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好脾气!我看是水性杨把戏蜂引蝶才对,要不然怎能招惹上太子,光天化日之下便做出那等轻易之事,这算是哪门子的良配!”

“郡主慎言!”他沉下脸来,抬高了声音呵叱。“虽说凹凸有别,但推己及人,最不该说这些的便是郡主。”

景辞笑,不能置信,“提督大人的意义是,要我与你今后偷偷摸摸私会后山,做你见不得光的妾,或是暖床的丫环,踏脚的凳?”

陆焉看着她,不躲不闪,干干脆脆点头,“是——”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陆焉不疾不徐地,任她咬,口中说:“年纪大了,终归是要找个伴儿的,也不拘是谁,老了能陪着说说话就成。至于你说敲锣打鼓,哪有结婚还捂着不让人晓得的?更何况臣的身份在明面上摆着,与其让人背后里说三道四,倒不如拿到台面上来,大风雅方地办。”

也不必他说完,曹对劲马上凑到跟前来,堆着一脸笑,说:“眼看着日落,咱家也该辞职了。”右手边没闻声动静,曹对劲捏高了嗓子冲着毛仕龙道:“毛大人,咱家听闻你有事要办,这便同咱家一道出宫去吧。”

他悄悄揉捏着掌中荏弱无骨的小手,柔声问:“如何了?受了甚么委曲不成?”

景辞呆了呆,畴前任她如何混闹,他都是万年稳定的笑模样,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哄着,从没有黑过脸,说过一句重话。如此让她忘了,他是如何一步步从几乎被人打死的内侍,爬到集权在手的司礼监,也忘了他可以是和顺似水的小阿爹,也可以是无情偶然的西厂提督。他待她太好,便让她忘乎以是,乃至于一个冰冷的眼神,已充足逼出她的眼泪。

帘子打起来又落下,将议事间淡淡的燕口香密密实实遮住,景辞回想起来,鼻尖浅浅淡淡的香,便就是平常他鬓边领口经常有的。她有些驰念,思路在沉默里飘零,垂垂忘了是为何而来。

贰心疼,但又需哑忍,双双无言。

因是傍晚,灯还将来得及都点上,屋子里不敷敞亮,沉闷好似将要落雨的午后。奇特的是没人说话,她与他都盯着案几上同一盏宫灯,但无人发声。这无聊又沉闷的光阴,合适念一本经籍,敲一段木鱼。

换做普通的朱紫蜜斯,多数也就忍了,但景辞不让,挺直了腰,抬起脸,直直瞪归去,娇呵道:“看甚么看,再多看一眼把稳剜了你一对招子!”

陆焉语中含笑,转过脸来细心瞧她,“嘴上说不是,脸上可写满了委曲。恐怕再说上两句,郡主就该掉泪了。”

第七十章争辩

余下几个当差的虽不明以是,但胜在耳聪目明,春猴子公都站起来哈腰施礼,其别人给磕个头哪能有错。

只需偷偷摸摸瞟上他一眼,她来时有再大的心性,到此也已闭幕,窝窝囊囊的没个别例。

可她恰好又是倔,嘴唇咬破也不肯掉下一滴泪。

“不必了,没甚么可避的,我这里有急事,一刻也迟误不得。”正说着话,也不睬春山,径直往前,挑开了帘子,跨过门槛,抬眼便撞见一派安闲的陆焉,他一人坐正位,手里捏着一只奏本,与毛仕龙正说到“抓紧把守”四个字,见景辞闯出去,也不过淡淡看上一眼,转而扔了折子,老神在在地等着开戏。

景辞缓上一阵,忍住了,虽红着眼眶,但平心静气与他说话,“方才是我讲错,现与你赔罪,望提督大人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算。现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至心真意要迎她过门么?”

“我才不哭,又不是病怏怏娇蜜斯,竟日里哭哭啼啼像甚么模样。”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一会,俄然间张嘴咬他手背,小小一只虎牙暴露来,实在敬爱,“都怪你,敲锣打鼓的要结婚,像甚么模样!”

她活力,扬起手来再落下,啪一声拍他掌心,不料被他握住了,抽了两回也没能逃脱,她抬眼瞪他,等来的还是笑,她如果个地痞猴头,他便是如来佛祖,任她如何胡天海地地闹腾,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景辞沉默间向后退上一步,头上的凤尾簪晃一晃,刺在他眼底。她说:“我若早晓得你有个藏在家中,与你订了亲的女子,毫不会与你有半分胶葛。眼看着我这厢傻呆呆的钻了套,你却要一抖袖子,抽身?真是好笑,我堂堂汝宁郡主,竟也有如此一日,下*贱得要向个没根的太*监自荐床笫。”

景辞追上,“那我与你之间算甚么?”

景辞抬手,制止了春山没完没了的结巴,提起裙来上前一步,绕过烧得正旺的炉子,嘴角挂着笑,问春山,“里头可还议着事呢?”

陆焉道:“臣与郡主之间商定稳定,等郡主的婚事落定,统统还是。”

景辞微微点头,暗见晓得了。这就要往内堂去,春山仓猝来拦,“郡主且等一步,小的这就出来通报。”

毛仕龙虽说心有不平,但是个惯会审时度势的人,朝陆焉看上一眼,见他不言不语显是默许,便吞了火气,与曹对劲一道告别。

她便鼓起双颊,成了个发怒的河豚,“笑甚么?再笑,将你拖出去斩了。”

她有些挫败,冷静地垂下头,咬着唇不说话。

春山到她跟前确切老诚恳实,一开口,一五一十交代,“起初几位祖宗都在,约莫是户部又不给批便条,跟礼部工部闹上了。眼下时候晚了,只要曹厂公、毛大人在。”

“好——”他温温轻柔地,朝她伸脱手来,一只苗条如玉再精美不过的手,摊开来只等她,“斩便斩了吧,郡主下旨,微臣莫有不从。”

陆焉眉间舒展,撘在案几上的手不自发钻进了一页洛阳纸,皱了碎了,都在手心。

而景辞虽垂着眼睑,但竖着耳朵,忽而闻声一声笑,她转过甚,惹得珠钗耳坠环佩叮咚,不慎对上他含笑的眼睛,狭长的凤目眼底含情,脉脉似水流。

“不准!”她走到他跟前,像个让人抢了玩具的孩子,“我不准,不准你结婚,不准你娶旁人,周氏不可,谁也不可!”

陆焉道:“臣记得郡主说过,今后要给臣挑一个模样斑斓脾气暖和的女子,现现在,周氏是寄父挑中的人,算是已有父母之命,至于脾气模样,也是极好的,春秋虽大了些,但胜在知冷热,会疼人,比之豆蔻年纪的小丫头,倒是更合情意。”

景辞倒也赏他脸面,由着他引着在陆焉左手边落座。茶还没上,只觉如芒在背,一抬眼劈面是个刚正脸,蓄长须的中年男人,想来就是锦衣卫都批示使毛仕龙,只他一双局促的眼睛生满贪欲,是野狗盯上了鲜肉,直勾勾看着她,只差赞叹咋舌。

“你——!”毛仕龙虽说在陆焉跟前奉承,但在外头倒是个霸道不讲理的人物,约莫如此,对上越是奉承奉迎,对下越是蛮残暴敛。正要拍桌子算账,幸亏耳朵好使,眸子子灵,闻声上座吧嗒一声,奏本落在桌上,陆焉合拢了双手,慢声道:“日头不早…………”

曹对劲头一个起家,弓腰作揖,觍着一张细眼尖鼻的脸,堆满了奉承,“哎呀,郡主台端,奴婢有失远迎,实在是罪恶罪恶。郡主快请上座,二串儿,外头傻愣着做甚么?上最好的茶,掐尖儿的碧螺春,四月四的露水,郡主把稳,这椅子可硬着,奴婢给郡主垫上!”

“有甚么委曲可受?反正有九千岁护着呢,旁人奉迎还来不及。方才要剜了毛仕龙的眼,他不也老诚恳实受着?”她声音软软和和的,听起来觉不出刻薄之意,反倒像是吃着糯米糍粑软得黏牙。

她本日还是是上衫下裙,烟霞色的短袄挂珠玉坠领,行路时多有叮当环佩之声,盈盈敬爱,腰下是多彩云边凤尾裙,一抬脚一迈步都似彩凤飞舞,华贵雍容。再向上,瞧见一张明艳可儿的脸,少女吹弹可骇的肌肤上薄薄刷上一层胭脂,殷桃小口有朱色轻点,勾出个画上才见得着的美人。一进屋,便将这粗陋素净的四周墙都点亮,所谓熠熠生辉也不过如此。

外头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湿滑滑难行。落轿处离司礼监另有一段间隔,听闻前头路上有霜,景辞这几日躺得烦了,恰好下轿步行,便就让半夏陪着,一起无声无息到了司礼监本部衙门,门房有三两个小寺人清算文书,春山躲了一回懒,找了一只小凳坐在暖炉边上烤火。蓦地间瞧见半夏,再看她身边的景辞,吓得几乎将炉子掀翻。赶快站起来,抖了抖袍子,磕磕巴巴施礼,“小的见过汝宁郡主,不知…………不知郡主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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