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附身，一双凉薄的唇就贴在她耳后，开开合合，温热的气味全然蒸腾再一只小巧耳廓上。
同一时候，喻贵妃在春和宫寝殿因梳头宫女手势略严峻发雷霆，小宫娥跪在地上告饶，抖如筛糠。
石阡便背书似的提及来，“本日白苏在太病院被锦衣卫肖总旗拦住说话，或是问郡主克日如何，答无碍，不必挂记，出太病院上小回廊，叫黄进良缠住，馨嫔娘娘要找郡主拿个主张，白苏说郡主病胡涂了没这个本领，叫黄进良哪风凉哪待着，甭拦老娘的道。黄进良让白苏女人骂了一通，自去了。”
“是，小的明白。”
她一身性命，彻夜都吊在他这双手里。
她有些气闷，瘪瘪嘴说：“晓得，死人。”
他笑着，舀一勺汤药送到她唇边，“那就请郡主勉为其难，喝了这碗药。”
“吱呀——“拖得长长的一声门响，陆焉听得皱眉，“碧溪阁管事的寺人呢？宫里头该修该补的都报给外务府，连张门都病病歪歪的像甚么模样。”
“奏本你亲身交毛仕龙，叮咛他务必在圣驾回宫之前办好。”转一转手腕方站起家来。春山惯会看眼色，忙取了玄色披风踮着脚给“亲爹”系上，推开门，不出所料，恰是往寝室去了。
他伸手来扶，景辞独自站起来往床边走。“那是天然，西厂提督，自有天大的本领，就算我多嘴，闲来多说一句，春和宫那位固然讨人厌，但真正难对于的是佛堂里日日诵经念佛的那一名。与虎谋皮，把稳折了本身。”
“我谨慎得很，这话只同陆大人说，也只说三分罢了。”她头疼得短长，干脆坐在暖塌上，靠着榻上小几说话，“曹纯让曹对劲那帮人是如何说嘴的，陆大人比我清楚。想不到我碧溪阁竟是个繁华地，麻雀儿息高枝，还能飞到贵妃春榻上。”
“臣自当经心。”
“臣自当事事以娘娘为先，不时候刻，内心都挂念着娘娘，未有一刻敢忘。”
喻婉容亦无招，再看他，眼睛里只要责怪，“偏你，做甚么都有事理。”
“我可不是谈笑，你们春和宫的人一贯心狠手辣，陆大人自入了春和宫便一起青云直上，好不风景？这月上中天，喻贵妃如何没令人传陆大人回话？要说春和宫可一日无圣上，但不成一日无陆大人呀——”
“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臣肝脑涂地也难报娘娘恩典之万一。至于郡主，臣实在是怕碧溪阁闹出甚么荒唐事，待太后回宫不好交代。那一名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臣在近前看着才放心。”
陆焉不该，“太医叮嘱过，郡主现下不宜吹风，好幸亏床上养着是正理。”
“不吹风，就想在屋子里逛逛，散散热气。”她自顾自撑起家来，便要本身去捞鞋子。陆焉无法，只得替她穿鞋披衣，揽住她后背慢吞吞在屋子里漫步。
“郡主有话无妨直说。”他约莫是挖苦讽刺的话听多了，面前这三言两语并算不得甚么。
摘掉他的帽，再拆散他束发，凤仙花染成嫣红的指甲，顺着表面缓缓滑过他的脸，一张世人偏疼的面孔，堆砌万千华章词采一样道不出的美，无酒令人醉。
她食指导着他的唇，媚眼横生，“油嘴滑舌，不过本日若没叫本宫欢愉够，本宫可不饶你…………”
景辞笑，“现现在我可真成了走不动路的老太太，小陆子，你得谨慎服侍，别闪了老婆子的腰。”
“命贱如纸的东西，娘娘何必为她见气，把稳气坏了身子，欢畅的倒是旁人。”忽而转了腔调，叮咛春山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领到延禧宫养着，能活了再去外务府领差事。”
“柔仪殿的人你看紧些。”
景辞一手撑着下颌，上高低下打量他好久，考虑字句，“我想不明白，按说你一贯奸猾…………深谋远虑，这回如何跟曹对劲那起子成事不敷败露不足的东西掺杂在一起，办了这么件蠢事呢？春和宫那位没脑筋光会撒泼，自有了你圣眷不衰，但你…………”她欺近了，眼含笑意，问道，“陆大人，你究竟想做甚么？我嘴巴紧得很，毫不透出去半个字。”
屋子里本来在一旁服侍的宫女寺人早早退了出去，半壁烛光悄悄爆一朵烛花，热，热得人丁干舌燥。
他握住一缕长发，悄悄在掌心梳通，神情专注，目光和顺，仿佛对着希世珍品，叫人在这和顺里无所遁形。
“郡主早些歇息，外头的事情自在臣来措置，郡主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
陆焉入门来，接了篦子，为喻婉容细细梳起长发。
景辞侧过甚看他，乌纱帽里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就同他这小我一样无趣，“陆大人，你昨晚喂我的半碗粥，怕是掺了一斤砒霜半斤毒，我自昨晚晕到现在，还是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春山早已经退去门外，屋里就只剩下她与陆焉，两看相厌。
等不来三法司会审，需先一步令锦衣卫北镇抚司定了赵贤智的罪，他落笔便是——赵贤智罪过累累处斩立决，男丁徒三千里放逐西北永久不得回京，女子充教坊司为妓，不得赎买。
“这事交李传福去办。”
“锦衣卫的案子，锦衣卫去办，你只当毛仕龙从未支会过西厂，你也从未向北镇抚司递过动静。”放下笔，待墨迹干透，“郡主的病好些了？”
陆焉来时景辞正望着黑漆漆一碗药汤发楞，腹中一阵反胃，一整日汤汤水水也没吃多少，但远远闻着这药味就想吐。
他腰背如松，在书案前坐的笔挺，右手一枚黄玉扳指似是古物，约莫是哪一名先民气头好，虽玉色沉郁，却摩挲得水滑透亮，趁着他手背肌肤如瓷。一面批奏一面问，“本日如何？”
“郡主谈笑，微臣怎敢。”还是一样硬邦邦冷冰冰水泼不进。
石阡答：“服了药，好些，醒来同白苏说了会子话，眼下正睡着。”
石阡犹踌躇豫开口，“郡主这儿自乾元六年起便不再用寺人嬷嬷，郡主说看着碍眼，本来在碧溪阁里当差的管事寺人、老嬷嬷，也都让派到别处去。”
到底不是孩子了，不必劝一句喝一口，她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小半碗，一张脸皱得让人不忍看。上一季腌的甜乌梅确切爽口，她连续吃了三个，可惜没了老嬷嬷另有白苏管着，说是夜里吃多了坏牙，没等她伸手就端去厨房。
东边小书房里，陆焉手里捏着毛仕龙呈上来的底本报奏，赵贤智次子已吐口，洋洋洒洒列生父罪行，连逼人做妾，花楼狎妓都写得详确可查。
那手也是温的，玉普通精雕细琢，叫喻婉容握得紧紧，从腋下穿到胸前，合拢又松开，松开又合拢，紧紧地像是抓住了她的性命。
喻婉容转过眼来瞧着妆台上一面四方四正水银镜，冷哼道，“你倒是心慈，本来宫是要打死了她，瞧瞧这些个主子另有谁敢不经心！”凤眼一挑，透过镜子望身后的人，“唯你怀旧，她病了，你便心心念念留在那，不多少脆归去当差，也免得她成日里见了本宫就跟只乌眼鸡似的，说一句顶一句，用心要气死本宫！”
她侧过脸，红艳艳的唇亦贴着他的，吐出一口热气，带着舌底的香，“本宫最喜好你这张嘴，甜得很，甜得…………嗯…………要性命…………”
第四章新欢
“她这气性是更加的大，宫里头也敢这么明着胡来。”
“郡主慎言。”
石阡道：“前几日，济宁侯献了一对姊妹花，传闻才十二三，圣眷正隆，必然要带回宫里来，曹公公支会外务府早作筹办。”
陆焉眼皮也不抬一下，哑声道：“郡主晓得，天底下只要一种人不会胡说话。”
“是，小的这就去办。”春山瞧着个子不高，力量却不小，一只手便将小宫娥拖了出去。
里头人没半点声响，他不知为何，多留了半晌，待他跨出门去，白苏同忍冬才敢行了礼，轻手重脚进屋来。
继而是悉悉索索衣物摩擦声响，妆台上的珠花也让碰散了摔在地上。小床上颠鸾倒凤，不知人间多少，只听得见断断续续的哭声叫声，战战颤颤这一夜。
陆焉扯了披风，便来接白苏手里的药碗，另取一只小银勺抿上一口，说：“方才好，郡主趁热喝了吧。”
景辞眉头拧成一团，不乐意，“我若说不喝，你定是要说些良药苦口忠告顺耳的话，我一句都不爱听。“
大家都对着他说可惜可惜，可惜这一身好皮郛，早早断了根底，他却说，“没得可惜，微臣生的这一张脸，这身子，就为入宫来奉侍娘娘，叫娘娘欢愉——”
她在床上躺腻了，便教唆陆焉，“我躺着难受，你扶我下床逛逛。”
陆焉扔开奏本，同呈奏的小寺人说道：“可见此事并非不成为，而是办差的人不消心，不极力。”揉一揉眉心，露些许疲态，“罢了，锦衣卫一贯如此。你去吧，叫石阡出去回话。”
“可惜，可惜了这张神仙似的脸…………”
陆焉脸上这才染几分笑意，勾了勾唇，停在帐幕以外，墨色披风撘在手臂，暖暖微光下长身玉立，教人不敢多看。“谢郡主提点，微臣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