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中男人不过一死，但是女人除却生命却要被剥夺更多，接受更多闭门读书满口诗书礼义之人没法设想的痛苦。
路遇岔口，景辞闷声拉一拉梧桐，她当即会心，朝着右手边盘曲泥泞的山路走去，分开喧闹拥堵的灾黎步队。不知前路如何，但求能躲过这一劫。未几久，直至转头再也没法瞥见其他人身影，景辞忽而闻声烈马嘶鸣、刀剑出鞘之声。谁也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相互的手，非论荆途波折，卯足了力量攀爬前行。
“这档口那里还顾得上甚么衣裳鞋袜，逃命要紧。”
大家生来无私，危急时分唯少数报酬国为民抛家弃口捐躯性命，大多数人都在为一己之命费经心机四周奔逃。
肩上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寂，俄然间也不知是谁，本身后大吼一声，“元军来啦！元军追来啦！”路上行人一刹时十足愣住脚步，惶恐、无措写满本就已经蕉萃不堪的面孔，错愕的人面面相觑，相互都诡计在对方脸上找到逃生之机，但终究亦不过扑灭了焦灼，催生了惊骇。
再见天日之时，周身已冻得落空知觉，火光与剑影仿佛已然远去，隔着高高红墙，仿佛成绩另一个烈狱。
梧桐反应最快，拉住景辞就往路边山坡上跑，仓猝间问：“这一条大道，畴前能看到尾，两条腿再快也跑不过元人四蹄马，我们只能往山上去。女人还能跑得动么？山上泥泞，好些处所路都没有，女人把稳衣裳。”
一颗孤星跟从脚步渐行渐远，日光将厚重的云层扯开一道裂缝，透出暗澹微光，照亮一座烽烟未灭的城池。太和殿、中仁殿烧的干清干净，搏杀一天一夜的元军正在两仪殿享用汉人的美酒美人、珍玩珠宝，能抢的便抢，带不走的一一杀之毁之，女人成了牲口，没有伦理端方，夸姣的身材，年青而兴旺的生命任人踩踏。
半夏打着颤抖问：“往南？向南几里？十里还是二十里？难不成要一起跑到江南去？”
到头来靠的是上直卫，羽林卫，金吾卫千万热诚英勇的热血男儿，多少还是半大的孩子，稚嫩身躯将将撑起沉重铠甲，一夜之间已死在正阳门外搏斗疆场，死在元军弯刀下，未曾凉透的尸身被马蹄来回踩踏，成了碎屑断片，与满地泥塘融成一体，报国之心无所依，换来死无葬身之地。
“好？好甚么好！已去的人都去了，你们神通泛博的提督大人即便返来又能如何？能将白苏姐姐还返来吗！”哀痛无处可去，半夏明显将这笔账算在外出未归的陆焉身上。或许如此，痛失嫡亲却无处发*泄的仇恨能获得一刻摆脱。
景辞点头，“眼下在乎不了很多了，能活下去就成，我瞧这山泉水洁净得很，不怕。”
人间祸福实难预感，当年被孙氏诬告，避走别庄，囫囵学会拍浮，未料本日可作拯救之用。于宫墙绝顶脱了大氅短袄，靴子也蹬掉，向后一跃跳入冰冷砭骨的白玉川，与梧桐半夏一道潜水而出。
第八十四章流落
半夏自知无状，尽管低着头，木着一张脸，无话。
景辞木了半晌，好不轻易才叹出一口气来讲：“走到哪算哪儿吧。”
一起上她沉默非常，自认罪人，罪孽深重，身披桎梏，行动沉重。身边走过残破的尸身、寥落的行囊、折断的旗杆横在路边，没了仆人的牲口四周流亡，承安门大开着，没有保卫也不见饥民，唯有栈道上混乱无章的车辙与马蹄印供人设想，昨夜的存亡流亡仿佛梦境，本日的苦楚寥落犹似传说。任谁也不敢信赖，前一日歌舞升平繁华如此的都城，会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耗费崩塌。
景辞与梧桐，沉默转头瞥见半夏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庞，双双无言以对，她不肯指责半夏，亦无话可说。
梧桐退后一步，与景辞并肩走着，抬高了声音说：“这群人动静太大，迟早要被元军赶上，我们要么转道往深处去，要么再抓紧赶路，抛弃他们。”略顿了顿，弥补道：“有他们也好，若真赶上，恰好挡了我们的灾害。”
景辞不置可否，因已然无路可去，活得一时是一时吧。
等梧桐找出半张烙饼，端一碗凉水进屋时，半夏也已换上一身洗的发白的妇人衣裳，梧桐将烙饼递给景辞，缺了口的青瓷碗搁在小桌上，找一件男人穿的短打换上，“这家子人都跑了，城内并非久留之地，西北驻军驰援还须数日，元人兼并京师，不定还要杀上几日，我们得往南逃。”
梧桐便摘一片广大的芋头叶子，舀了水捧到景辞跟前，蹲下*身子感慨说：“女人来时可闻声追兵脚步声？走大道的人，恐怕已死了大半。”
梧桐站起家向远处看，“这山头离得不远就是落霞山，女人，要不然我们上梅影庵尝尝，方丈师太认得我们，或许能有个落脚的处所，等大人回城，便都无需再怕。”
梧桐扶她起来，低声权威道：“郡主放心，大人收到动静不日便会回京，届时我们与大人碰上面便好。”
终究她感喟，拉住半夏身上粗糙老旧的衣衫轻声道：“走吧――”再对梧桐，“路上也再没有甚么郡主了，你若不嫌委曲，便跟着半夏称我一句女人吧，只当是都城南安铺子家的二女人，避祸时与家人失散，一起往南寻亲找人的。”
天涯翻出一抹鱼肚白，老天的脸躲在云后，悲悯地俯瞰天国普通残暴血腥的人间。若这是天命，则天也不当未天！人亦无处求援，到头来都是死，但是六合不仁，百姓何辜！
同源巷里住家要么死，要么出城南逃，很多家门都没来得及锁，倒给流浪之人一处避雨的瓦砾。景辞躲进一间上算整齐的小四合院，梧桐从院中捡了柴刀四周探看，半夏扶着景辞走近仆人家寝室，屋里只要一张冰冷的炕床，一台木柜，一张桌，木柜里还剩些衣裳，半夏一面颤抖一面从里头找出几件能穿的，帮着景辞将身上湿透的夹袄襦裙换下，穿上都城浅显百姓的粗布衣裳旧棉袄。常日里金尊玉贵的郡主，现在狼狈非常，烽火纷飞的时候，再是王公贵族，跪下元人铁蹄之下，又能撑住几分？
沿河便是城西御正街，昔日繁华喧哗的贩子现在只剩萧索，枯叶横尸、断壁残垣，应是国破江山在的悲惨，从面前到心底，身处孤城有力回天的痛撕扯着经脉，元兵约莫已然杀光抢光这一片，带着绫罗绸缎女人美酒撤回汉人天子的亭台殿宇，上他女人，烧他的宫池，踩踏汉人最最矜贵的脸面。
景辞长叹一声，无语凝噎。
天亮时走过承安门，城外还是萧索，景辞主仆三人约再向南走上二三里路，才垂垂赶上难逃的灾黎，这已是被远远落在背面的人，大多数拖家带口，脚程不快。
梧桐劝说景辞吃了这半块烙饼，眼下才有力量赶路，无法景辞点头回绝，她便只好将烙饼包好藏在衣衿里，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似的宝贝着。
行路间，景辞一个不慎让枝条划破了小腿，只一皱眉，不敢吭声。梧桐与半夏一个在前一个在后，都忙着探路奔逃，未曾重视很多。身后另有很多费极力量爬上山的灾黎，很多人手上背上还抱着个哭闹不断的孩子，狭小的山路除却行人短促的呼吸，余下是孩童锋利的哭叫，不竭扯破着被焦灼紧急胀满的心脏。
梧桐一个健步越上山坡，找一棵矮树挂住本身，再回过甚来将景辞与半夏拉上陡坡。山间路并不轻松，很多处所连落脚的高山都找不着，灌木枯枝纵横交叉，山石嶙峋高耸，也不谨慎就要折断脚腕刺破脚底。
路上野草、树皮都已让逃荒的饥民啃光，远远看去，一座山仿佛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头、裸*露的沙土。梧桐不由得摸了摸胸前那板块烙饼，不由悔怨起来，早知如此，应在城内搜刮洁净才是，到现在只剩半块饼该如何熬过漫无边沿的难逃之路，再抬眼向四周围佝偻有力衣衫褴褛的灾黎望去，恐怕有人瞧出端倪，觊觎这平常从未在宫中见过的贫民吃食。
日上中天，景辞已经疲惫到了顶点，梧桐才在一道山涧下发起歇息半晌。不管天外如何变幻莫测，山中光阴始终安好安然。一道小川自汕头落下，成了叮咚有声川流不息的瀑布，梧桐本身低头掬水喝了个痛快，但看景辞，还是难堪，“这里头水也不定洁净，要不女人还是比及了有火食的处所，烧滚了再喝？”
没了，甚么都没了，统统皆空。她脚步踏实，与半夏梧桐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向前，没有劫后余生的光荣，只余下痛失手足的悲哀。哭也哭不出来，眼泪是热诚，面上是结了冰的木然，渗入骨髓的恨。昔日你谈国仇家恨，不过旧事悠悠，现在就在近前，才知何为恨，恨不能屠他全族，杀他父兄，仍然难明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