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说：“还成吧，到底不是在家做女人的日子了，委曲时候很多，到头来只能忍。但那忍字头上一把刀，那里能好过？”
景辞垂目望着四角红漆柱子，点头，“姐姐没见着，里头一个个的要杀人普通，实在可骇。”
春山淡淡瞟糖豆儿一眼，在前头给陆焉带路，“照寄父的叮咛，干爷爷府里不讲场面，也就号召了这小子一小我来迎，干爷爷干奶奶都在屋子里等着呢。”
王氏向前让了让身子，敛容道：“一家人何必说这些，你跟我来就是。”
到门口，老早就有个名叫“糖豆儿”的白面小子候着，一见马车就冲要上前来给陆焉当踏脚凳，舔着脸拍马奉迎，被陆焉一脚踢开来，脸上也未见讶然，仍然笑呵呵背面跟着，点头哈腰，“小的日盼夜盼，可总算把祖宗盼来了，远远瞧着这日月红光的，定然是祖宗下凡。小的这就给老祖宗叩首，老祖宗千岁千岁千千岁。”声音到是爽利得很，吉利话说出来一溜一溜，明显是排练过多次了，就等着御前献宝。
景辞道：“姐夫朴重。”又想着也只剩景瑜这么个靠近人，便说：“我替姐姐留意着，只是眼下都城里擅追求的短长人物太多，姐夫既是如此性子，不如谋个外官，一来熬炼人，少了都城里很多迎来送往，二来伉俪俩离京远了，姐姐也松快些。”
但是陆焉倒是不大情愿同陌生人如此亲热，王氏在他脑中夙来是个涂脂抹粉的妇人模样，眉眼都记不清，哪管得上她那些个无人挂碍的孤单苦衷呢。于这满腔殷勤，理也不睬，径直问：“寄父现在在那边？容焉见过寄父，再论其他。”
并非承平安稳年，*不竭，若再有天灾，谁知会闹成甚么样。景辞只想到面前，未看深远，“府里头按例要施粥的，月末又要忙上一段光阴。”
又是叶落，这一秋，仿佛渗入了悲愁。
景辞道：“姐夫对姐姐好就成了，旁的人，不必计算很多。”
她眼睛里透着孔殷，身材却非要装出些渐渐然的崇高文雅，王氏的言与行是极冲突的，但心机太小，太轻易看破，便也没人情愿理睬。待她轻缓起家，扯着嘴角笑道：“很多日子不见，焉儿可好？听闻你克日荣升，妾身内心可不知多欢乐，本日你来，恰摆上一桌，大大庆贺一番才好。”
第六十一章寄父
陆焉木着一张脸，总让人觉着是与石像说话，你欢乐也好，哀痛也罢，他老是不起半点波澜，是个冷心冷肺的东西，没一丝人气。他拱手道：“有劳乳母。”
这贿赂纳贿，也有贿赂纳贿的矜持和方法。
继而又是叹，长悠长久，断断续续，这国公府里仿佛有叹不完的气，唱不完的悲歌，流不完的眼泪。
景瑜道：“可不是么，总有事情要忙，悲伤完了，日子还得过，管你是苦熬还是吃苦。”
王氏的热忱让凉水浇了个透顶，嘴角抽了抽，想来试了半夜的衣裳金饰，到他眼里也不过是个黑漆漆班驳老旧的安排，一时怒一时哀，到头来亦不敢说半个不字，还是老诚恳实堆起笑容，捏动手帕拭一拭嘴角，柔声道：“老爷在屋子里歇着呢，传闻你要来，本是要来厅里迎的，无法身子骨不成，一丝风也吹不得，眼下还在床长进药呢。”
别庄小而巧，面积并不大，穿过垂花门，走过一段九曲长廊便到仆人家寝居处，门口的绿衣丫环正点着脑袋打盹，见人来，一个激灵站起家，吃紧忙忙屈膝施礼，明显是怕极了王氏，打起帘子来细声细气说：“春红姐姐在里头，老爷正服药呢。”仿佛是不认得陆焉，只晓得是位朱紫，宅子里拜访的客人少之又少，丫环们见了外人都拘束得很，不敢开口问安，只好低着头闷声不说话。
这一时，陆焉的车架自正阳门出，于申时二刻到达城西别庄。这庄子临山而建，甚为隽秀，是他总领外务府时，景家为给馨嫔铺路，展转拜托二三人，才将房屋地契送到他手上。他肯收已算是天大脸面，沉默是答应不再承诺旁的人牵线搭桥，而非为着一栋宅子便为馨嫔效力。
“也是――”景瑜自结婚后，风味已分歧，再不是阿谁朴重凶暴的女人，不知不觉间习得圆融通透，亦习得何为“放过”，想来或许这就是成熟，转念之间又觉悲惨，如是秋风，瑟瑟生寒，“你姐夫此人木讷得很，这段光阴赋闲在家，我总劝他使些银子，高低活动活动，好谋个别面差事，只是他此人，底子不听劝。”
景瑜悠长叹了一声，“都是多少年没人提的旧事了…………二哥身子不好，现在还在院子里关着，便是哪一家的女人也不是这么个养法。目睹着大哥立室立业，就是青岩都已经开端议亲，二哥的婚事却连提都不提，一个个的，就怕沾了倒霉。小时候新年大节还能见上一面，可你瞧年节里，二哥连露脸都懒得。难不成好好一个国公府二少爷，就这么荒废在院里，闷一辈子不成？再而，大哥出事，这爵位按理就该落到二哥头上，不过碍着二哥那样的身份…………这下也不知大伯要如何摒挡了。”
“唉…………”景辞长长叹一声，并不辩白。
她如此说，景瑜脸上却未见忧色，蹙眉犹疑道：“你？你几时有如许大的本领，等闲便能替人谋缺？”不等景辞答复，她已了悟，“难怪了，你那有个活祖宗，这不，都城里大小事件，哪一件他办不成？”
陆焉还是是一副万年稳定的冰冷模样，俯腰拱手，对着座上妇人道：“见过乳母，乳母万安。”
王氏笑着点头，她原是旁人送来给吴桂荣暖脚的丫头，吴公公怜她出身凄苦，真将她汲引发来做起了端庄夫人，但天然，这端庄两个字罩在王氏头上，老是有些不普通的。
终究景瑜伸手来握住她，蹙着眉，抬高了声音问：“里头吵得短长？”
景瑜抬头看，天涯湛蓝湛蓝，一朵云也不见，应是要叹一声秋高气爽，但听她感慨道：“一个多月没下雨了，这秋旱畴昔，还不知有多少流民饿死在乞食的路上。”
“嗯――”陆焉哼上一声，绕过十二瑞兽琉璃照壁，穿过树荫稠密的石板小径，便至正厅。厅中挂洒金牌匾，上书“上善若水”四字，牌匾之下坐一名中年美妇，石青色夹袄，茶青色马面裙，高高挽起的发髻缀着金镶玉的簪子，点翠兰胡蝶发钗，而下是细细弯弯的眉，艳红饱满的唇，耳坠子上镶着指头大的宝石珠子，迎着光动一动，倒能晃得人目炫。这眼下瞧着便能觉出几分决计装点的繁华模样来。
入得亭中，四周仍然是花香鸟语，风甜水美，衬得美民气机更加难言。树荫下，小亭中，景辞与景瑜双双沉默对坐，开一句口叹一声悲焉知世事竟如此艰巨。只剩眼神的碰触能够透漏苦衷，一双姊妹相守，舌尖喉头皆是苦。
路上又说：“这小子六月才来，补了个看门的缺，原瞧着是个诚恳本分的，谁承想跟着林三几个混上二三月，竟也成了这幅模样。”
景辞道：“姐姐说的是呢，大家有各命，谁敢不认呢？”
“还能如何呢？祖父在一日，大伯老是不敢等闲去动二哥的。”景辞缓缓道，“长辈们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说。还是说姐姐吧，很多日子不见，姐姐过得可好？”
路上王氏收敛起来，未再多话，陆焉亦图个耳根清净，一语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