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见状,亦不免恻然,忙命人扶起他们,赐座看茶。方才渐渐问及那几人故乡那边,一起北上所遇艰巨险阻,目下又在那边安身。那老者一一答复,末端指着还未留头的小儿,只称他父母俱都不在了,本身年老实在怕难以赡养,家中只剩下这一根独苗,如果今后有个好歹,恐将来地府之下难见他的父母,是以恳请王妃慈悲,将那孩子收下,临时当个使唤小厮也罢,但求赏一处安身立命的地点。

梁谦万没想到她会这般安排,连声道是,一径去了。不过斯须,便即带了那四人前来,周元笙一见,果然是老的极老,小的尚小,衣衫虽不至褴褛,也尽是风尘,陈旧不堪。那四人又惊又喜,倒是连眼也不敢抬,颤巍巍地跪在地下叩首道,“小人等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她声音清脆动听,带着少量凄婉的哭腔,令闻者皆动容不已。周元笙望了望四下,又见彩鸳亦有些求恳的盯着本身,便即对梁谦叮咛道,“她千难万险的来到此处,也是缘分,我本日就做主收下她罢。你且带她下去,先安设了住处,安息一日再行分拨就是。”

岂料那少女缓缓抬首,一双娟秀的眼眸中尽是泪水,哀哀道,“娘娘不知,民女自故乡出逃之时已是孤身一人,沿路几经磨难几乎丧命,幸而碰到老伯一家,尚肯收留、匀民女一口饭吃。现在老伯得娘娘布施,民女如何还美意义再给他一家添费事。民女实在是走投无路,恳请娘娘开恩,民女此生愿做牛做马酬谢您的恩情。”

周元笙闲闲一笑,看了她一眼,终是恨铁不成钢的叹道,“你真是白跟我这些年,竟是一点不晓得我的为人。我并不是看重身份职位,只是立意要给你寻一个可靠良善之人,今后能一心一计的待你才是端庄。只要贰心肠好,脾气好,旁的事情一概非论,天然有我应对。只是……”说着不免撇嘴笑了笑,复道,“我瞧他并不是个利落人,温温吞吞的,另有几分派不上你呢。”

彩鸳忙拥戴着点了点头,又笑道,“可不是嘛,提及宋长史确是个极妥当之人。娘娘别看他模样生得文文弱弱的,做起事来竟是有条不紊,这些天要不是他到处摒挡,到处照看着,还不知会乱成甚么模样呢。以是说人不成貌相,这话还真是有几分事理的。”

四月初八佛诞日,正值仲春骨气,天青似水。宁王府门前朝晨便搭起了长长的彩棚,内臣侍女抬出长案,上设有粥食、果品、菜蔬并胡饼银钱等物。步地甚是浩大,只未几时已经世人驰驱相告,传遍北平府,不到半个时候,人群便纷繁涌至府门前,争相支付王府恩赐之物。

周元笙沉吟半晌,点头道,“那便见见罢,好生领着出去,别胡乱言语恐吓人家就是。”

周元笙尚未言语,彩鸳已张口道,“您白叟家如何也胡涂起来,王妃金尊玉贵的人,岂能随便见那些流民?如果有人存了歹意,故意伤害王妃可如何是好,还不快打发了出去呢。”

她心中忽地一动,不知为何便想起了白日见到的阿谁小男孩,那一双眼睛也是非常明朗,非常羞怯,像是彻夜的星子,让人蓦地间生出无穷垂怜。那本来也该是个极活泼的孩子罢,她这般念及,竟于不知不觉间焕建议了心中某种近似于母爱般的顾恤,只是她一时并未理清本身的情感,恍忽间只想到了冲弱无辜的面庞,想到了如果本身能有个孩子,该当怎生去垂怜疼惜才好。

她说着不由看向那小男孩,见他虽面带菜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非常灵动,现在怯生生地望着本身,似是对她的话一知半解,便更是不忍,冲着彩鸳递了个眼色,接着道,“白叟家如果不嫌弃,就请收下我的一点情意。依我说,也不必长途跋涉再回故里,不如当场安家,再用所余银两购置一处谋生,今后给小哥儿觅一名教习先生,让他晓得读书长进,方是悠长之道。”

周元笙又叮咛了几句,问了几句他故乡闲话,便叮咛梁谦将人送出,却不想那跟在一旁冷静无话的少女俄然起家跪倒,声音中带着几分娇怯道,“请娘娘收下民女罢,民女诚恳卖身入府,只求酬谢娘娘恩典。”

世人见她臊了,忙又含笑安慰两句,将话题岔开。过了一刻,周元笙叮咛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彩鸳一人,方轻笑着说道,“你脸皮也忒薄了些,我并没说甚么。”安抚两句,见彩鸳面色回转如常,又接着道,“他早前来时,你便留意过的,我岂能不知?若提及来,那人我虽不大抵味,可常常见了也感觉很有端方,非常知礼。我这颗心也为你悬了有些年了,眼下只要你我二人,你何妨跟我说句实话?对那宋蕴山究竟是甚么意义?”

周元笙含笑听着,不知为何听到旁人丁中夸奖李锡琮的言语,心头竟涌上几分淡淡的高兴,一时憧憬半晌,方回过神来,点头道,“看来我说得不错,你昔日里是留意这小我的。我竟不知你们何时还搭上了话。”

这一番成果自是皆大欢乐,世人各安其职,领命去了。周元笙被闹得也有些乏了,见天气渐暗,便回上房沐浴换衣,稍事歇息。

彩鸳乍闻这话,已是羞得满脸红霞,连耳根背面都建议热来,环顾摆布见世人皆抿嘴偷笑,更觉难堪,只顿脚道,“娘娘这话好没意义,我不过是替您看着些前头的事罢了,要这么说,赶明儿我也不操这个心了。”

梁谦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也自发此事办得冒昧,便即讷讷点头,正欲辞职,却听周元笙问道,“你说是一家子,都有些甚么人?”

这话说得周元笙一怔,笑劝道,“不是才刚说了,你且和家人好生出去度日,你家中上有长辈,下有幼弟,正该你着力照看,那些报恩不报恩的话休要再提了。”

彩鸳才刚白下去的神采复又涨红了几分,半晌绞着帕子,嚅嗫道,“我能有甚么意义,人家是端庄出身,有功名在身又是朝廷命官。我是甚么人,内心总还是稀有的,岂能存那些个孟浪的想头。”

开初人们只觉得宁王府是借着佛诞谷旦做些大户人家常做的善事,孰料这善事一做竟是持续了七日之久,如此大手笔自是人们从未见过的,乃至于早前涌入此地的哀鸿亦闻讯前来,一时候府门前便真的熙熙攘攘,门庭若市起来。

内臣不料王妃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将此事带过,微微一愣,旋即便点头称是,躬身退了出去。这边厢才刚说完此事,却又见梁谦满面忧容的出去,一面感喟一面道,“娘娘,刚才有很多人跪在门外求府里收下他们,说是甘心卖身出去服侍王爷王妃,做个粗使下人也使得,臣和宋长史好说歹说,劝走了一批。眼下另有一家子长幼,恰是从山东那边一起避祸熬来的,臣见他们实在不幸,且那白叟家只求面见王妃,给您磕几个响头,臣不忍拂了他们的意,便先带他们出去安设在外院。这会子请王妃旨,可愿定见上一见。”

周元笙自是不会亲临,只在内院入耳着彩鸳等人禀报外头景象。一众侍女将盛况描述得极富声色,听得她亦笑道,“一个个并未曾出去过,倒说得像是亲目睹过似的。”因又单指着彩鸳,道,“更加会说嘴了,赶明儿你再跟我说甚么,我可得衡量衡量有几分真几分假。”

还未说完,却被出去回事之人打断,只见一个内臣仓促入来,欠身道,“禀王妃,任侧妃才刚叮咛了东院的人,另在府门外搭了一处彩棚,也是一样的舍粥面舍银钱。宋长史着人去问,方知是侧妃本身的意义,并那些恩赐之物俱是她本身伶仃购置,并不走官中。宋长史感觉此事原也无碍,便命臣过来禀明王妃,请您再行决计。”

周元笙见她说得眉花眼笑,不由打趣道,“你倒察看得细心,这宋蕴山只怕不知,他这几日心神耳意皆在外头,可有人却把本身的心神耳意都放在了他身上。”

周元笙听过只是一笑,晓得外头人并不会在乎积德举的是宁王哪位家眷,左不过都是一个府门以内的人罢了。是以随口叮咛道,“既如此,便由侧妃筹措去罢,奉告宋长史让他多留意,别出甚么岔子也就是了。”

本来这任云雁生性要强,且做闺阁女子时髦且极爱出风头的,现在见周元笙做了七日善事,坊间并府内之人皆是交口奖饰,天然不肯她单独专美于前,故而便想出了这个别例。只是这般行事,倒像是公开在本身府邸前和周元笙打起了擂台。

正自遐思,余光却瞥见一缕白衫跃如眼角。能够如此悄无声气逼近又让人无从发觉,这人间或许只要李锡琮一人。她转头望向来者,公然见李锡琮身着一领白衫,于清风朗月下缓缓行来,晚风拂过他的衣袂,好似掀起一道波纹,遂让人狐疑他是踏浪而来,或是翩然欲飞。

周元笙摇首一笑道,“罢了,我那日也是一时猎奇,过后想想毕竟有些不当。幸而宋蕴山、梁谦还算明白人。”

彩鸳瞥了那人一眼,笑着摆手道,“我算哪门子的尊朱紫,休要在娘娘跟前胡言。且别说我了,若不是宋长史和梁总管下死力拦着,娘娘这会子还要出去布施那帮人呢。这事娘娘尚且做得,何况我等。”

是夜乃是望月,仲春时节自有温暖暖风,周元笙着了家常豆蔻色褙子,踱步至庭中。举目望向天涯,但见一轮皓月如近在天涯般,泛着温润清澈的清光,中间另有三两颗星斗疏疏落落的围拢,披收回略带怯意的幽幽微光。

梁谦忙回道,“是一对老佳耦,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臣打眼瞧着也不过才七八岁的模样,瘦得像是根麻杆。另有一个小丫头,约莫是那男孩的姐姐,也不过才十四五岁。臣是见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话说得极是诚心,方才想起了这个昏招,是臣一时没考量清楚,请娘娘惩罚。”

周元笙连连点头,却柔声安慰道,“白叟家的情意我明白的,只是一则府内并不缺人,二则不怕你们恼,虽是费事人家,好歹是明净出身,我看这个小哥儿生得一副机警聪明的模样,如果今后好生教养,未始不会有出息,何必卖到这里给报酬奴为婢。”

说得世人都跟着笑起来,有人便借机为彩鸳抱不平道,“娘娘这话冤枉彩鸳姐姐了,姐姐虽未亲临,到底还是体贴外头一应事体,时不常的便出去探听着,恐怕出一点乱子。再者说,姐姐是多么尊玉面子人,向来都是娘娘身边第一等得力的,现在外头但是流民、乞丐、闲人稠浊,娘娘那里舍得放姐姐出去应对劳累。”

那老者听了,一时打动万分,又见彩鸳捧出一只锦盒,内里约莫有百两银子,更是惊得仓猝跪道,连连叩首,直泣道,“王妃是活菩萨转世,小人来生定当作牛做马酬谢王妃恩典。”又命那孩子给周元笙叩首。折腾了半日,才被人将将扶起。

彩鸳讪嘲笑道,“不过平常遇见了,闲话两句。他天然晓得我是奉侍您的,好歹也给些薄面罢了。”顿了顿,好似俄然想到甚么,眨眼笑道,“提及来,他倒是偶尔会问起您的事,有一回……”

彩鸳歪着头想了想,似在回味宋蕴山其人,很久噗嗤笑了一声道,“这话您又说着了,他本身也是这般感觉。他和我说过,起先刚来我们府上的时候,还是个墨客脾气,做事一板一眼,连说话都是文绉绉的废话连篇。惹得我们王爷老迈不耐烦,只嫌他啰嗦又呆板,说了他几次,又决计寻了几起子事磨练了他一阵,方才渐渐地将他调度成现在这般模样。他是以也晓得了王爷确是有本事有手腕,内心实在佩服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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