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并梅仙两个得了令,一个拉扯手脚,一个拿动手帕去塞嘴,都让大夫人挡归去,常日里瞧着是轻荏弱弱大师闺秀,建议狠来一样拦不住,起家来奋力一推,将梅仙推得止不住后退,哐啷一声将桌上小花瓶带倒,割伤了手,血流出来,充足吓得女人蜜斯们惊叫顿脚。

不是,不是,都不是。

咚地一下,是其中年婆子撞开了她,一落地便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叩首告饶。小辈们被吓得大哭,下人们面面相觑,终究一个个都往二夫人脸上瞧,等她来拿个主张。

“青崋…………青崋啊…………你真是要逼死母亲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如何能熬得住…………如何能熬得住…………不如就陪着你去吧,鬼域路上我们母子两个,也好做个伴,就让你阿谁居功至伟冷血无情的亲爹,守着他的功劳与他养在西南的轻贱种子一同度日!”

梅仙仓促自帘子背面穿入,到老夫人跟前来听差。

将廊柱哭出裂缝,将光阴哭出风雨,将这繁华高墙内的国公府哭得脸面全无,扯开来,那里有甚么风景,那里有甚么对劲,全然是生生的悲苦,一年又一年,女人们是院墙里荒凉的草,干枯枯萎,却生了根,绑住了手脚,一年一年守着枯井大的天,数着仅剩的暗澹光阴。不能活了,再不能活了,独一的希冀也如灯灭,另有甚么可盼望?盼望丈夫拥着年青柔滑的妾室风景回府,还是行尸走肉普通等那一日我佛慈悲,送她去西方极乐?

景辞坐在床边小凳上,手里捧着药碗,才奉侍完祖母用药,听二夫人房里的郑嬷嬷绘声绘色说完,还要叹一句,“要不是二夫人拦着,这大夫人气急了,还不知要说些甚么。”

是张着嘴,露着獠牙的怪物,要剥她的皮、吃的她的肉。

这根逆反的刺被带走,颐寿堂静得出奇,景辞望着角落一只白釉高足瓶,并不敢昂首。

景辞赶紧坐到床沿来,给老夫人拍着背顺气,抬眼看郑嬷嬷,厉声斥道:“嬷嬷这都是说的甚么话,明晓得老夫人刚进过药身子才好些,这是从谁嘴里学来的话,这个紧急关头来教唆!伯母是甚么样的人,我们一家子风风雨雨十几年过来,老夫人不比你清楚?要你这半途进府的东西说三道四!”这那里是说她,清楚骂的是二夫人。

郑嬷嬷是怕极了景辞,这档口生受了这一句骂,不敢昂首,更不敢回嘴。

卯足了力量就要往棺木上撞,就要在灵堂里,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断这无休无止的磨难。

孙氏从哀思里醒过神来,原没有想过会有如此机遇,大房独一的嫡子战死,非论如何爵位如何担当,若大夫人再有一二,偌大一个国公府谁来管家?天然是她。

景辞从未见过如此惶恐失措的老夫人,她是国公府的老祖宗,如泰山普通坐镇家宅的巾帼豪杰,几时为了谁一句话,惊骇至此。

满场的缟素,有人低着头痛哭,有人竖起耳朵听戏,听她将孤守都城的凄苦,伉俪分离的哀伤,以及宗子战死丈夫不归的悲忿在灵堂上十足哭个痛快。

却又不能暴露忧色,关头时候要风雅得体又要安稳妥当,想了个别例将费事事推给老夫人,叫这几个得力的婆子驾着大夫人送去颐寿堂歇息,还指派了本身屋里的老嬷嬷去,将前情结果添油加醋地说给卧床歇息的老夫人听。

梅仙面色惨白,忙不迭点头,就方法着人下去,谁晓得大夫人俄然间中了邪似的笑起来,仰着一张蜡黄的暗澹的脸看着老夫人,如同看着宿世仇敌,血红的恨化作了暗淡的凄惘,凄厉的笑声中带着苦痛的泪,笑得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趁着这愣神的档口,大夫人猛地冲上来,一把将婆母抓住,眼睛里闪动着深切骨髓的恨,铜陵一样外凸的眼睛死死盯牢她,“大家都劝我,没了青崋另有二少爷,谁晓得我恨死了那孽种!生下来就该活活淹死,是谁!是你!是你这黑了心肝儿的老虔婆,听着大夫一句大老爷子嗣不丰,非要将他留下!现在你看!你看他那不人不鬼的模样,哪一日敢迈出门来见人!我佩服你,我真真服你!”

“你领着徐二媳妇,吴荣家的,连同两个粗使婆子看住她,交代下去,如果大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也不必在国公府当差!”

她恨透了,哭到嗓音扯破,挣扎到一根根掰断了鲜红的长指甲,乌黑的棺木上是她留下的一道道痕,亦然是她的恨。

“老夫人,你可晓得,这世上我独独佩服你一个。老太爷红粉知己数不尽,内宅外室,秦楼楚馆到处包涵,您竟然能稳坐泰山守到本日。最好笑是明显一个眼中钉就在近前,还要装出一副母慈子孝好模样…………哈哈哈哈…………好笑…………好笑啊!”

“想死?我倒是乐得成全,但也得先堵住你那张嘴,别为着逞一时之快,扳连了亲家公!再而,你若想死,也甭来凑这个热烈!国公府丢不起这小我!梅仙——”

景辞将药碗递到梅仙手里,忽而听老夫人一拍床栏,恨恨道:“我原不知这些年她竟积累了如此怨气,自她嫁进国公府,府里有哪一样对不住她?就是樊儿,身在西南,为国尽忠,可算对得住她!谁想到!谁想到!她竟将我们恨到了骨头里,甚么你家我家,难不成国公府与她秦婉如不是一家?”

约莫是如兰扶着老夫人躺下歇息,景辞顺势辞职,出了颐寿堂的门,才敢深呼吸,喘一口大气。

入得颐寿堂,抬眼便见老太太左手边黄花梨小几子上专摆了一座碧玉万年青盆景,足足半人高,红漆的底座金线描着八神仙物福寿无疆,盆中一树碧玉万年青,漂亮矗立,风骨高洁,当中又有红珊瑚珠子串成的万年青树籽,敦芳敬爱,想来应是人间奇珍,代价连城。

老夫人早已接受不住,气急攻心晕了畴昔,胡太医守着,熬上一碗调心提气的药,长白山的人参切了片含在舌底,还是是神态不清。

这平生的勉强责备,卑躬屈膝,到这一刻已充足,她大呼一声,“儿啊,你慢些走,娘来陪你!”

大夫人在前厅抱着景煦的棺木哭喊,三四个丫环婆子上去也拉不开,她这是将一身性命都系在宗子身上,谁知是如此结局,怎能想得开?恨不能一头撞死在棺前。

“拖走!快拖走!”老夫人怒急攻心,抚着胸口几欲倒地。景辞垂了眼,不忍看。大夫人仍在抬头笑,凄厉刺耳的笑声跟着她被架起拖走的身材,渐行渐远。

郑嬷嬷咬紧了后槽牙,拼了满身力量一把将大夫人从床上甩到床下。大夫人一身素白,领也歪了,发髻也散了,珠钗跌落碎了满地,披头披发女鬼普通,伏趴在地上,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老夫人,似厉鬼索命普通,哀嚎道:“扒灰的老牲口,不要脸的老虔婆,你们景家一个个的…………”她抬手,自老夫人指到景辞,“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老夫人吓得大呼,干枯有力地手推搡着她,“拉开她,快拉开她,绑住这个疯婆娘!走——快走!”

第六十章丧事

她们喊“青崋,青崋,你拿了我的命去吧…………青崋呀,我愿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命啊…………天爷,我的老天爷啊…………”撕心裂肺,如同女人锋利的指甲抓破耳膜,每一声都渗着鲜红的血,指甲盖里刮走了肉和皮,痛不欲生。

“捂住她的嘴!快给我捂住她的嘴!”

乌鸦、白幡,和尚的木鱼羽士的八卦,女人的抽泣男人的丧服,横梁上一缕一缕麻布飘着,如同深夜浪荡的魂,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景辞这里,虽说勉强能劝上几句,但抵不过老夫人认死理,心中有了计算,便听不进旁人奉劝。让人领了大夫人到跟前来训话,浑浊老去的双眼蓦地间亮起来,是恨,扑灭这方寸之间,女人们争来斗去的六合。

深宅府邸多少秘辛,都是脏得不能见人的锅底,谁都没有胆量去碰。转个角,赶上回府奔丧的景瑜,现现在已是孙夫人,换了夫人发髻,虽哭过一回,但面色丰润,明显是过得极舒心的,见着景辞便上前来握她的手,二人与昔日普通坐在亭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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