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市良驹关胜三结义 讨贼山唐斌首立功

关胜下了宝马,马仆人道:“果然豪杰,常言道:‘良马配豪杰’,此马只算小人送的。”关胜道:“也按你先前说法,只是某身上未曾带着半文,你且同我到府上去拿。”马仆人道:“不知豪杰尊府那边?”关胜道:“巡检关胜大宅便是某家,尽管到府上来。”那马仆人听了,翻身拜倒,言道:“本来是巡检劈面,小人钦慕巡检已久,不想本日得逢尊颜,实乃三生之幸,此马只由巡检牵去,如何还要取钱。”关胜搀扶笑道:“戋戋薄名,承蒙盛赞,怎肯白要你这宝马,休再推委。”马仆人只得同关胜回府,写了文契,关胜见他写了姓名郝思文三字,失容道:“中间敢就是腹投仙兽的井木犴,如何不申明来,也叫某家欢乐!”马仆人惊道:“小可鄙名安足挂齿,不想也入得尊耳。”。

云天彪见折了爱子,目眦欲裂,挥刀便迎唐斌,关胜叫道:“兄弟退下,某亲迎他。”便来挡下天彪,欧阳寿通欲要报仇,来赶唐斌,唐斌回身要砍,听郝思文道:“哥哥且归,让小弟一功。”唐斌方走,教郝思文出阵。寿通铁鞭力沉,思文钢枪飘灵,两个恰是敌手,打到三十合上,郝思文卖个马脚,一枪扎入寿通左胛,寿通吃痛,马术不稳,亦落入溪中,不见影了。

公然好小我物。关胜暗自赞了一番,顾郝思文笑道:“好个拔山力士,关某本日才算见了。”又向唐斌指郝思文道:“这个豪杰便是仙兽转降的井木犴,唐兄既是同亲人,天然识得。”唐斌忙与关、郝见礼,亦落座相叙。关、郝听唐斌出语有章,条条在理,不由欣喜。三人闲谈适饮,不觉入夜。关胜醉意微酣,把盏道:“二兄当世之英,若得青睐,愿结金兰,觉得同心。”唐、郝喜道:“幸得兄长垂顾,安有不从?”当下三人便在关府祖像前,摆了香案香烛,供了佳品佳酿,续了年齿。以关胜为长,唐斌次之,郝思文再次,结作异姓兄弟,当夜关胜留唐、郝歇了,明日离府,三人往厥后往不提。

胸宽腰阔,臂展腿长。

本来这马仆人本姓郝,唤做思文,乃本地人氏,只因其母出产时梦有狴犴入腹,方产下郝思文来,是以村夫皆称做井木犴,偏喜拈枪弄棒、军略兵法,很有申明,关胜亦闻名已久,只是未曾访过,现在交面,天然喜不自胜。

话说当下众弟兄于济州府大堂上会聚,下首一将言毕。世人看时,恰是关胜。众看官悉知,这关胜究竟何许人也?本来那蒲东关家自打回籍以来,多受村夫崇拜,亦有历朝官家赏封,世代享尊。也是贤人有灵,直传本朝,已是八百余年,还是福泽连绵,朝朝为将,英才辈出。大宋本有官制,不准于本乡中任职,也单对这关府赐恩,是代代嫡传的蒲东巡检。

忽一日,关胜三人聚论,郝思文提及关胜降赤兔一节,唐斌道:“郝兄一言,倒教我想起一伙草寇来。”关胜道:“甚么山匪野寇,若猖獗时,也该去剿他。”唐斌道:“说来也不要紧,只是有一桩可爱,我若说来,兄长莫要着恼。”关胜道:“你自说来,谅他草山野寇,有甚值我发恼。”唐斌道:“那山便在城外三四十里处,因山生椿林,枝虬叶盛,因此唤做顽椿岭,山上三个大王,聚着二三百喽啰,为幼的唤做涝杀鬼欧阳寿通,使一对铁鞭,为次的唤做滚泥鳅傅玉,善使一杆镔铁枪,腰带着三个飞锤,都非常短长。”关胜道:“不消说他短长,只说这可爱处。”唐斌道:“兄长恁心急,我愈发不敢说了。这可爱处不在傅玉,而是这为首的,唤做攀山龙云天彪,因生高八尺,兼凤眼蚕眉,平生只学关公为人,以红粉敷面,系一挂假髯。奇还与一子,人唤小攀山云龙,整日夸父。这一伙人虽打起关爷名号,倒是胡作非为,平白堕兄长祖威,便是这个可爱。”关胜闻听,竖眉立发,咬牙攒齿,怒道:“好贼子,安敢损我祖威,打家劫舍,我安肯饶他!”不由分辩,要去调兵剿匪。关胜既为巡检,剿匪本是正职,当即奔衙讨了将令。

这一日关胜正与郝思文论议,忽有小厮来递帖子,说昨日里有个军官来拜关胜,关胜看了帖子,知是昨日方进取的军官唐斌,乡中称名作拔山力士的。神交已久,却未曾会过,便教迎那军官,见唐斌进得堂来,更有四言古风赞道:

好个关大刀,左手拈着缰绳,两腿紧夹马腹,绕着武场奔了三圈,身形并无半点动摇,稳若泰山普通。那马儿更烦躁,蹄下生风,使出浑身解数来。关胜也不惶恐,右手一探,抓起架上大刀,便在马背上使起,刀法精美狠恶,世人皆在围外喝彩,马仆人亦看得呆了。一套刀法演毕,毫不改色。恰好一刻过焉,关胜收了大刀,喝声道:“好牲口,还不认主么?”那赤兔驹儿公然闻声而止。

关胜疑道:“我也自幼居乡,周遭也走惯的,何时多了个武场?”马仆人道:“不瞒豪杰,小人常日里便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只是家中无有地盘发挥,又因家有父母扶养,不好去远,只在近处东西两市讨些买卖度日。见这里空旷,是以养了马匹、摆了物什,以供消遣。”说罢递了缰绳。关胜也不言语,翻身上马,那马儿便惊觉起来,“希律律”鸣叫几声,翻滚腾跃,驰驱疾行,要把关胜掼倒。

诗曰:

忽一日,关胜只在街上闲走,以来散心。不觉走进东阛阓内,只闻人声沸沸,喧闹不止。关胜胸中沉闷,正要回返。忽听得一阵震耳马嘶,声壮似龙吟仿佛。关胜平日爱马,仅听鸣叫,便知神骏非常。关胜仓猝寻声看时,见一匹枣红赤兔马举头立着,虽挂着草标,却毫无贱态,反倒傲视大众,很有仙貌,怎见这马儿形貌?但见:

信如太史,烈胜周仓。

断寿崖前还了账,屠龙溪内一世休。

再说关胜与唐斌郝思文自破了顽椿岭,在府中请了功,要升唐、郝军职,未过几日,唐斌却与人争论,失手杀人,关、郝暗自助他逃离乡中,不知去处,郡内以罪消功,也不提了。直至宣赞征讨梁山泊,童枢密前保举关胜,方有下文事来。

言罢,金光尽散,异声顿止。关铮犹自愣三刻来钟,方才醒转,腹里深思道:“此番必是先灵成心授我,当经心拆解才是。这偈语里‘微观胜勇’一句,是个赞语,不知首尾。前面‘当我后昆’一句,莫不是说我将要诞子么。这末两句,似是说我迟迟无子之原因,却不知何解了”思忖一阵,仍不得通,便把这偈语誊写下来,交于府上先生看了,皆是亦百思无解,关铮才作罢。又请药婆子日日来看夫人,不必絮繁。

此一番关胜提起屠龙溪杀云天彪之子云龙的事来,宋江等听罢,复感慨道:“如此与那贼首便更是仇敌了。”世人群情不已。索超道:“既如此,惧他何为?”神机智囊朱武道:“虽是如此,然此等人物,不吝投胎转世,也要与我兄弟作对,天然有备而来,千万不成轻敌。”吴用道:“朱武所言甚是,诸位兄弟不成轻敌。”关胜道:“我等为前锋时,与他们打过几阵,仇敌阵法还算恰当,确切不能轻敌。”此话说罢,世人方才没了笑声。卢俊义道:“如此这般结束,如何分兵对敌?”宋江道:“无妨请张太守一同来此商讨。”世人应允,便请张太守来此。张太守入得大堂,世人礼毕。宋江问道:“我等来此多时,怎不见得济州府尹?”张太守说出一番话来,到教是:忠义堂换做猿臂寨,宛子城不见繁星天。张太守说出甚么言语来?且听下回分化。

忠堪焦赞,义比孟良。

“微观胜勇,当我后昆,

王庭谢宅安长在?关门郭府自千秋。

胆小心高,神丰气强。

浑身火炭般赤,遍无半点杂毛。重新至尾长一丈,由蹄到脊高八尺。耳长如兔,秀长仿佛通人语;鬃红似火,烈热恍若灼敌心。踏地而行,日行八百等闲过;渡水而奔,身负千斤平常渡。点头一片貔貅态,摆尾更具狻猊形。傲视凡驽,不是啸天白龙马;傲视自雄,公然嘶风赤兔驹。

发乌须墨,唇红脸黄。

今时乃降,是聚合辰。”

这时关胜与云天彪亦订交三十合上,云天彪心散意乱,那里敌得住,转马便跑。关胜胯下赤兔又是善行林野的,怎甩得掉?天彪见不是头,跳马匿在丛里,不敢出头。此时已是日沉西山,关胜看不逼真,尽管逐寻天彪坐骑,赶至近前,只见那骠黄马奔驰,哪有半小我影,只得归去了。

次日,关胜便点起四百人马入山荡匪,未几时扎至岭前,屯在断寿崖屠龙溪下。那顽椿岭内贼首云天彪见了官军,惊道:“目前寇匪各处,官府不去讨他逆贼大寨?想来我等未曾做的甚么大事,如何有军马来剿!”傅玉道:“兄长不是本处人,这蒲东是代传的关家巡检,想是听了哥哥名号,恼哥哥犯他祖名。”云天彪怒道:“莫非关王名号只他用得?这厮如此霸道,好生可爱。”傅玉道:“兄长若去迎他,是要胜要败?若败则盗窟难存,若胜却恐官衙顾忌,反着雄师来剿,兄长还应三思。”云天彪道:“只需破他锐气,寨中另有很多金银,待他搬兵时,我兄弟迁业便是。你且留守盗窟,三弟与我儿且随我去退他。”说罢,便引云龙策马出寨。傅玉深思道:“云天彪父子固然技艺不凡,终是个假。那关胜倒是个真,真有官军下来,如何是他敌手。”自盘算了一番主张,不必再说。

贪婪不敷蛇吞象,赝伪狂喋难到头。

才钦德佩,文周武详。

到了哲宗元佑年间,这任的巡检关铮文武精熟,兵法策画,莫不精通。待人纯善,家美宅安。只是单有一件苦衷,这关铮年事不小,将有四旬,却膝下无子,又无弟兄,只恐香火难续,整日不乐。一日府中大祭,关铮正进了三支佳香,只听耳畔隆隆作响,好似炸雷,惶惑抬首望时,见那关王祖像遍生金芒,竟开口道出四句偈语:

关胜见此马神骏,不由动念,心道:“我宝甲大刀,俱是祖制,单缺一匹好马,正天意叫我遇这赤兔,怎能错失。”心及此处,走上前问那卖家道:“这马卖的甚么价?”那马仆人见关胜边幅不凡、穿戴权贵,答道:“非是小人夸口,我这嘶风赤兔可日行八百,跋山渡水,如履高山,便是关老爷的宝驾,也不过如此了,至于这代价,却还另有说法。”关胜见他住了口,孔殷道:“代价怎的?我须不差你,只说便是。”那马仆人道:“不瞒客人,此马端的性烈,略不快意,便要撒泼掼人,小人便是因近不得这马,方才牵出来卖了,若非如此,是千万不舍得的。”关胜见他搪弄,不耐道:“休要多弄口舌,某不惧它撒泼,你尽管说时价。”那马仆人道:“豪杰既是如此说,这前面不远,有处高山,若客人骑上这马,一刻钟内未曾跌落,小人这马当算平送豪杰,只要五百贯的草料钱,如果一时不慎,跌了下来,小人便按原价,是五千贯钱。”关胜听他说法,亦动了耍心,笑道:“这便妙了,某与你去试马便是。”二人自去看马。

云天彪见走了关胜,方才探出个瓢,连滚带爬归了盗窟,山下喽啰忙接天彪回寨,进得大寨,天彪道:“如何不见傅头领?”喽啰道:“二头领包了些寨中金银出了寨,道是哥哥教他挪转,小人哪敢问他。”说的天彪面如死灰,心念一动,强笑道:“是我教他挪转,怎去了这些时候,你也与我包一包来。”取了金银,便吃紧下山去,至于他厥后又生出一场事来,那是后话不提。

身梧体魁,貌俨容庄。

只说云天彪涂着红面,戴着假髯,引寿通并云龙出了寨门。见关胜丹凤眼卧蚕眉,枣红面色,三络细髯,已生三分退意。云龙倒是少年心气,叫道:“父亲稍待,看孩儿拿他。”拍马出阵道:“兀那厮听真,我乃小攀山云龙是也,识相的速速上马受伏!”关胜笑道:“小儿寻死。”正要出马,唐斌道:“兄长且住,看小弟手腕。”挺斧来迎。两边战了二十合,云龙惊骇唐斌神力,刀法渐乱,欲要退走,便举刀一架,不想唐斌巨斧劈下,连刀带人竖分做两段,跌落一旁。云龙坐骑吃惊,将残躯踢入屠龙溪中,好教几条野鱼分食。

残砖败垣,昔日本是人迹处;风萧草萋,本日却作马奔场。东边列着几排兵器,俱是刀、枪、剑、戟;西边摆开几样军器,不过鞭、镗、弓、弩。

直相称胜二十二岁上,关巡检俄然中了风疾,关胜尽孝,请药送医,日夜奉侍,不敢怠慢。只是其父身材终不得好,挨不着几日便呜呼去了。关胜大哭一场,葬了父亲,只待守孝期满,便就巡检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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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秦楚越吴周,五道孜孜皆有由。

又过了几日,宣赞来寻关胜,见关胜笑容,乃鼓励道:“大丈夫为人,当立千秋功业,成万世杰名。兄长武勇盖世,广通策画,天下也少有。如何屈居巡检末职?现在守孝期满,不若去夺他个武魁状元,投效边军,搏取功名,也不负凛冽一躯。”关胜道:“兄弟,不是这个话头。我关门世代接受皇恩,如何能擅离?你既有豪心灿烂门楣,自去便了。今后或有战事,你若发财,再举荐为兄不迟,届时领了调令,天然有功。”宣赞不言别的,只得拜别关胜,离乡走了。颠末几日,单、魏亦还本乡濮州去了,而后关胜,便再无人与之谈演兵法,整天闷闷不乐,常常无趣。

眉鲜目明,鼻直口方。

那马仆人引着关胜出了坊,至一处空旷处所,关胜见这处所,倒是个木围的场子,但见:

当下关胜留了郝思文在府中,会商兵略,好不投分。二人不觉谈至半夜,抵足而眠。而后亦常常来往,引为兄弟。

说自从那日祭祖过后,不消几天,关夫人公然便怀下身孕,关铮大喜,道是祖上显灵,祈愿奉香不辍。十月期满,终究降下一个公孙。这婴儿天生一派枣红面色,模糊有先祖之相,端的神异不凡。关铮暗自称奇,便从那关王偈语中取了个“胜”字,唤名为关胜。及关胜长到十余岁,丹凤眼卧蚕眉,面有威容,更加与祖上类似,更兼一套家传春秋刀法使得滴水不漏。待到十八岁时,已在其父之上,满郡皆称大刀关胜。蒲城另有三个少年,两个是祖居濮州的魏定国、单廷圭,一个是本处的宣赞,皆深通军略,常与关胜来往,议论兵法。此中又与宣赞最熟惯,结为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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