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郡首要吃,奴婢先洗手去。”说到吃,这才阴放晴,一溜烟跑去厨房打水净手。
景辞好笑地看着她,问说:“哪个甚么甚么呀?恕我痴顽,参不透半夏女人偈语禅意。”
半夏嘀嘀咕咕说着,“传闻成外堆积一大帮流民,没吃没喝的见天儿肇事,昨儿承安门那已经开弓射人,小郭儿同奴婢说,墙根下乌泱泱死了一大片,第二每天亮一看,嘿,尸身没影了。都说是让饥民拖进山里你一肘子我一腿的分了吃,啧啧……想想真是寒毛都要竖起来。”虽近在面前,但说的都是旁人的存亡挣扎,到底无关痛痒。闲得无聊拿铁夹拨弄炭盆里烧红的碳,翻出哔哔啵啵声响,一个一个火星子接连上窜,过年似的热烈,嘴里头仍在感慨,“按说就隔着一道墙,昨儿长庆伯府上大老爷生辰,还鸡鸭鱼肉的大开宴席,搭台子唱戏,闹到天明,墙外却不幸得破棉袄子都没一件,饿得要吃死人填肚子,您说这世上的事怎就如此不公,流民的命竟不如狗畜。”
下午馋嘴,吃多了栗子积食,夜里睡不平稳,干脆与白苏伴在一处说话,半夏见屋里有光,也溜出去,长长的头发散着,肩上搭一件外袍,搬个小凳坐在床边,还是畴前几个半大的孩子一块儿笑闹。
第二日辞过梅影庵诸位师太,带上陆焉留下的一队侍卫乘马车下山。皇城里少了各宫正主,显得落寞又冷僻,但为景辞省去了晨昏定省,日子优哉游哉倒也轻松。
白苏笑,“瞧瞧,我们半夏女人迩来念上书了,甚么人间痛苦,甚么朱门酒肉,随口就来,之乎者也福兮祸兮,好文采。”
他约莫是说好,临行前俄然间抱紧了她,清楚是平常告别,在有恋人眼里却割肉刮骨普通难舍难分,仿佛光阴仓促,转眼即逝,恨不能日日与君好。
白苏偷笑道:“郡主放心,奴婢晓得短长。”
白苏瞄一眼垂目不语的景辞,再看半夏,“这是让你惜福呢,嘴那么碎,把稳福分都从舌头上漏了。”
约莫是将近傍晚,日光更加微小,窗外阴沉沉不见亮光,教人分不明净日黑夜。
景辞憋着笑,逗她说:“如何?半夏姐姐不喜好陆大人?不想去提督府上服侍陆老爷?”
夏末大旱,入冬又森寒,千万里逃荒路上一家子人还能活几个?多数死在栈道两旁,蝗虫似的啃光了树皮野草,为一把观音土冒死,一个个涨起滚圆的肚,蜡黄的神采,两只眼深凹,张着嘴喊饿,厉鬼普通伸手索命。
景辞与白苏聊着畴前国公府趣事,半夏是个直肠子女人,肚里藏不住话,忍了好一会儿,欲言又止,终究没能憋住,踌躇着开口问:“郡主…………您真筹算同陆大人…………那甚么,那甚么呀…………”
“两条腿颤抖,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内心头千万般舍不得,但皇命不成违,往前还不晓得多少艰巨险阻,我明白你,你也要记得,不管多大困难,不管是千山万水还是艰巨困苦,我老是要等你的,天下风景再好,也比不得你院中一树梧桐。”
应是笑笑闹闹喧闹光阴,一个不慎被半夜的喧闹喧华惊了魂,捧在手心的瓷瓶落地,仿佛能闻声碎裂时划破耳膜的利响。一顷刻好梦尽碎,命如飘萍,转眼成灰。
景辞翻一页志怪话本,睨一眼白苏,懒懒道:“得了,你就放过她一回吧,哪一次不是把人急得跳脚?眼看就要到年下,我们都和和蔼气的,来年才有好运道。”
嘉禾没顾上端方礼节,急仓促打门,与白苏说:“好姐姐,快将郡主叫起来,元人绕过宣府大同,从北边直取都城,听闻已颠末端保定,再有几个时候就要到都城!”
“你浑说,再说把稳我撕拉你这张嘴!”
白苏干干吞咽一口,哑然道:“元人南下,直取都城,现在已打过保定,眼看就要到都城,我们快清算清算出城去吧。”
白苏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跑回守夜的小床上,“任你们说,恕不作陪。”
“荒唐。”她照实说,“您安安稳稳嫁个有家世有爵位的世家公子不成么?怎地千挑万选地竟还选了这么小我,底子不靠谱,跟了他哪能有甚么好日子过!”
“就是…………就是…………”半夏支吾着,找白苏求救,但此人落井下石,等着看热烈,她只要硬着头皮说出口,“就是拜堂结婚做伉俪啊,陆大人再短长也是个非男非女的寺人,这…………这事太后老夫人能承诺么?”
白苏不说话,冷静看着景辞,等她答复。
他听得入了神,痴痴不能言语,她笑着踮起脚亲吻他嘴角,银铃似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丁宁他,“路上谨慎,来往安然。”
转过脸来对半夏,“半夏姐姐跑动跑西辛苦半日,好不轻易探听出来,合该何可热茶好生歇息。先别忙着说话,栗子好吃么,给我一颗。”
白苏再是聪明,这一刻也慌了神,腿软有力跌跌撞撞走到里间,景辞已然裹上外套,因夜里睡得并不平稳,这时复苏非常,蹙眉问:“外头如何了?吵吵嚷嚷的,天干物燥,哪个宫起火了不成?”
约莫是大雪将至,城头上阴云蔽日,明白日里需点灯才看得清脚下。半夏窝在暖炉边剥栗子,白苏倚在灯下缝一双白袜,景辞懒懒翻着书。因着风冷霜寒,挂在廊下的白鹦鹉挪到屋里,时不时喊“吉利吉利”“万福万福”,学会了一大车吉利话,仍旧还是个长毛牲口。
“如何…………”动静打击太大,白苏还未缓过神来。
见半夏仍旧一副懵懵懂懂傻模样,她便打趣说:“这个呀,等你有一日好似白苏姐姐普通有了心上人便全都明白了,你说是不是啊?白苏姐姐。”
半夏让点着了,辫子上冒火,“我读书如何了?我读书是我进取,学海行舟不进则退,能文能武才当得起我们郡主的大丫环。”决计咬重了一个“大”字,好生高傲。
景辞抬手点一点半夏鼻尖,含笑道:“你呀,真是操着天大的心。劳请半夏姐姐放心,我本身挑的人,本身内心明白,非论将来如何,我心中全无痛恨。”
风也清清,云也淡淡,他转头时,人已远,但莫名能看清她嘴角温软笑容,如蜜糖普通甜在心底。山长水远亦不成惧,因贰心中已有归处。
嘉禾向内窥测一眼,见已有悉悉索索响动,“姐姐守着郡主,小的再去外头瞧瞧,总归我们在宫里,比外头安然。梧桐姐姐同锦衣卫说话呢,这就过来。”说完一回身,又跑进灰沉沉的夜幕以后。
半夏吃紧道:“哪能啊,奴婢跟您端庄说话呢,这…………这郡主啊嫁寺人,三千年月朔遭,奴婢想想都觉着…………”
半夏笑嘻嘻对劲道,“这个奴婢可清楚得很,白苏姐姐同锦衣卫肖总旗端倪传情也不知有多少日子啦。”
“光会说我!”半夏站起家来,并不平气,“仿佛你是个木头人,一个字听不出来,不知人间痛苦。”
“觉着甚么?”
第八十一章阴云
景辞刚才同白苏说:“这丫头克日藏着苦衷,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你也少惹她。”
白苏面红,蹙眉害臊,“这好好的如何说到奴婢身上。”
景辞还要来凑趣,“得啦,你还不晓得你白苏姐姐存了多少私房?怕是京里的朱紫蜜斯都不如她。”
景辞明显一怔,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小女人,战乱只在旁人丁中传闻过,现在真到面前,竟生出一股恶梦未醒之感。右手攥紧了松垮垮的襟口,眼睛盯着窗前百鸟朝凤八面屏峰,沉声道:“去把半夏桂心叫起来,别的小宫女能跟得上的才带,要紧的东西收一收…………不成,你让桂心去厨房,能久存的东西都带上。叫半夏来,挑着丰富的衣裳穿,梧桐呢?马车不必了,带上腰牌,我们骑马出宫。现现在皇上太后都不在宫中,没个能做主的人,若真出了事便都是没头苍蝇乱闯乱闯,倒不如家去,府里头必定也在清算金饰预备出城南下。”
景辞缓缓挪着步子,与他相携走到门外,院中红梅未开,枯枝衰颓,六合一片寂然萧索。日光淡淡,落在她清秀美丽的面庞,如玉的肌肤透着光,似琉璃易碎,烟云易散。
但本年夏季比平常都要冷上几分,叶落霜起,雾重夜凉,北风吼怒着卷走统统朝气,田野山间寸草不留。
半夏吊儿郎当浑身像是街口厮混的张三李四,甩着腰间石榴红的穗子,对劲道:“总说要撕,哪一回真动手?可见白苏姐姐内心疼我呢,等姐姐结婚,奴婢定要随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