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辞冷然道：“真是一条好狗，仆人家还没出声，他便狂吠咬人。宫门出不去，我们不能坐着等死，这回银子金饰都扔了，压箱底的匕首长刀拿出来，宫中往西去就是昭华殿，昭华殿荒废久了，住的都是犯了事的宫女子，一来偏僻，二来年久失修，或许能找着前程――――”
夜风吼怒着刮过耳畔，身边仓促来去的都是一群无处可去的人，不知是该捧首痛哭，还是自刎殉节，氛围中充满绝望的气味，悲悲戚戚的恸哭声渗进宫城内每一块冰冷的地砖，血、火光，马蹄声嘶吼声似浪涛似雪崩一层层囊括冲刷，刀刺肉身之前，先毁灭了求生之望。
真真是一丝裂缝也寻不出来，各处宫门落锁，十几名保卫轮班，威胁操纵都没得用处，目睹无计可施，只好再回碧溪阁去。
袁嬷嬷点点头，肥胖的身子穿越在慌乱的人群中，一溜烟已达起点。
嘉禾道：“要不我们硬闯，冲出去！”
“上直卫都批示使徐广谌倒是个忠诚好人，就是不知祸乱将起，能不能撑得住。”景辞仓猝将大氅系住，转过脸向外看，窗外一片令人堵塞的乌黑墨色，隔着一道墙，仿佛能清楚地闻声来往脚步，仓促忙忙跌跌撞撞。
景辞点点头，嘉禾在她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郡主如果跑不动就支会小的一声，小的力量大，能背着郡主跑。”
碧溪阁里要紧人物都点齐，出了内宫才见着马，景辞一行人趁着夜*打马出宫，未料将至宫门便被羽林卫拦住来路，嘉禾与保卫胶葛半晌，陆焉的令牌拿出来，圣上太后都搬出来恐吓，也涓滴不见松动。景辞骑顿时前，正巧赶上那人大声厉呵，“管你是西厂提督还是甚么公主郡主，今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甭想从这出去！”
“蠢货！”怒极带落茶壶茶杯，摔得乒里乓啷满地，“看死了皇宫就能抓得出特工？一脑筋枯草烂叶，对上巴结，对下打压，除了这还会甚么？”
梧桐去了又回，背上已跑出一层薄薄的汗，“奴婢方才问过肖总旗，外头情势更加不好，元军已到城下，为首的哈丹巴特尔是一员虎将，嗜杀成性，手底下不留活人，现下满都城都在想体例往南边逃，就只我们被死死困在宫里，毛大人不发话，宫里头一小我也别想出去。”
单单是国公府挑遴选拣还带着六驾马车，更不必说其他各府拎不清的主子主子带着猫儿狗儿一车两车银子珠宝上路，官职低的没背景的，还没走出城门就让趁机反叛的老兵油子扒了个洁净，一个个红巾蒙面，同山贼匪贼没辨别。
梧桐帮着半夏翻出个装满银票的金丝楠木镂空雕花匣子，听景辞叮咛，“银票带上，碎银子也带一些，珠宝金饰不必管了，这些东西换不出银子来带着也是累坠，嘉禾呢？马备好了？外头吵吵嚷嚷乱跑乱哭又是闹的甚么？”
半夏焦急上火，仓促忙忙屋子里转来转去，话里头也冒着火星子，“得了吧，逃命的时候，您就少讽刺奴婢一回吧，您穿这件紫貂绒大氅，挑来挑去就这件最丰富，外头风大，郡主把兜帽带上，把稳吹伤了脸，转头陆大人瞧见了，又要将奴婢拖出去噼里啪啦打板子。”
梧桐低声道：“外头大家自危，袁继东见打不过，连夜带着家小直奔都城，被监察御史白蹇白大人一箭射死在永定门下。现现在旗手、金吾、羽林卫大多跟去汤泉山，三千营在北郊练兵不知现下拔营出发能不能赶得上阵前一战，幸亏上直卫一个很多都在京师。”
上直卫荒废得久了，对阵能征善战的忽必烈子孙，敌方岁枯拉朽势如破竹，号称精锐之师的上直卫只剩碾碎成泥、伏尸田野的宿命。都城里凡是有几漫衍景的人家都收到动静，城破就在瞬息之间，女人小童来不及哭，都开端仓促忙忙办理行装，承安门外堆积的饥民人数庞杂，只剩定淮门一条道。上百辆马车都在定淮门外排着队，前头一阵阵锋利的哭叫声，银子也不顶用，保卫当即杀了号令的管家、哭叫的妇人，血溅开烫热了冰冷的墙砖，也吓住了成日里骄贵横行的达官朱紫，这一日性命都贱如蝼蚁，兵不是兵，将不是将，都是喝人血吃人肉的牲口，死尸身上还要刮下最后一层油，将人之罪过贪婪归纳到极致。
“走，顿时走！”景辞发声，这一屋子人才回过神来，带着眼底藏不住的慌乱，衣裳鞋袜一件不带，怀里揣着都是能拯救的东西，梧桐寸步不离地守在景辞身边，出门了径直西去，“元军大半从正阳门入，我们往西跑，撞不上来人。”
第八十二章祸起
“阿乐住读苏噶那！（杀光）”彻夜欲以弯刀，血洗宫城！
半夏还要求上两句，再塞银票，那人已不再收，“行了行了，收了银子还不定有没有命花，你们哪，从速的，哪来的回那里去，求我没用。”
忽而外头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继而是门响，梧桐喘着气冲进门来，缓上一小会儿才说：“郡主快些走，奴婢方才同锦衣卫肖总旗探听，元人兵分三路夹攻保定，城已破，元军未做逗留，一起向南要直取京师。”
统统狂乱、挣扎、流亡都自这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拉开大幕，鼓噪喧华异化着此声未完彼声又起的呼喊求救，与目前风霜雪雨相伴，都成刀下亡魂。
“真真蠢货，愚不成及。”她坐立难安，心中忐忑如鼓擂。
“不成！”梧桐点头否定，“奴婢听肖总旗说，前头宁朱紫的车架要出宫，她家里人就在宫门外等着，侍卫愣是半步不让，杀了朱紫身边靠近寺人，若再闯，恐怕连宁朱紫要死于刀下。”
猛地转头，因门别传来一声凄厉呼喊，统统人都愣在原地，面无赤色地望着黑漆漆无风又无月的苍茫夜幕。
半夏行动最快，桂心还在系腰带，她已经不知从哪个箱子里翻出一件皮袄来扎踏实实穿上，灰鼠毛外翻，活脱脱是个刚下山的猎户，景辞脑中紧绷的弓弦被半夏这身合用但风趣的打扮一剪子剪断。森冷又肃杀的冬夜，无星无月的夜空下得闲仍能欣然一笑，最是贵重。
她拉紧了厚重的大氅，闷不作声。
阴云压成，似是有雨未落。景辞回到碧溪阁，仿佛进了个巨大宽广的樊笼，出不去进不来，是一群被赶进热锅的蚂蚁小虫，只能眼睁睁等死。
元人铁蹄踏过鲜血淋漓的尸首，第一支火箭射向百官大朝的太和殿，紧紧钉在“建极绥猷”匾之正中，继而数十只扑灭的箭带着火光飞向太和殿殿门，几近只在一瞬，大火轰但是起，耳边仿佛能清楚地闻声元军抚掌大笑之声，笑汉人孱羸，只顾内斗，不堪一击，猪狗不如。
景辞朝半夏使个眼色，她便堆起笑来，将此人拉到一旁，一张五十两银票塞畴昔，好声好气求上几句，立马变了神采，同她抱怨，“女人是不晓得，都城里出大事，元人有特工混进城里，指不定还要趁乱入宫谋刺，上直卫徐大人就是让元人特工刺伤了腰腹，半个时候便去了。副批示使不当用，现下一大半的守备都归毛大人管，毛大性命令，封闭城门，不准进不准出，我劝你们还是归去诚恳呆着吧，承安门外都是饥民，神策、通济、正阳三门直冲保定，往哪跑都是死路一条，宫里比内里安然。”
梧桐道：“毛大人说，宫里头宝贝多不堪举，谁晓得这些寺人宫女会不会趁乱出逃，顺手带走宫中宝贝，锦衣卫是给皇上看家护院的，外头打成甚么模样都与锦衣卫无关。”
吃紧忙忙要逃命的档口，景辞兀自打理着夹袄与她打趣，“我们半夏女人最惜命，好多年没见人穿过的皮袄都能收回来，您这是要上山打虎还是下海捕鱼呀？”
景辞一顿脚，恨恨道：“那袁继东真是个酒囊饭袋，号称十万驻军定东北，年年张着嘴双手一伸问朝廷要粮要人，打起仗来一天一夜都撑不住！养他何用，不如剁了喂狗！”
景彦陪着太子在汤泉山未归，乃不幸中之大幸。景家二老爷解缆前已指派亲信带着银票函件去宫中策应景辞，虽说宫门紧闭，但他与毛仕龙同朝为官，多少有些友情，由他出面，再办理副批示使曹德良，必将能争一息通融余地。但他未能算出枕边人变数，南逃仓猝，男女不在一车，孙氏领着儿后代儿同坐，出门时叮咛袁嬷嬷，“你儿子不是在老爷跟前当差么？叫他去追涂四几个，奉告他们，郡主本身个返来了，让他们速归。”
月黑风高，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