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披荆斩棘，到落霞山时景辞已然浑身有力，脚步踏实，若再多走个一里路，恐怕就要晕倒在途中。她尽力地不要成为累坠，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但身材的限定没法等闲冲破，一起上仍需靠梧桐与半夏搀扶支撑。
得知景辞下落不明，陆焉当即便起家告别，晋王一番挽留只当作虚晃，他已然归心如箭，恨不能飞回京师寻人。
女人家生来荏弱，经不刮风吹雨打，何况是转乱当中展转流落，衣不蔽体食不充饥，这平生未曾假想过真有一日要面对如此残暴艰巨风景，一碗野菜汤都要与饥民抢得头破血流，能吃一顿饱饭都是在梦中。现在她独一的精力支柱，支撑她熬过饥饿折磨的人，一眨眼奄奄一息频死难返，若景辞不在，她要如何撑下去，又几时是绝顶。
传闻若不是病死的，另有人去谷底捡尸身，一人一口切开来吃下肚，美滋滋的荤腥熟肉，好享用。
本来打算天一亮便下山，如此也只能取消。景辞烧得浑身滚烫，嘴唇干裂，一天下来能复苏说话的时候都未几。梧桐做男人打扮，便肩起了男儿担子。凡是半夏在梅影庵内照看景辞，她跟着男人们便下山去，避开元军，到城内，或到四周小镇找吃的。
一样都是未及双十的女人家，谁晓得夜深人静月落无影之时，她有多少后怕与惊骇全然谨慎翼翼藏在冷冷僻清面庞之下。
陆焉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至京郊之时，京师环境已好转，元军此次乃南下奇袭并未做悠长筹算，财物女人装满行囊，与前来驰援的西北军虚真假实打上两场，便满载着货色回籍庆贺。
梧桐轻声低语，辨不明心境，“说甚么谢不谢的，都是尽本分罢了。我约莫着，最多熬过这几日，救兵就该入京了，到时又少不了一场大战，我们也得随时筹办着，兵荒马乱更日子只会更加艰巨。”
半夏用力抹了抹脸，将眼泪都藏进袖底，与梧桐说：“好姐姐，辛苦你，若没有你，我们指不定落在哪一处深山老林里让野狗野猪叼走吃尽。”
分开时身上的男儿打扮未变，只不过葛布短打已经被山间泥泞磨损得看不出色彩，她每一步都沉稳决然，未曾答应本身有半分踌躇，只因一旦心中生出踟躇犹疑，便再也迈不出这一步。
城门已破，京师一片狼籍。城外驻守的残兵败将及一众官员奉诏回京清算残局，难逃路上的人多数调转马头重回故里，国破家亡的阴云垂垂散开，国人大多健忘，除却睹物思人的哀痛，余下的便都是苟活于世的光荣。恨都藏在心底梦中，是惊是惧，是沉默亦是哀思。于破裂的瓦砾与坍塌的城墙边，思念亡故的亲朋，却又忘了积贫积弱的近况，是谁享用着无边繁华却大敌当前之时扔下满城无辜百姓独自流亡，是谁将天下百姓踩在脚下，却将雨顺风调写成他之恩赐，仿佛赡养数千万同胞的并非是整天劳作的农夫，而是高坐金銮，口中说着何不食肉糜的圣明天子。
终是有人本身厥后，握住她肩膀，给她长久一瞬的依托，转过身赶上男儿打扮的梧桐，眼神刚毅，沉稳可依。安抚她，“不怕，等大人回京，必然找最好的大夫给女人看病，到时候我们还和畴前一样，有吃有喝有地儿住。”人间繁华地里出来的女人，现现在被饥饿与贫困折磨得只剩这么些许寒微愿景，想来心伤。
如果说支撑半夏苦熬下去的是景辞，但是撑住梧桐的便是远在西北却该当是无所不能的陆焉。
景辞道：“我们身上另有碎银没有？先打发了此人，进了屋躲过这一日便可。”
蚂蚁都有领头，更何况一群苍蝇普通乱转的灾黎。此人既不是领头也不是匪首，景辞估摸着他这幅凶暴模样也就是条看门狗，看人神采做事，便将梧桐扯到一旁筹议。
不幸三个小女人衣衫薄弱，躺在地上便相互依偎着囫囵睡着。半夜景辞建议高热，嘴里反几次复说着胡话，梧桐让半夏守着景辞，本身偷摸到药房，屋内只剩下零散一点药材，她取了要紧的几位药，就近在柴房里生火熬药，还能让人沾沾暖意。景辞吃着药，病情却未见好转，还是是迷含混糊不见复苏。
半夏勉强将景辞安排在棉被上，拍一拍梧桐后背，表示她留意，当即捂着脸躲到门外一棵高壮杨树下放声大哭。
梅影庵早已经人去楼空，离散的灾黎在此搭棚落脚，一进门劈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腐臭，不知是死了人未埋，还是将死未死的病人收回的恶臭。比之避祸之路更加触目惊心，教人撤退。无法天已擦黑，落霞山虽离都城不远，但仍有野兽出没，若再下山，或又能够赶上收队的元军，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走入。未料梧桐在前，才跨进门里就有人上前来赶人，那人大夏季里敞着衣衿，暴露胸口一道狭长的伤疤，高高壮壮似一扇门，凶神恶煞，“滚滚滚，这儿满了满了，再住不下了，快滚快滚，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三人一整日未进一粒米，怀中的烙饼老已经凉透，一个个都成了铁打的，跑了一天一夜还点头说不饿。景辞只好捂着肚子说，那便等明日再吃。
她心中但愿、信心，在目睹景辞枯瘦如柴的身材以后敏捷崩塌，青涩的肩膀再接受不住，灾黎棚中此起彼伏的呻*吟与哀号中，哭得声嘶力竭，心肺落血。
半夏翻了翻袖子，荷包里还藏着几块碎银，梧桐上前去求了半晌，那人才勉强承诺，“进了这门，死活都看本身，没吃没穿，本身找地儿窝着，死了就近扔山谷里，崩在这哭哭啼啼碍眼。”
晋王为做一份大礼，指派三百近卫与他通往京师，但内里乾坤只此二人参透。陆焉走后，残局未完，晋王仍坐于原地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渐渐下完这局棋。一旁黑衣谋士望棋低语，“此人轻重不分，恐难担大任。”
第八十五章沉痾
半夏发起，“要不然塞他些银票如何？”
城破宫毁的动静传到西北时，陆焉逗留在晋王府与仆人家各执吵嘴，小小棋盘内厮杀博弈，讲的都是禅语机锋，论的满是天下局势，旁人即便长了耳朵也是聋子普通，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但此二人既相约暗害于此，便心照不宣，无需点明已知对方筹算。说到底是一场还价还价，你进我退的参禅论道。
梧桐回握她，眼神果断，“放心，明日必回。”
半夏也一日比一日低沉，岁末寒冬，每一日都有人因饥饿与疾病死去，连一床破草席子都没得，让人扛起来往山谷下一扔，就算了事。关你事喂猪喂狗还是暴尸曝晒，活人都熬不下去，谁还管死人？
幸亏银票晒干还能用得上，一回两回的能以高价偷偷摸摸从山下带上一帖两帖退热的药来煎着吃，梧桐英勇，偶尔还能在山上打回野味，但需先贡献了匪首才气得一两口下肚。
半夏焦急后怕，又不敢哭出声，只得捂着嘴掉泪。
生是拜他所赐，死是咎由自取，偏有人摇旗号令做这泰初招魂的急前锋，好似他杀了人吃了肉便不再是主子普通，血肉白骨中自鸣对劲。
半夏点头，紧握住梧桐的手，热切道：“外头兵荒马乱，姐姐还需把稳。我与女人，便端赖你了。”
话又要说回面前，转眼到岁末年关，山中万物残落，草根树皮都啃个精光，景辞的病始终不见好转，两颊凸起，面如金纸，本来在山上养得圆润对劲的身子俄然间瘦的皮包骨，肋骨处撑起空荡荡肚皮，里头最多是草根树皮，连同些许“扒出来捡洁净”的观音土，她原觉得本身不管如何没法下肚的东西，到真饿极了，饿到抓耳挠腮不能安寝，莫说是观音土，恐怕就连路边的硬石头都能吞下肚。而后垂垂连抬一抬手，开口说话都变得艰巨非常，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苦熬罢了。
晋王捋须不言，待下完这一局棋才淡淡道：“若他当真无所顾忌孤反倒要再行考虑，但他既有所牵绊，便将缺点示于人前，这么个别例表忠心，倒也新奇。”
合法绝望之时，梧桐自山下带回动静，元军撤退，雄师回城，不日便可安定战乱安稳回京。半夏闻言喜不自禁，枯黄干瘪的脸上终究有了光彩，一身但愿都系于梧桐一身，待她开口，自告奋勇，“我去虎帐，找机遇晤大人一面，你好生看着女人，最多明日就能返来接你们下山。”
梧桐忙不迭点头，好话说了一大筐，才领着景辞找一处犄角旮旯坐下。夜里山上奇冷，既没有炭炉也没有被褥，引下山的温泉池子早被领头人兼并，余下只要间四周通风的柴房给老弱妇孺安设。
梧桐难堪，“若此时下山，恐怕多有伤害。”
景辞点头反对，“财不露白，再而我们三个女流之辈毫无反击之力，他若起了歹心，那又能如何？”
景辞的病稍有好转，好歹能醒过神来讲上两句，但山上的日子却一日比一日艰巨，活人眼看焦缓慢肥胖，面色蜡黄，水分流失，终究只剩下皮包骨。有一日梧桐建功，得了一张破棉被要给景辞垫上，半夏预备卯足劲将景辞抱起来，未料活生生的人横在两壁之间竟真是轻飘飘没重量，再看畴前白净红润的脸颊早已经瘦得干瘪下去，一双眼浮泛无神，唇上干得流血结痂。一件粗布衣裳大半个月未能换过，透出一股不能忽视的酸臭。这哪是昔日不沾痛苦的汝宁郡主，清楚已辨不出模样，似垂老迈去的妇人，早已经没有活力。
清楚还是看不起，只当是一条可用的狗，上一口饭吃留一条贱命已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