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4)

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利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准你往厥后讨。”

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且说这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希冀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上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敞亮,照见床头雕栏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吃喝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事物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很多事件。婆惜道:“好啊!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本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伉俪,单单只多你这厮!本日也撞在我手里!本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来往,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渐渐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渐渐插在招文袋里。“――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床上问道:“是谁?”

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诚恳的人,不会说慌。你若不信赖,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

宋江道:“你端的不还?”

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公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归去。若端的偶然,双手便送与你。”

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阎婆道:“第一件,你可从本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再醮张三,并不敢再来争论的文书。”

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

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

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

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蚊子见血’。他令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阿谁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直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

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正在那边没个挽救,刚好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边叫委曲。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放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唐牛儿大怒,那边听他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得罢休。宋江得脱,往闹里一向走了。婆子便一把却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边得知!”阎婆叫道:“高低替我捉一捉人贼则个!不时,必要带累你们!”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脱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世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直推动郓城县里来。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肝火直起,那边按捺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

婆子笑道:“倒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要讽刺老身。”

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惜婆扭过身道:“黑三,你说甚么?”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婆惜道:“你在那边托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

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暴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

宋江道:“这个无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消忧心。我很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欢愉半世。”

宋江道:“这个轻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仟作行人入殓时,自我分付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成果。”

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赶紧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鄙人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乎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正不知怎地,仓猝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

阎婆道:“恁地时倒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就义?”

床上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本来早了又返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

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端的杀了!”

婆惜嘲笑道:“你这黑三倒乖,把我一似小阿儿般玩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恰是‘棺材出了讨挽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订交割!”

宋江道:“也说得时。”

宋江道:“这件也依得。”

宋江道:“这个依得。”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此时天气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边,把宋江一把扭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赶紧掩开口,道:“不要叫!”那边掩得住。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上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阎婆道:“他恰是凶首,与我抓住,同到县里!”

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未曾有金子!”

那婆娘听得是宋江了,仓猝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扭过身,靠了床里壁。只做睡着。宋江撞到房里,迳去床头雕栏上取时,却不见。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那婆惜假睡着只不该。

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宋江道:“本来在这里!”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那婆惜那边肯放。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宋江狠命倒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动机来。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颡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

婆子道:“我不信。”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婆子道:“苦也!倒是怎地好?”

那妇人道:“你恁地狠,我便还你不迭!”

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雕栏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婆惜道:“谁与你做耍!我未曾收得!”宋江道:“你先时未曾脱衣裳睡;现在盖着被子睡,必然是起来铺被时拿了。”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宋江道:“我须未曾冤你做贼。”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宋江闻声这话内心越慌,便说道:“我须未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做事。”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紧紧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婆惜道:“只怕依不得。”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

本来宋江为人最好,高低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是以,做公的都不肯动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

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化。

婆子道:“这贼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

这边也不回话,一迳已上楼来。

宋江道:“公然未曾有这金子。”

恰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水,惹焰烧身。

门前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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