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挑起眼皮看了看赵明诚,又不自主地吐了吐舌头。
陈酿心境难遣,遂取下架子上的披衣,行至院中,兀自步月一回。
七娘默着不语,看模样,是筹算死缠烂打了!
“真的?”
朱琏投水他杀!
琴者情也,情面世情,聊作调派罢!
陈酿拽了拽七娘,她肩头一扭,刚强地别过身。他遂故作活力地哼了一声,活脱脱端起了先生架子。
陈酿抬眼望月,一时髦起,遂道:
赵明诚哪知七娘奇巧?他只当陈酿拿先生架子压七娘,心中有些不悦。说到底,赵明诚这个长辈还在呢,那里有他端架子的份?
“我知你担忧甚么。你放心,酿哥哥说过,非论何时,皆不会丢下你一人的!”
陈酿天然晓得,金人的浣衣院,又岂是真正洗衣的处所?
七娘见有人撑腰,才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这孩子,还是心眼太实了!他遂向她点了点头,到底拿她没体例!
可他们这般的氏族大师,于男女大妨之上,岂能如此草率?
至于朱凤英、仪鸾宗姬、何斓,无不归入金人的浣衣院!便是人至中年的朱夫人,亦未曾幸免。
“也好。”赵明诚长叹一声,拂手唤了边地的文书来。
七娘深吸几口气,方才压下心神。
陈酿正满腔悲忿,往下读来,却又见得更屈辱之事。
陈酿见七娘行远,遂作揖道:
其间究竟产生了何事?
窗外已是日落傍晚,落日将民气酿得浓烈,化作一团晕不开的郁结,更加深重。
当时,陈酿被情感沾满了脑筋,不得思虑。现下想来,那份文书,却也有些蹊跷之处。
满纸的凄惨痛惨戚戚,却少了两小我。
太上皇与天子,并着后妃、宗室、世家,皆被金人逼迫着,于蛮子宗庙行了“牵羊礼”!
见赵明诚语塞,其间悲伤,陈酿也解得几分。只怕实在的状况,惨痛奇绝,断非他可设想的。
赵明诚听她提及南下之事,蓦地便心软了。不想她对这位先生,倒是这等依靠。
陈酿只蹙了蹙眉。
他颤颤巍巍地展开,小楷行行,皆是触目惊心!
那清楚是供金人贵族取乐,践踏妇女之处!她们一个个,尽是王妃、宗女、国夫人之尊,一旦国破,竟连半丝庄严也不留!
到底她出身世家,听得陈酿包管,遂也不再嚷着要住一间院子。
陈酿早猜着他要说这个。刚才哄七娘时,与他四目相对,已觉出蹊跷。
陈酿方道:
赵明诚看着陈酿的模样,亦勾起贰心头的伤感来。便似才结痂的伤疤,又蓦地被人揭开。
她方道:
“陈先生,”他负手道,“她不过是小孩子闹脾气,你何为么当真来?”
明显,赵明诚有话要说。
她举目看向陈酿,眼神紧抓着他不放,只悄声道:
“大人自当说与我知。小娘子天真,心性弱,不免受不得。我既为她先生,天然该与她扛起。”
陈酿窗前植着几竿翠竹,疏影横斜,倒像极了谢府。也不知此时的七娘,是否亦有同感。
谢诜虽尚得残喘,却早已伤病连连,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至于旁人,多也无异于此。
赵明诚摆布是当世名儒,对七娘的本性也知之甚少,岂容得她似畴前普通混闹?
“赵伯伯,你是疼七娘的。南下之苦,现在不提也罢!只是,一起之上,七娘经常恶梦连连。若非酿哥哥一贯守着,只怕早被恶鬼勾了魂去!”
他一时思考不到,只觉月凉如水,摧得人周身生寒。
陈酿一腔气愤闷在心尖喉头,只将册页越握越紧。
“陈先生还未睡呢!但是有甚叮咛?”
赵府的孺子见屋中亮着灯,也不敢就走,只立在院中等叮咛。
忽而一阵风过,吹动陈酿案头的宣纸,他方一怔,这才回过神。
按理说,赵廷兰虽是闲散后辈,到底也身为宗室。连谢府世人亦清楚记录,断不会对他只字不提!
“有丫头们服侍着,垂垂也就惯了,好不好?”
赵明诚只当她畴前娇纵,心底顾恤,倒未曾有甚么怒斥。
二人的院子皆不大,却精美得很。
关于鲁国公府的记录中,像是从未有过赵廷兰与谢菱二人!
思及此处,陈酿只猛打了个寒噤。
赵明诚见二人窸窸窣窣说着悄悄话,也不知讲些甚么。他只清咳了一声,负手望着二人。
赵明诚方狠下心,只道:
七娘这时才有些慌了。
时至夜里,月色颇是清润。这江南的月,横看竖看都觉着和顺。
郓王赵楷与五郎皆抱病去世!
赵明诚负手踱步,一时沉吟。
七娘与陈酿,一来二去的,这才感到赵明诚的目光,方有些难堪地闭了嘴。
所谓牵羊礼,是金人蛮子由来已久的风俗。便是让人上身暴露,作牲口状,以供祖宗祭奠。
赵明诚又叹一声,正欲说来,却不知从何提及。
七娘见他靠近,怔得一动也不敢动。恍然间,只觉着耳边有轻风,痒痒的,带着青草的香气。
他默了半晌,方叹道:
陈酿遂道:
“大人支走小娘子,想来,是有话要对门生讲。”
实在,陈酿离她并不近,七娘却涨红了全部耳根子。不知是否她心中妖孽作怪,才引得本身这般飘飘欲仙,手足无措!
靖康之耻,惨状连连。光是文书相传已教人不忍直视,何况忽与人言语呢?
他一时思忆起刚才,晚餐刚用毕,丫头们便拥着七娘回房,唯留下陈酿。
陈酿摇点头,方倾身在她耳边低语:
“谢府的景况,虽瞒着她,倒是当说与你知的。到底,谢兄此前对你颇是看重,也经常与我信中提及。”
此时夜已深了,傍晚时的悲忿垂垂沉在心底,不露声色。
陈酿看他一眼,心下感慨。似这孺子般,没甚么念想,也不知甚么痛苦,却活得更安闲些。
此话既出,陈酿心下已扶额千百遍,这个“赵伯伯”此时添哪门子的乱?想来,七娘一贯得长辈顾恤,遇着的长辈无不将她捧在手心,说不得念不得的!
可那些人,是天子,是贵女!纵观青史之上,便是亡国,又有哪位王公贵族受过这等屈辱?
见着陈酿出来,他忙迎了上去,只殷勤问道:
“大人,不如门生本身看吧!”
“劳烦你,替我取一张琴来。好久未理丝弦,怕是手生了。”
陈酿双手接过文书折子,似觉有千斤重量。谢府世人的运气,尽承在这一方折页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