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病佳人青楼算命呆名士妓馆献诗(1)

一向走了返来,到东花圃一个冷巷子里,公然又闻声陈和甫的儿子和丈人吵。丈人道:“你每日在外测字,也还寻得几十文钱,只买了猪头肉、飘汤、烧饼,本身捣嗓子,一个钱也不拿了来家。莫非你的老婆要我替你养着?这个还说是我的女儿,也罢了。你赊了猪头肉的钱不还,也来问我要。整天喧华这事,那边来的倒霉!”陈和甫的儿子道:“老爹,借使这猪头肉是你白叟家本身吃了,你也要还钱。”丈人道:“胡说!我若吃了,我天然还。这都是你吃的!”陈和甫儿子道:“设或我这钱已经还过老爹,老爹用了,现在也要还人。”丈人道:“放屁!你是该人的钱,怎是我用你的?”陈和甫儿子道:“万一猪不生这个头,莫非他也来问我要钱?”丈人见他非常胡说,拾了个叉子棍赶着他打。

陈木南也随即回到寓所,拿银子叫长随赶着去换人参,换黄连。只见仆人家董老太拄着拐杖,出来讲道:“四相公,你身子又结健结实的,尽管换这些人参、黄连做甚么?我闻声这些时在外头憨顽。我是你的房东人,又如许大哥,四相公,我不好说的,自古道:‘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债。’他们如许人家,是甚么有知己的!把银子用完,他就屁股也不朝你了。我本年七十多岁,看经念佛,观音菩萨听着,我怎肯眼睁睁的看着你被骗不说!”陈木南道:“老太说的是,我都晓得了。此人参、黄连,是国公府里托我换的。”因怕董老太韶刀,便说道:“恐怕他们换的不好,还是我本身去。”走了出来,到人参店里寻着了长随,换了半斤人参、半斤黄连,和银子就像捧宝的普通,捧到来宾楼来。

才进了来宾楼门,闻声内里弹的三弦子响,是虔婆叫了一个男瞎子来替女人算命。陈木南把人参、黄连递与虔婆,坐下听算命。那瞎子道:“女人本年十七岁,大运交庚寅,寅与亥合。合着时上的朱紫,该有个朱紫星坐命。就是四正有些倒霉,吊动了一个计都星在内里作扰,有些啾唧不安,却不碍大事。莫怪我直谈,女性命里犯一个华盖星,却要记一个佛名,应破了才好。将来从一个朱紫,还要戴凤冠霞帔,有太太之分哩。”说完,横着三弦弹着,又唱一回,起家要去。虔婆留吃茶,捧出一盘云片糕,一盘黑枣子来,放个小桌子与他坐着。丫头斟茶,递与他吃着。

陈木南问道:“南都城里,你们这买卖也还好么?”瞎子道:“说不得,比不得上年了。上年都是我们没眼的算命,这些年睁眼的人都来算命,把我们挤坏了。就是这南都城,二十年前,有个陈和甫,他是外路人,自从一进了城,这些大老官家的命都是他拦着算了去,现在死了。积作的个儿子,在我家那间壁招亲,日日同丈人吵窝子,吵的邻家都不得安身。目睹得我本日回家。又要听他吵了。”说罢,起家道过量谢,去了。

话说聘娘同四老爷睡着,梦见到杭州府的任,惊醒转来,窗子外已是天亮了,起来梳洗。陈木南也就起来。虔婆进房来问了姐夫的好。吃过点心,刚好金修义来,闹着要吃陈四老爷的喜酒。陈木南道:“我本日就要到国公府里去,明日再来为你的情罢。”金修义走到房里,瞥见聘娘手挽着头发,还未曾梳完,那乌云鬌,半截垂在地下,说道:“恭喜聘娘接了如许一名朱紫!你看看,恁般时候尚未曾定当,可不是更加娇懒了!”因问陈四老爷:“明日甚么时候才来?等我吹笛子,叫聘娘唱一只曲子与老爷听。他的李太白‘清平三调’,是十六楼没有一个赛得过他的。”说着,聘娘又拿汗巾替四老爷拂了头巾,叮嘱道:“你今晚务必来,不要哄我老等着!”

陈木南应诺了,出了门,带着两个长随回到下处。考虑没有钱用,又写一个札子叫长随拿到国公府里,向徐九公子再借二百两银子,凑着好用。长随去了半天,返来讲道:“九老爷拜上爷:府里的三老爷方从京里到,选了福建漳州府正堂,就在这两日内要起家上任去。九老爷也要同到福建任所,摒挡事件。说银子等明日来告别,自带来。”陈木南道:“既是三老爷到了,我去候他。”随坐了肩舆,带着长随,来到府里。传出来,管家出来回道:“三老爷、九老爷都到沐府里赴席去了。四爷有话说,留下罢。”陈木南道:“我也无甚话,是来特候三老爷的。”陈木南回到寓处。

正说着,门外敲的手磬子响。虔婆出来看,本来是延寿庵的师姑本慧来收月米。虔婆道:“阿呀,是本老爷。两个月不见你来了,这些时,庵里做佛事忙?”本师姑道:“不瞒你白叟家说,本年运气低,把一个二十岁的大门徒前月死掉了,连观音会都没有做的成。你家的相公娘好?”虔婆道:“也常时三好两歹的。亏的承平府陈四老爷照顾他。他是国公府里徐九老爷的表兄,常时到我家来。偏生的聘娘没造化,心口疼的病发了。你现在出来看看。”本师姑一同走进房里。虔婆道:“这便是国公府里陈四老爷。”本师姑上前打了一个问讯。金修义道:“四老爷,这是我们这里的本师父,极有道行的。”本师姑见过四老爷,走到床面前来看相公娘。金修义道:“方才说要禳解,何不就请本师父禳解禳解?”本师姑道:“我不会禳解,我来看看相公娘的气色罢。”便走了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聘娘本来是认得他的,本日昂首一看,却见他黄着脸,秃着头,就和前日梦里揪他的师姑一模一样,不觉就烦恼起来。只叫得一声“多劳”,便把被蒙着头睡下。本师姑道:“相公娘内心不耐烦,我且去罢。”向世人打个问讯,出了房门。虔婆将月米递给他。他左手拿着磬子,右手拿着口袋去了。

那金修义已经坐鄙人处,扯他来到来宾楼。进了大门,走到卧房,只见聘娘脸儿黄黄的。金修义道:“几日不见四老爷来,心口疼的病又发了?”虔婆在旁道:“自小儿娇养惯了,是有这一个心口疼的病,凡是着了气恼,就要发。他因四老爷两日未曾来,只道是那些憎嫌他,就发了。”聘娘瞥见陈木南,含着一双泪眼,总不则声。陈木南道:“你到底是那边疼痛?要如何才得好?昔日发了这病,倒是甚么样医?”虔婆道:“昔日发了这病,茶水也不能咽一口。大夫来撮了药,他又怕苦不肯吃,只好顿了人参汤渐渐给他吃着,才保全不得伤大事。”陈木南道:“我这里有银子,且拿五十两放在你这里,换了人参来用着。再拣好的换了,我本身带来给你。”那聘娘听了这话,挨着身子,靠着那绣枕,一团儿坐在被窝里,胸前围着一个红抹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病一发了,不晓得怎的,就如许心慌。那些先生们说是单吃人参,又会助了虚火。平常老是合着黄连,煨些汤吃,夜里睡着才得合眼。如果不吃,就只好是眼睁睁的一夜醒到天亮。”陈本南道:“这也轻易。我明日换些黄连来给你就是了。”金修义道:“四老爷在国公府里,人参、黄连论秤称也不值甚么,聘娘那边用的了!”聘娘道:“我不知怎的,内心慌慌的,合着眼就做出很多胡枝扯叶的梦,清天白日的另有些惊骇。”金修义道:“老是你身子生的衰弱,经不得繁忙,着不得气恼。”虔婆道:“莫不是你伤着甚么神道?替你请个尼僧来禳解禳解罢。”

瞎子摸了过来扯劝。丈人气的颤呵呵的道:“先生,如许不成人!我说说他,他还拿这些混账话来承诺我,岂不成恨!”陈和甫儿子道:“老爹,我也没有甚么混账处。我又不吃酒,又不打赌,又不嫖老婆。每日在测字的桌子上还拿着一本诗念,有甚么混账处?”丈人道:“不是别的混账,你放着一个老婆不养,只是累我,我那边累得起!”陈和甫儿子道:“老爹,你不喜女儿给我做老婆,你退了归去罢了。”丈人骂道:“该死的牲口!我女儿退了做甚么事哩?”陈和甫儿子道:“任凭老爹再嫁一个半子罢了。”丈人大怒道:“瘟奴!除非是你死了,或是做了和尚,这事才行得!”陈和甫儿子道:“死是一时死不来,我明日就做和尚去。”丈人愤怒忿的道:“你明日就做和尚!”瞎子听了半天,听他两人说的都是“堂屋里挂草荐——不是话”,也就不扯劝,渐渐的摸着归去了。

过了一日,三公子同九公子来河房里告别,门口下了肩舆。陈木南迎进河厅坐下。三公子道:“老弟,好久不见,风采一发俶傥。姑母归天,愚表兄远在京都,未曾亲身记念。几年来学问更加赅博了。”陈木南道:“先母去世,三载不足。弟因驰念九表弟笔墨相好,以是来到南京,朝夕就教。今表兄荣任闽中,贤昆玉同去,愚表弟倒觉失所了。”九公子道:“表兄若不见弃,何分歧到漳州?长途当中,倒感觉颇不孤单。”陈木南道:“原也要和表兄同业,因在此地另有一两件小事,俟两三月以后,再到表兄任上来罢。”九公子随叫家人取一个拜匣,盛着二百两银子,送与陈木南收下。三公子道:“专等老弟到敞署逛逛,我那边另有事要相烦帮衬。”陈木南道:“必然来效力的。”说着,吃完了茶,两人告别起家。陈木南送到门外,又随坐肩舆到府里去送行。一向送他两人到了船上,才告别返来。

次早,陈和甫的儿子剃光了头,把瓦楞帽卖掉了,换了顶和尚帽子戴着,来到丈人面前,合掌打个问讯,道:“老爹,贫僧本日告别了。”丈人见了大惊,双双掉下泪来,又实在数说了他一顿。晓得事已无可如何,只得叫他写了一张纸,本身带着女儿赡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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