑道:“这还是舍侄,倒是先君受业的弟子。我也和他相别了四十年。克日才从淮扬来。”武书又问:“此位?”庄濯江道:“这便是小儿。”也过来见了礼,齐坐下。

毗陵密斯沈琼枝,精工顾绣,写扇作诗。寓王府塘手帕巷内,赐顾者幸认“毗陵沈”招牌便是。

话说南都城里,每年四月半后,秦淮景色垂垂好了。那外江的船,都下掉了楼子,换上凉篷,撑了出去。船舱中间,放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沙壶,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那游船的,备了酒和肴馔及果碟到这河里来游。就是走路的人,也买几个钱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渐渐而行。到天气晚了,每船两盏明角灯,一来一往。映着河里,高低敞亮。自文德桥至利涉桥、东水关,夜夜歌乐不断。又有那些游人,买了水老鼠花在河内放。那水花直站在河里,放出来就和一树梨花普通,每夜直到四更时才歇。

转眼长夏已过,又是新秋,清风戒寒,那秦淮河另是一番景色。满城的人都叫了船,请了大和尚在船吊颈挂佛像,铺设经坛,从西水关起,一起施食到进香河。十里以内,降真香烧的有如烟雾溟濛。那鼓钹梵呗之声,不断于耳。到晚,做的极精美的莲花灯,点起来浮在水面上。又有极大的法船,照依佛家中元天国免罪之说,超度这些孤魂升天,把一个南京秦淮河,变做西域天竺国。到七月二十九日,清冷山地藏胜会——人都说地藏菩萨一年到头都把眼闭着,只要这一夜才展开眼,若见满城都摆的香花灯烛,他就只当是一年到头都是如此,就欢乐这些人好善,就肯保佑人。以是这一夜,南京人各家流派都搭起两张桌子来,两枝彻夜风烛,一座香斗。从大中桥到清冷山,一条街有七八里路,点得像一条银龙,一夜的亮,卷烟不断,大风也吹不熄。倾城士女都出来烧香看会。

沈琼枝住在王府塘屋子里,也同房东人娘子去烧香返来。沈琼枝自向来到南京,挂了招牌,也有来求诗的,也有来买斗方的,也有来托刺绣的。那些功德的恶少,都一传两,两传三的来物色,非止一日。这一日烧香返来,人见他是下路打扮,跟了他前面走的就有百十人。庄非熊却也顺道跟在前面,瞥见他走到王府塘那边去了。庄非熊内心有些迷惑,次日,来到杜少卿家,说:“这沈琼枝在王府塘,有恶少们去说混话,他就要怒骂起来。此人来路甚奇,少卿兄何不去看看?”杜少卿道:“我也闻声这话。此时多得志之人,安知其不因出亡而来此地?我正要去问他。”

武书看了,大笑道:“杜先生,你看南都城里偏有很多奇事。这些处所,都是开私门的女人住。这女人目睹的也是私门了,却挂起一个招牌来,岂不成笑。”杜少卿道:“如许的事,我们管他怎的?且到船上去煨茶吃。”便同下了船,不吃酒了,煨起上好的茶来,二人吃着闲谈。过了一回,转头瞥见一轮明月升上来,照得满船雪亮,船就一向荡上去。到了新月池,见很多游船在那边放花炮,内有一只大船,挂着四盏明角灯,铺着凉簟子,在船上中间摆了一席。上面坐着两个客。上面主位上坐着一名,头戴方巾,身穿白纱直裰,脚下凉鞋,黄瘦面庞,清清疏疏三绺白须。横头坐着一个少年,白净面皮,微微几根胡子,眼张失落,在船上两边看女人。

当下便留庄非熊在河房看新月。又请了两个客来:一个是迟衡山,一个是武书。庄非熊见了,说些闲话,又讲起王府塘沈琼枝卖诗文的事。杜少卿道:“不管他是如何,果然能做诗文,这也就可贵了。”迟衡山道:“南都城里是多么处所,四方的名流还数不清,还阿谁去求妇女们的诗文?这个明显借此勾惹人。他能做不能做,不必管他。”武书道:“这个却奇。一个少年妇女,独安闲外,又无火伴,靠卖诗文过日子,恐怕世上断无此理。只恐此中有甚么情由。他既然会做诗,我们便邀了他来做做看。”说着,吃了晚餐,那新月已从河底下斜挂一钩,垂垂的照过桥来。杜少卿道:“正字兄,方才所说,本日已迟了,明日在舍间早餐后,同去逛逛。”武书应诺,同迟衡山、庄非熊都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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