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麒麟云中舞,只能蝼蚁造冥池。
一命丧尽呜呼,二目狰狞圆凸,三魂荡荡地入,四体分离几数,五脏散作浆糊,六根平静皆除,七魄纷繁消雾,八字再算也无,九幽断了归路,十殿神罚常驻。
刘唐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畅。洞内有一大殿,门上朱红匾额,四个大字,乃“镇妖之殿”,刘唐看罢大惊,道:“却地盘庙下另有洞。洞内另有殿,公然奇特!”便壮胆到殿内,暗中暗不见一物。刘唐将火把来打一照时,四边并无别物,只中心一个石碑,约高五六尺,上面石龟趺坐,大半陷在泥里。照那碑碣上时,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刘唐不识。照那碑后时,却有回个真字大书,凿着“遇春而开”。刘唐喃喃不已。再看周遭,见一洞窟,刘唐看时,倒是一个万丈深浅地穴。刘唐不敢入,只得原路退回。
青铜香炉,早已烟飞灰烬;泥胎神像,更露石骨草筋。房顶处,几点班驳月光;墙壁上,无数混乱藤蔓。固然无神受供,更无人住,却似有鬼常经,再显兽踪。有道是:古来寺院皆是好,当今古刹破不堪。
刘唐等在神龛转了一遭,寻到一个盗洞,刘唐深思道:“这歪道莫非所言不虚?”探头望去,洞窟极深。刘唐寻了火种,扑灭火把遂入。看内里时,黑洞洞地,但见:
张教头父女早在洞口等待多时,不见刘唐出来。正焦心间,模糊间火光闪动,愈来愈近,但看去,果是刘唐。张教头问刘唐道:“但是寻了甚东西?”刘唐并未寻到甚么,只笑道:“哪有甚么邪祟,那假羽士尽是胡言。”说罢,便放了一把火,把这野云渡边寺庙烧尽了。刘唐与张教头父女道别,两个自去。刘唐走了半晌,方才觉悟,一拍脑门道:“却把行李包裹忘在白沙坞。”厥后又到白沙坞寻来,不必絮繁。
刘唐一起上扣问住处,肚里存疑,直到路尽前面一间小屋,见几个老夫坐地,一个个愁眉苦脸。刘唐道:“俺是路过的,天气近晚,不晓得那里能够借宿一宵?”那老夫指着前面不远处一个招子道:“前面便是宿馆。”刘唐谢过,朝前走去,果不远处便有留宿的,刘唐入门登记着宿,又唤小二来,小二唱了喏,便道:“官人,可要酒食?”刘唐道:“先不说这个,我且问你,你这里怎地如此肃杀,家家户户门口铺着朴刀棍棒?”小二道:“客长外埠来的,不晓得也好。”刘唐一把揪住小二手腕道:“莫要埋没,俺生性猎奇的紧,却也让俺晓得则个。”小二吃痛道:“客长罢休,我说与你听。”刘唐这才放手,小二凑到中间,低声道:“这里是个非细去处。只因是坞里,被一个江湖道人引着三五十人,把这里本来的坞主百口杀净了,坞里老幼居多,天然无人敢反他,便在此住了。他是个无所不为的,把大半老弱病残赶出坞去,只留下精干且顺服得在这里过。这里明面上是个庄子,公开里不晓得他们干甚么活动。”刘唐道:“胡说!量他三五十人,做得甚事,却不去官府告他?”小二道:“客长低声,你不知,这里衙门又远,便是官军也禁不得他们。”刘唐道:“这小我唤做甚么?”小二道:“那头领姓俞,名做万春,因犯法假做道人,又无度牒,称假羽士,自号忽来道人。却似绿林中强贼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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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再进屋来,只见得一个女子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抽泣,床上却也有个女子,赤条条的浑身是血地躺在那,早死了。刘唐问过启事,只说是哭的是老夫的女儿,死的是那下人丫环,叫锦儿的为主而死,再问细心,那老夫道:“我姓张,本来在东京做个教头,因惹了下属,抛家舍业只为活命,今听闻半子居处,正要去寻,未曾想被这伙贼人捉了,多谢豪杰仗义脱手,救我父女二人道命,如此大恩,必有相报。”张教头携女儿膜拜,刘唐那里见得,只搀扶起来道:“江湖上的男人,阿谁不是如此?自古道:‘四海以内皆兄弟也。’教头不必如此客气。”二人先将丫环埋了,又聊些感激之情。
刘唐问罢,便叫小二道:“且不说了,俺这肚里饥饿,先胡乱上点甚么酒菜肉食,于俺充饥。”小二回声下去,随即荡酒上来,但是下口肉食,只顾将来,摆一桌子。刘唐肚饥,只是吃酒吃肉,才吃几口,只听得内里有人嘲歌而来,却听不清唱的甚么破锣曲子,刘唐望去看时,瞥见一个道人,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正色绦,脚穿麻鞋,身后一撮款项鼠尾,做一个蛮夷发型。
刘唐待要入得屋来,却模糊见得内里影影绰绰,便四周望去。只见门也没了,窗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好处,屋内里端一处火苗闪闪动烁,刘唐蹲在墙根,待仔谛听时,只听得一个声音小声道:“哥哥,彻夜捉的那两个妇人,不留下享用,却为何要给了头领?”另一人道:“只是好邀一份功绩,今后咱也不缺这些个。”刘唐听的逼真,暗自深思道:“甚么鸟贼,光天化日,也敢做这般买卖!”当下提了朴刀,跳将出去,一脚踏到前头的贼人,左手揪住那后边要逃的,三拳两脚,尽打到在地,那两个贼人身上带着绳索,刘唐笑道:“正省了老爷的事”将两贼缚了,喝道:“你们是哪处的鸟人,也来在此行凶!”唬的两贼三魂荡荡,七魄悠悠,哭将出来,告道:“教爷爷晓得,小人本是此处蟊贼,虽做无本买卖,实在未曾害命,前日里来了个能人,叫做忽来道人的,本处弟兄竟敌不过,大多便投了他,本日正巡渡时,遇见这两个,看那妇人貌美,便动了歪心,一时冲撞爷爷,只告饶小人道命!”刘唐道:“我随一人来此,他却去那里了?”此中一个贼道:“绕过神龛去后院里住了。”刘唐听罢,拽起朴刀,望后院去。入得后院,见一老夫被绑在大树下,刘唐上前扣问道:“你是何人?”,那汉道:“我本投路于青州的路人,未曾想被蟊贼暗害,豪杰若能救了我等性命,当感激不尽。”刘唐听了,甩起朴刀砍断绳索,救下那汉,那汉又道:“我儿尚在屋内,豪杰且救一救。”刘唐道:“不必多说。”屋里那假道人早已闻声内里声音,提起剑在屋里警戒着,只见刘唐踹开屋门,喝一声道:“泼才!你是那里来的歪道?却有甚么本领,供你在这胡作非为!”俞万春本是筹办恰当,却经刘唐这一吓,自乱了手脚,惶恐道:“是你也不知我的手腕!且吃我一剑,送你见阎王去也!”刘唐闻言,怎肯容情,举起朴刀,当头就劈。他两个在那屋里赌斗。但见:
昏昏冷静,查查冥冥。数百年不见太阳光,亿万载难瞻明月影。不分南北,怎辨东西。黑烟霭霭扑人寒,寒气阴阴侵体颤。人迹不到之处,妖精来往之乡。让开双目有如盲,伸出两手不见掌。常如三十夜,却似五更时。
家家户户,来交常常。家家户户,尽摆着十八般兵器,来交常常,多行着廿几岁男人。门路上,牛马井然有序;两旁下,屋舍肃列整齐。穿铁甲三人成虎,戴兜鍪五报酬狼。三人成虎,路人不敢直视;五报酬狼,老幼避之不瑕。纵有一股肃杀意,不似普通村人家。有比落草摧盗窟,更像军中管营辖。好座白沙坞,果然强住处。
话说当下众弟兄于济州府大堂上会聚,卢俊义备细说了昨夜梦境,上面一人道:“倒是这厮放走了妖魔。”世人看去,恰是赤发鬼刘唐。宋江乃问道:“兄弟此话何意?”刘唐答道:“小弟上梁山前,正遇着此人。”宋江道:“愿闻其详。”世人处置。
萧让念毕,世人听罢群情纷繁,此中李逵道:“甚么鸟兽肮脏货,也敢与俺们作对。”王英道:“铁牛说的是,听来听去,尽是些蛇虫鼠蚁,哪有甚么短长处?”众皆称是。忽一将道:“上面有个唤作云天彪的,末将曾斗过几合,是个扮丑的,竟胆敢要做我祖上打扮。另有个唤作云龙的,也被斩了。”世人看时,本来是他,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星君斗魔君;宿世仇灌此生,业障对正果。毕竟这将说的是谁,且听下回分化。
那掌柜赶来,对那人道:“俞爷,怎亲身来了。”那人道:“你这里酒食不错,是我爱吃的,明日却也有事,在你这里吃了,住一宵便走。”掌柜赶紧拥戴,那人点菜不提,这里刘唐又唤小二来问,只说是那人便是忽来道人俞万春,刘唐悄悄记下了。当夜俞万春亦在其间歇了,一夜无话。
只说次日一早,刘唐又来吃食,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忽见俞万春也到邻桌坐了,点了一席大菜,自不付酒菜钱。吃饱喝足,大跨步出门而去。那刘唐觑见,本不想理睬,只想赶路要紧。然心中疑虑,便丢下银子,提着朴刀,随后跟去。那道人不知刘唐在前面跟来,只顾走白沙坞外东南而去。两个一前一后寻了十几里远近,刘唐肚里深思:“这贼矬鸟来这荒山野岭何为?”只一起紧随,不差分毫。
且说光阴从智取生辰纲前,刘唐将从大名府得知生辰纲事件备细,仓猝从城里出来。腰背着行囊,肩横着朴刀,要奔东溪村去投奔一个豪杰,却说这个东溪村的保恰是江湖上一个响铛铛的豪杰,叫做托塔天王晁盖的,刘唐此去便是为了寻他。刘唐且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林子,一条山路。跟着那山路行去,却见地界碑文,上写作“黄泥岗”三个字,岗上森森凶恶,再看天已过午,刘唐不料逗留,只是赶路。却也不惧他甚么强盗匪贼,望近处巷子便走。又行至傍晚,到了一座坞堡,只想借宿一宵,直到门前上看时,这里原是唤作“白沙坞”的,刘唐进了坞里来,四周寻望,但见: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二人前后路行到一个去处,唤作野云渡,刘唐远了望去,渡边山坡上有个大院,那忽来道人投大院里去。刘唐跟着昂首看时,却见一所式微古刹。看那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字,写着“地盘之庙”,刘唐推开门,直进到草厅上。只见得院内褴褛不堪,残垣断壁,再近堂前看时,是一间地盘庙,但见:
堪堪战到七八合,俞万春两膊觉酸麻,自知不能迎敌,败阵向门口而逃,道:“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惹得两厢窜出五六个大汉,刘唐追了出来,见了道:“但多来几个也无妨。”挺朴刀来战,七八小我斗作一团。俞万春见自家人多势众,复来战刘唐。刘唐是个惯厮杀的男人,只一阵劈砍,不消一刻,那些个大汉尽被砍翻在地。刘唐道:“你另有么?”俞万春见状,丢了宝剑,拜伏在地,叩首如捣蒜普通,口里连声道:“豪杰饶命,豪杰饶命。”刘唐诘问出处,俞万春道:“我本贼偷,于五十年前来此盗墓。”刘唐怒道:“休胡说,你何堪五十年事?”俞万春抖若筛糠,唯唯诺诺道:“豪杰容禀,小人来此盗墓,不知放跑一群妖魔,那为首的感激我,教我长生道法,三五十年如二三十岁,不敢欺瞒。”刘唐哪晓得这些,只当他胡说,便要成果性命,哪曾想朴刀提起还未落下,那俞万春手捻一撮灰尘,迷了刘唐的眼,便望外跑。早有那老夫已在门口搬起石甲等他,俞万春将探出头来,那石头只今后脑一砸,俞万春蓦地脑浆迸裂,跌跌撞撞,两三步跌倒在地,刘唐赶将出来,三五下朴刀,将尸首剁做几块。先人有一首十字歌,唱这贼人了局:
此一番刘唐又提起野云渡杀俞万春的事来,宋江等听罢,感慨道:“本来有此一劫,都是宿世必定。”世人群情不已。吴用道:“既已了然后果结果,现在当夺回梁山泊,以正我等清名。”卢俊义道:“智囊有了战略?”吴用道:“小生昨日已教戴院长并时迁、段景住、乐和、白胜等四下里去 密查动静,想必一日定会来报。”只说间,卢俊义方才想到,手中另有一卷群妖谱,只在胸前摸索,摸出一卷竹简来,递与宋江道:“此乃洞玄国师赐下群妖谱,此中尽是梁山泊内那伙贼人此生之名讳,亦记录宿世为何妖。”宋江大喜,接过一览,上面写定猿臂寨四十九妖。宋江转与圣手墨客萧让,令萧让朗读,萧让接过竹简,朗读道:
三人绕道前堂,见两个贼人还捆绑着,那二人见刘唐等人来,心中便有多少深思,那二人叩首如捣蒜普通,只是喊着:“豪杰饶命!”,刘唐见二人如此,正要成果性命时,张教头道:“豪杰且住,这二人能够还要用。”刘唐道:“教头何意。”张教头说道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有教是让他们归去说,歪道已死,让他们散去,不成再聚众反叛,放二人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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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唐朴刀似闪电,万春宝剑似银花。这一个上劈下砍,那一个左突右刺。上劈下砍桌椅断,左突右刺门窗残。你来战,我往挡,两个缠斗并厮杀,一个是赤发恶鬼,一个是忽来道人。阿谁宝剑抵不过,这个朴刀愈发强。刀去如砍瓜切菜,剑迎似崩齿断舌。阿谁道你破人功德如杀父!这个道你凌辱弱女正该拿!
群星自有文德应,却话江湖救及时。
诗曰:
彼苍湛湛不相欺,未有沉思已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