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黑旋风扯诏骂钦差

次日早朝,众官三呼万岁,君臣礼毕,蔡太师出班,将此事上奏天子。天子大怒,问道:“当日谁奏寡人主张招安?”侍臣给事中奏道:“这天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天子教拿崔靖送大理寺问罪。天子又问蔡京道:“此贼为害多时,差何人能够收剿?”蔡太师奏道:“非以重兵,不能收伏。以臣愚意,必得枢密院官亲率雄师,前去剿扫,能够克日取胜。”天子教宣枢密使童贯问道:“卿肯领兵收捕梁山泊草蔻么?”童贯跪下奏曰:“前人有云:”孝当极力,忠则尽命‘,臣愿效犬马之劳,以除亲信之患。“高俅,杨戬亦皆保举。天子随即降下圣旨,赐与金印兵符,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任从各处选调军马,前去剿捕梁山泊贼寇,择日出师起行。恰是:登坛攘臂称元帅,败阵攒眉似小儿。毕竟童枢密怎地出师,且听下回分化。

萧让却才读罢,宋江以下皆有喜色;只见“黑旋风”李逵从梁上跳将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圣旨,扯的粉碎,便来揪住陈太尉,拽拳便打。此时宋江、卢俊义皆横身抱住,那边肯放他动手。恰才解拆得开,李虞候喝道:“这厮是甚么人,敢如此大胆!”李逵正没寻人打处,劈脸揪住李虞候便打,喝道:“写来的圣旨,是谁说的话?”张干办道:“这……是……天子圣旨。”李逵道:“你那天子,正不知我这里众豪杰,来招安老爷们,倒要做大!你的天子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天子,偏我哥哥做不得天子!你莫要来恼犯著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世人都来安慰,把“黑旋风”推下堂去。

次日,蔡太师府张干办,高殿帅府李虞候,二人都到了。陈太尉拴束马匹,整点人数,将十瓶御酒,装在龙凤担内挑了,前插黄旗。陈太尉上马,亲随五六人,张干办,李虞候都乘马匹,丹诏背在前面,引一行人出新宋门。以下官员,亦有送路的,都归去了。迤逦来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接著,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

方才歇定,门吏来报,高殿帅上马。陈太尉仓猝出来驱逐,请到厅上坐定,叙问寒温已毕,高太尉道:“本日朝廷筹议招安宋江一事,如果高俅在内,必定阻住。此贼累辱朝廷,罪过滔天,今更赦免罪犯,引入都城,必成后患。欲待回奏,玉音已出,且看粗心如何。若还此贼仍昧知己,怠慢圣旨,太尉早早回京,鄙人奏过天子,整点雄师,切身到彼,剪草除根,是吾之愿。太尉此去,下官部下有个虞候,能言快语,问一答十,好与太尉提拨事情。”陈太尉谢道:“感蒙殿帅忧心。”高俅起家,陈太尉送至府前,上马去了。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日诏示

宋江与世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度臣子,不枉吃了很多时磨难!本日方成正果!”吴用笑道:“论吴某的意,这番必定招安不成;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等这厮引将雄师来到,教他著些毒手,杀得别人亡马倒,梦里也怕,当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宋江道:“你们若如此说时,须坏了‘忠义’二字。”林冲道:“朝廷中贵官来时,有多少装幺,中间一定是功德。”关胜便道:“圣旨上必定写著些打单的言语,来惊我们。”徐宁又道:“来的人必定是高太尉门下。”宋江道:“你们都休要狐疑,且只顾安排接诏。”先令宋清,曹正筹办筵席,委柴进都管提调,务要非常划一,铺设下太尉坐次,列五色绢缎,堂上堂下,搭彩悬花。先使裴宣、萧让、吕方、郭盛预前下山,离二十里伏道驱逐。水军头领筹办大船傍岸。吴用传令:“你们尽依我行,不如此行不得。”且说萧让引著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著酒果,在二十里外驱逐。陈太尉当日在途中,张干办,李虞候不乘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后从人,何只二三百,济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前面列举导惹人、马。龙凤担内挑著御酒,骑马的背著诏匣。济州牢子,前后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梁山泊内,希冀觅个小繁华。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在半路上接著,都俯伏道傍驱逐。那张干办便问道:“你那宋江大似谁?天子圣旨到来,如何不亲身来接?甚是欺君!――这伙本是该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请太尉归去。”萧让、裴宣、吕方、郭盛俯伏在地,请罪道:“自来朝廷未曾有诏到寨,未见实在。宋江与大小头领都在金沙岸驱逐,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度成全功德,恕免则个。”李虞候便道:“不成全功德,也不愁你这伙贼飞上天去了。”当时吕方,郭盛道:“是何言语!只如此轻看人!”萧让、裴宣只得恳请用些他捧去酒果,又不肯吃。世人相随来到水边,梁山泊已摆著三只战船在彼,一只装载马匹,一只装裴宣等一干人,一只请太尉下船,并侍从一应人等,先把圣旨御酒放在船头上。那只船恰是“活阎罗”阮小七监督。

却说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聚众头领筵席,宋江道:“虽是朝廷诏旨不明,你们世人也忒性躁。”吴用道:“哥哥,你休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兄弟们发怒?朝廷忒不将报酬念!现在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军火,水军清算船只,迟早必有雄师前来征讨。一两阵杀得别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著也怕,当时却再筹议。”世人道:“智囊言之极当。”是日散席,各归本帐。

当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拨二十余个军健棹船,一家带一口腰刀。陈太尉初下船时,昂昂然傍若无人,坐在中间。阮小七号召世人,把船棹动,两边海员齐唱起歌来。李虞候便骂道:“村驴,朱紫在此,全无顾忌!”那海员那边睬他,只顾唱歌。李虞候拿起藤条,来打两边海员,世人并无惧色。有几个为头的回话道:“我们自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道:“杀不尽的反贼,怎敢回我话?”便把藤条去打,两边海员都跳在水里去了。阮小七在艄上说道:“直这般打我海员下水里去了,这船如何得去?”只见上流头两只快船下来接。本来阮小七预先积下两舱水,见背面来船附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栏子,叫一声“船漏了!”水早滚上舱里来,急叫救时,船里有一尺多水。那两只船挈将拢来,世人抢救陈太尉过船去。大家把船只顾摇开,那边来顾御酒圣旨?两只快船先行去了。

陈太尉登陆,宋江等接著,纳头便拜。宋江道:“文面小吏,罪过弥天,屈辱朱紫到此,欢迎不及,望乞恕罪。”李虞候道:“太尉是朝廷大朱紫大臣,来招安你们,非同小可!如何把这等漏船,差那不晓事的村贼乘驾,几乎儿误了大朱紫道命!”宋江道:“我这里有的是好船,怎敢把漏船来载朱紫!”张干办道:“太尉衣衿上兀自湿了,你如何耍赖!”宋江背后五虎将紧随定,不离摆布,又有八骠骑将簇拥前后,见这李虞候,张干办在宋江面前指手划脚,你来我去,都故意要杀这厮,只是碍著宋江一个,不敢动手。

此时四下大小头领,一大半闹将起来,宋江、卢俊义只得切身上马,将太尉并开诏一干人数护送下三关,再拜伏罪:“非宋江等偶然归降,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的曲折。若以数句善言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无怨。太尉若回到朝廷,善言则个。”吃紧送过渡口,这一干人吓得屁滚尿流,飞奔济州去了。

却说宋江每日在忠义堂上聚众相会,商讨军情,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未见实在,心中甚喜。当日小喽啰领著济州报信的直到忠义堂上,说道:“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将十瓶御酒,免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济州城内,这里筹办驱逐。”宋江大喜,遂取酒食,并彩缎二疋,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

宋江道:“太尉且宽解,休想有半星儿差池。且取御酒,教世人受惠。”随即取过一副嵌宝金花钟,令裴宣取一瓶御洒,倾在银酒海内,看时,倒是村醪白酒;再将九瓶都翻开,倾在酒海内,倒是普通的淡薄村醪。世人见了,尽都骇然,一个个都走下堂去。鲁智提著铁禅杖,大声叫骂:“入娘撮鸟!忒煞是欺负人!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赤发鬼”刘唐也挺著朴刀杀上来,“行者”武松掣出双戒刀,“没遮拦”穆弘,“九纹龙”史进,一齐发作。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宋江见不是话,横身在内里拦截,急传将令,叫轿马护送太尉下山,休教伤犯。

张叔夜道:“论某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太尉到那边,须是陪些和蔼,用蜜语美语,抚恤他世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他数内有几本性如烈火的男人,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张干办,李虞候道:“放著我两个跟著太尉,定不致差池。太守,你尽管束谨慎和蔼,须坏了朝廷法纪,小辈人常压著,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张叔夜道:“这两个是甚么人?”陈太尉道:“这一小我是蔡太师府内干办,这一个是高太尉府里虞候。”张叔夜道:“只好教这两位干办不去罢!”陈太尉道:“他是蔡府高府亲信人,不带他去,必定狐疑。”张叔夜道:“下官这话,只是要好,恐怕劳而无功。”张干办道:“放著我两个,万丈水无涓滴漏。”张叔夜再不敢言语。一面安排酒宴管待,送至馆驿内安息。次日,济州先令人去梁山泊报知。

阮小七叫上海员来,舀了舱里水,把展布都拭抹了,却叫海员道:“你且掇一瓶御酒过来,我先尝一尝滋味。”一个海员便去担中取一瓶酒出来,解了封头,递与阮小七。阮小七接过来,闻得喷鼻芳香,阮小七道:“只怕有毒,我且做个不著,先尝些个。”也无碗瓢和瓶,便呷,一饮而尽。阮小七吃了一瓶道:“有些滋味。”一瓶那边济事,再取一瓶来,又一饮而尽。吃得口滑,连续吃了四瓶。阮小七道:“怎地好?”海员道:“船梢头有一桶白酒在那边。”阮小七道:“与我取舀水的瓢来,我都教你们到口。”将那六瓶御酒,都分与海员世人吃了,却装上十瓶村醪水白酒,还把原封头缚了,再放在龙凤担内,飞也似摇著船来,赶到金沙岸,却好登陆。宋江等都在那边驱逐,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并盗窟里鼓乐,一齐都响,将御酒摆在桌子上,每一桌令四小我服侍;圣旨也在一个桌子上供著。

且说陈太尉回到济州,把梁山泊开诏一事,诉与张叔夜。张叔夜道:“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陈太尉道:“我几曾敢发一言!”张叔夜道:“既是如此,白费了心力,坏了事情,太尉吃紧回京,奏知圣上,事不宜迟。”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一行人从星夜回京来,见了蔡太师,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诽谤一节。蔡京听了大怒道:“这伙草寇,安敢如此无礼!堂堂天朝,如何教你这伙横行!”陈太尉哭道:“若不是太师福荫,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本日死里逃生,再见恩相!”太师随即叫请童枢密,高杨二太尉,都来相府,商讨军情重事。无片时,都请到太师府白虎堂内,众官坐下,蔡太师教唤过张干办,李虞候,备说梁山泊扯诏诽谤一事。杨太尉道:“这伙贼徒如何主张招安他?当初是那一个官奏来?”高太尉道:“那日我若在朝内,必定阻住,如何肯行此事!”童枢密道:“鼠窃狗偷之徒,何足虑哉!戋戋鄙人,亲引一支军马,限时定日,扫净水泊而回。”众官道:“来日奏闻。”当下都散。

当日宋江请太尉上山,开读圣旨,四五次谗请得上轿。牵过两匹马来,与张干办,李虞候骑。这两个男女,不知身已多大,装煞臭幺,宋江央及得上马行了,令世人大吹大擂,迎上三关来。宋江等一百余个头领,都跟在前面,直迎至忠义堂前,一齐上马,请太尉上堂,正面放著御酒诏匣,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立在左边,萧让,裴宣立在右边。宋江叫点众头领时,一百七人,于内单只不见了李逵。此时是四月间气候,都穿夹罗战袄,跪在堂上,拱听开读。陈太尉于圣旨匣内取出圣旨,度与萧让。裴宣赞礼。众将拜罢,萧让展开圣旨,大声读道: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疆封,三皇用杀伐而定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为尔宋江等啸聚山林,劫据郡邑,本欲用彰天讨伐,诚恐劳我生民。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圣旨到日,即将应有赋税、军火、马匹、船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带领赴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知己,违戾诏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话说陈宗善领了圣旨,回到府中,清算起家,多有人来作贺:“太尉此行,一为国度做事,二为百姓分忧,军民除患。梁山泊以忠义为主,只待朝廷招安,太尉可著些蜜语美语,加意抚恤。”正话间,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说道:“太师相邀太尉说话。”陈宗善上轿,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干人直引进节堂内书院中,见了太师,侧边坐下。茶汤已罢,蔡太师问道:“听得天子差你去梁山泊招安,特请你来讲知:到那边不要失了朝廷法纪,乱了国度法度。你曾闻《论语》有云:”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使矣。‘“陈太尉道:”宗善尽知,承太师指教。“蔡京又道:”我叫这个干人跟你去。他多免得法度,怕你见不到处,就与你提拨。“陈太尉道:”深谢恩相厚意。“辞了太师,引著干人,离了相府,上轿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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