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富贵惊走九宫岭 贵富难寻奇石阵

风声飒飒,叶舞莎莎。

翻手为云覆手雨,纷繁轻浮何必数?

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古人弃如土。

长途苦雪寒,何况囊无米?

话说李应去未几时,又来一伙金兵,为首恰是斜卯、准葛二人。二人从林中杀将出来。柴进大惊,忙提长枪来迎,那裴宣也掣双剑助战,顿时四个打作一团。柴进、裴宣两个虽有技艺,但如何对抗番将?不七八合便败下阵来。又有朱贵、朱富两个见状,各提着朴刀,引着众军赶上厮杀。六个又斗,还是十数合不敌,只是搏命救了柴进、裴宣性命。几个且战且走,柴进见不能对抗,急中生智,才道:“且四散了去,看他追谁!”上面得令,朱贵引着萧让、朱富领着裴宣,就望九宫岭上去。斜卯、准葛二人见两个文士打扮,又被人护着,觉得是大官,商讨道:“若教这几个上山去,再难寻了。”便就来追。柴进远远瞥见,心想要让兄弟活命,盘算主张,便喊道:“兀那厮贼子那里去,俺恰是大宋使臣柴进,你等却不来抓我么?”斜卯、准葛二人听柴进说,又道:“这厮穿戴富丽,似是个领头的,不上山去,反擒他也好交差。”因而调转马头来追。

行不十里,萧让道:“风雪越紧,如何去得?且于道傍寻个歇处。”见一株枯桑,颇可避雪,那桑下不甚宽广,朱家兄弟遂扶二人入去坐下。朱家兄弟便来敲石取火,拾些枯枝,以御寒气。比及二人取了柴火到来,只见两个文士脱得赤条条地,浑身衣服,都做一堆放着。朱贵、朱富大惊,忙来与二人把衣服穿好,喝问道:“兄长何必如此?萧让哆颤抖嗦,颤颤巍巍道:“愚兄笨拙,深思不得战略,恐贤弟自误出息,出此下策。”朱家兄弟闻言落泪,泣不成声。朱富道:“俺四个死生同处,安可分离?”萧让道:“若皆饿死,白骨谁埋?”朱贵则道:“若如此,小弟甘心解衣与兄长穿了,兄长可赍粮去,小弟宁死于此。”裴宣道:“你看我两个文人,如何行走?二位贤弟多少有些技艺傍身,更兼少壮,比我甚强。”话音未落,朱富道:“那里的话,我兄弟并无他处,买弄些技术,现在做了大官,恰是平步青云,死得其所。更兼你两个兄长胸中之学,我等所不及。若还见公明哥哥,正有效处。我二人死了,何足道哉!”说罢,朱贵、朱富齐齐拜倒,叩首道:“万望兄长成全小弟成全忠义蚍蜉之愿,莫要游移,启路早行。”说罢,脱了衣物,又拜道:“到时雄师到此,勿忘收殓尸身。”拜罢,双双自寻树角吊死。萧让、裴宣早冻得僵了,怎能起家禁止?只在火堆前痛哭,将衣拥戴,哭嚎商定,若出得山去,必来寻尸安葬。先人有诗赞云:

萧让四个细心探视,不见前程。看看日将西沉,寒气越加,心中踌躇。因而四下里寻路,又寻半晌,见稀有人到此。朱贵看时,都是宋军小校。忙拦着问道:“你等如安在这?”小校答道:“将军托我等上山来寻,才到此处。”萧让叹道:“固然相遇,然不知出山的路。”裴宣问道:“此地倒是甚么去处?”小校道:“此处地名九宫岭。闻言乃天造地设,巨石群山,浑然排成的一个步地。此地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世人听罢,上马引众再来看山势,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周八方,公然是个步地。裴宣大悟道:“你不说时,竟看不出,你说了,果然似俺们那九宫八卦阵普通。”萧让道:“恰是这个阵法!这便有了前程!”二人商讨定了,遂引一众下山坡来,直入石阵旁观兜转。行了多时,翻过几个山头,看看日落西山。朱富道:“目睹得日暮,山中不能行走,且扎寨安息,明日再行。”世人认理,因而安营扎寨。

以此不说柴进等人如何,且说萧让、裴宣、朱贵、朱富四个为遁藏金兵都到岭上来,放眼望去,一阵寒气冲天而起。四个遂勒马看了一遭,并无非常。裴宣道:“不知这里甚么去处,且下山去再说。”因而都下山来,走到山腰,又是上山的路,不见下山的路。四个兜兜转转又上另一座山头,再寻路下山,又是半山腰处不见路走,又复上山去。四人迷惑,为辨清下山的路,就上马登高望之,见寒气复起,略有山岚,似数百座山头迭起,有上万个怪石乱穿,真是迷蒙去处,如何见得?但见:

当时火前,两个文士自穿了衣物,捱过大雪,半饥半饱。寻路出山来。只见山外一片平和,不是雪景。二人这才感慨活得性命在此。便迤逦望蓟州来。正行之间,忽闻肋侧两伙军马赶上。萧让、裴宣瞥见,倒是金兵人马。二人叫苦不迭,大喊:“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怎生是好?”恰是:九宫岭埋没千机风云,卢龙山突显万军虎龙。不知萧让、裴宣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化。

怪石如兵,槎枒似剑。

世人正睡,这阵暴风起时,把营帐、锅碗等尽数卷走。树边拴附马匹皆惊,把缰绳扥散,四散奔逃,皆不见影。只听世人都起,大喊大呼,急欲夺回马匹等物,只是难成,皆不复得。纵有体轻的小校,连人被风卷起,挂在枝头。裴宣等昂首看时,乱枝如枪,穿喉刺目,惨不忍睹。忙教休管物实,尽皆趴下,摸寻细弱树根等物,掩蔽暴风。看看捱到天晓,世人繁忙一夜。看日出东方,暴风早止。当下柴进教起家看视,不见几个小校人影,朱贵、朱富两个只护住行粮三五包,军火七八支。世人叫苦不迭,欲哭无泪。萧让道:“休要泄气,人尚存活,且寻路出去才是。”因而四个相互搀扶,望山路走。行粮则由朱贵、朱富二人轮换负之。行了多时,又下起雨来。四个连连叫苦不迭,只得冒雨而走。看看中午,其雨未止,风又高文。四个又寻一处避风,埋锅造饭。觉得比及风雨停歇,谁知那雨变成一天大雪。当时那雪直下到未牌时分,却似银铺天下,玉碾乾坤。怎见得?且看:

并粮士文生,同业世人死;

李应纵马便追去,不一刻,忽闻身后有人喊道:“李应兄弟返来!”李应听得清楚,转头看时,恰是岳飞、柴进两个。因而转马返来道:“我正要擒住贼首,如何喊俺返来?”柴进道:“兄弟去时,便有一伙金兵把俺后军打散,万幸鹏举在,我尚无恙,只是走丢了萧让、裴宣、朱贵、朱富四个兄弟。”因而三人转回山下,教小校四下去寻。王贵又将斜卯带来道:“将军,此人被擒,闻声俺们说走丢了兄弟,自顾自怪笑,不知笑甚。”柴进则来问道:“你笑甚?”斜卯道:“你等不知这里地名,却把兄弟望岭上支走,如何勾得返来?”世人闻言大惊,忙教认路小校到此,问过姓名。探马道:“闻言此地唤作九宫岭,此中多有怪石,并无别的。”斜卯道:“你也只晓得这些,就敢走这条路?”李应大怒,要来扣问,便:“你休要打哑谜,倒是说也不说?”斜卯只顾乱笑。柴进见问不出个以是然,只得拖下去把守。

浑如羊左交!陨命成人美。

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繁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舞。团空搅阵,不分南北西东;遮地漫天,变尽青黄赤黑。探梅诗客多清趣,路上行人欲销魂。

四个见状,皆大惊。裴宣叹道:“此地甚么怪气候,看看春季才冷,这里却下起一片雪来,怪哉!”朱贵道:“看这场雪,不似有个停的。且趁雪小,赶路下山,若大雪封山,必困死其内。”世人认理,迤逦行过两个山头,道经一片林中路,朱富一起走来,说道:“今后去十余里,不见火食,尽是荒山郊野;走过之处,也寻得狼虎粪便,恐前面有野兽在彼,需得谨慎。”裴宣问萧让道:“贤弟心下如何?”萧让道:“自古道:‘死生有命,繁华在天。’既然到此,只顾进步,休生退悔。”因而四个又行了一日。再见日暮,要寻居处,四个略微散了寻。不一时,有朱贵喊道:“这里有座古墓,可在墓中暂歇!”三个听了,都堆积来。进古墓时,但见石人石马,石猪石羊。 顶天柱、望天犼,分为摆布;石吊桥、玉碑碣占住中心。朱砂大字,上书:“辽国大将都统军兀颜光之墓”。裴宣叹道:“竟是此人的墓,如何住得?”然世人衣服薄弱,北风彻骨。不得已都入内生火安息。

且说李应去追完颜银术可,追了半里多山路,目睹得追不上了,心中骂道:“却走了贼子。”转头看时,才想起道:“坏了,却把柴进兄长忘在彼处了!”只得引军返来。路上正行,却遇见一彪金军从刺斜里来。李应看时,为首的恰是夹谷烈英。李应笑道:“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因而取了飞刀,望空便投。那边夹谷烈英身边有个牙将,名号术甲。当时术甲见飞刀来,只把马匹一横,又把钢刀伸出,正抵住飞刀,救下夹谷烈英。夹谷烈英见状,只觉后怕,先谢过术甲,又喊道:“那个暗器伤人,端的不是光亮磊落!”李应听了,纵马出来,骂道:“金贼受死!”挺枪来斗夹谷烈英。夹谷烈英却不料恋战,引军再走。

囊括残云,星月无光。

诗曰:

只说世人等了好久,看看天气较晚,去寻人的小校,并无一个返来。柴进道:“目睹得蓟州就在目前,不成再等,恐夜长梦多,且先回了蓟州,请公明哥哥派雄师来寻才行。”世人无法,只得引军再走。只是沿路都留下暗号,以求山中兄弟多福,若能出山,遍寻暗号回城。

横沙飞土,泼草扬尘。

山叠碧浪,岭穿白云。怪松裸枝,摆列千万条枪戟;奇石裹苔,纵横千千层军马。身前鹿角,俱是走兽骸骨攒成;顶戴花翎,尽使飞禽毛羽做就。空穴来风为战鼓,尘根垂蔓做绊索。阻当神仙,有无穷断头阡陌;遮拦恶鬼,是很多绝径林峦。寒意透体心胆颤,雾霾藏身脾肺痴。天生军壁,一周回埋伏皆生果;地长兵垣,四壁下窝盘多草木。真如诸葛八阵图,浑然构成九宫格。

是夜,天公不作美。只见暴风高文,一顷刻,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但见:

那边柴进见二人赶来,纵马便走。见番将追上,便弃了长枪,提弓箭回身抽射。这柴进也是惯打猎的主,箭矢尚准,只是力道不敷,能力不敷,射兔尚可,杀人怎行?看看哪些箭矢都被斜卯、准葛二人横军火扒开。柴进见伤不得,暗想:“且望岳将军处汇合。”因而纵马刺斜里去。行未几远,果见岳飞追来。当时柴进大喜过望,喊道:“兄弟救我!”岳飞道:“兄长莫怕,岳鹏举在此!”舞枪纵马,截住斜卯、准葛。斜卯只求功名,不知岳飞大名,是以纵马来杀岳飞。谁知岳飞枪法奇妙,不知那里路数。斜卯抵挡不过七八合,被一枪刺穿软肋,吃痛落马。当时伴当王贵就来五花大绑擒了。准葛见擒了斜卯,大惊,不敢对抗,王刺斜便走。岳飞见走了一将,恐柴进有失,因而不追。接着柴进道:“兄长吃惊,不知贵体如何?”柴进缓一口气道:“身材无恙,当速寻李应兄弟返来,再去救裴宣四个兄弟才是。”因而二人收拢走散士卒,来寻李应。

次日,雪越下得紧,山中仿佛盈尺。萧让、裴宣受冻不过,朱富瞧见,思考一番,叹道:“想必此去数十余里,绝无人家。目睹得行粮不敷,世人衣单食缺。若只把物质堆积二人,或者可出这怪山。四人俱去,即使不冻死,亦必饿死于途中,与骸骨同卧,有甚么好处?”朱贵听罢,深觉得然,拥戴道:“见得也是,当时公明哥哥叫俺兄弟照顾世人,我兄弟二人将身上衣服脱与二位兄长穿了,兄长可多赍此粮,于途强挣扎着归去,也是俺的事理,与公明哥哥交差,自死了,他日泉下相遇,也有面见之功。”萧让则道:“非也,你二人身材结实,更能行走,我委实施不动了,宁肯死于此地。”裴宣闻言,喝道:“焉有此理!我等虽非一父母所生,然当年梁山结义,誓约共死,义气过于骨肉。且不泄气一个,都教归去才是。”天然不准,催促而行。

若死诚何益?若生另有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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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来雪三尺,人去途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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