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忽忆起那夜郓王府夜宴,七娘隔着水帘,侧身而立,亭亭无方。与眼下,是一样的动听。
七娘闻声,方回过神,只放下茶盏,笑着叹道:
这么这会子,她不过一句闹脾气的言语,反倒四两拨千斤,叫他不知所措起来?
说罢,七娘只风俗性地拉起陈酿的衣袂便要走。
七娘心头猛地落下一拍,神情不自主地闪动。她轻喘着气,一瞬抽回了手,只将手腕负于身后,握在掌中,镇静地转。
赵明诚抱拳而入,见着七娘自是道理当中,当日当铺那小子,可不恰是他么?
女子的手腕纤细而柔婉,好似无骨而生。轻了怕抓不住,重了又怕伤者人。
七娘吃了一口,一下子便尝出,恰是明前的狮峰龙井!畴前在谢府时,父亲最爱吃这个,她虽不喜,却也跟着吃了好些。
七娘与陈酿方落座,只觉这桌椅也颇是讲究。一时上得茶来,只见茶汤清润,叶片伸展。
陈酿闻听这四字,却略怔了怔神。畴前七娘出错,他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下不为例”。
“蓼蓼?”
七娘且笑着,闻听这句诗,只蓦地一愣。这不是表姐的夜宴之上,二人集唐所得么?现在念来,倒是感慨万千,别有滋味。
七娘只负手而立,一副非常受用的模样,倒跟她是先生似的。
“白日里呢!何来个‘清光似照水晶宫’?酿哥哥竟也学会这等谬论了,待我好生掰一回谎!”
“怕丢了!”
陈酿缓了缓心神,忙好言相劝:
“下不为例!”
进得江宁府衙,只觉文气颇重,似一方精美砥砺的小园林,倒不见平常府衙的严肃阴沉之感。
陈酿倒是悠然。他一面行,一面转头道:
“却又调皮了!”
昨日赵明诚唤了他们去叮咛,只说本日许有人来访,还是为娘里娘气的小郎君,叫多留意着。
这一笑,却笑得民气头直发颤,又有些发慌。
陈酿见她公然当了真,心下一慌,倒有些手足无措,还异化着莫名而来的暗喜。
“天不早了,我们快些行吧!还去拜访你赵伯伯呢!”
陈酿见她又闹脾气,嘴角拂过一笑,微斥道:
陈酿微微一怔,竟抓着她的腕停在半空。
他方道:
见陈酿哭笑不得的模样,七娘竟掩面轻笑了一下。才笑两声,她又猛地咽了归去,只憋笑着不能言语。
“酿……酿哥哥……”
他的手掌在空中停了半晌,待回过神,才有些慌乱地收回。
七娘闻声一怔,转而又低下头去,只轻咬着唇,似笑非笑。
只是南渡以来,莫说好茶,偶然连净水亦是可贵。现在品得旧味,不得不教人感慨万千。
待陈酿行过礼,她方举起食指,指向陈酿,严厉道:
他转而一笑,也不顾大庭广众,只将七娘的手腕反手一握,拉着便朝前头行去。
说罢,他遂端然作了一揖。
状元楼离江宁府衙不算近,慢悠悠地能行上半个时候。可二人至江宁府衙门前时,七娘竟觉不到半刻!
七娘低头笑了笑,虎将手掌在他面前晃:
此话既出,七娘却突然停下脚步。只见她腮帮子涨得圆鼓鼓的,直瞪眼望着陈酿。
她言语虽是偶然,可陈酿闻着,心下却有一番刺痛。七娘本是娇养而生的世家贵女,说出吃不惯好茶的话,怎能教人不心疼呢?
“好久未曾吃口好茶,一时候,倒有些不惯了。”
陈酿掌心顷刻一空,那手腕正似一条小白鱼,毫无征象地,滴溜溜地游走。唯留下粘腻腻的水气,直教民气神摇摆。
二人皆躲避着对方的眼睛,神情闪动。
到底,是跟从他流落而至啊!
“如许的打趣,开不得的。”
七娘还是目不转睛地抬头直视。
“好一个,清光似照水晶宫。”
二人行在路上,七娘只觉是南渡以来从未有过的轻巧。
她一时甩了甩头,当真是脑筋坏了!
只听她正色道:
她手一晃,倒晃得陈酿眼皮直闪。
“这位小郎君我认得!昨日论学,坐在张政身边,是也不是?”
陈酿与七娘面面相觑,还觉得多少有一番刁难,谁知却这般轻易!
陈酿也尝出这茶来。他转眼看向七娘,见她发楞,遂轻唤道:
陈酿干咳了一声,方道:
二民气中各有感慨,却皆不为对方所知。
陈酿侧头核阅着她。只见七娘一张小脸羞得绯红,骄贵又教人顾恤。
可面前的陈酿,却教他蓦地一惊。
“这厢与你赔个不是,是酿哥哥说错话了!”
一时候,他也不知是否该行走,手也不知往那边放!只模糊觉着有些丢人。
“不过与你打趣,却又当真来!”
畴前在七娘跟前,非论遇着甚么事,他也是立得起,撑得住的!身为她的师长,便是目睹了汴京的大火,尚还能存得一丝明智。
许是青州闲山闲水,清楚与谢诜普通年纪,赵明诚却养得脾气萧洒,断无谢诜普通压人的官威。
衙役将二人高低打量一番,亦回了个揖礼,想来,也是个念过书的。
“酿哥哥先行,我,我紧紧跟着就是。”
他兀自感慨,脱口而出:
陈酿与七娘也谨守着读书人的礼数,方齐齐作揖道:
正发楞间,只听屋别传来脚步声。七娘与陈酿转头瞧去,来人恰是赵明诚!
赵明诚遂向他笑道:
“是,是了!”七娘愣愣地点头,转而又故作大声道,“去访赵伯伯呢,看父亲的旧作!”
谁知,这孩子倒是记取仇,如此挖苦于他。
“江宁儒生二人,前来拜访赵大人,还请官爷通报一声。”
“二位小郎君且先出去坐坐,我这就请大人去。”
想来,这是他此生最率性的时候了。
想来,文人坐堂便是如此,何况赵明诚这般当世大师呢!
她蓦地黑了脸,腮帮子憋下来,冷酷神采中带着更深沉的肝火。
至此,陈酿方才罢休。二位小郎君执手而入,老是太不像了些。
谁知才刚触上,她忽而惊觉,却又猛地抽回击,只腆着脸笑道:
门边的衙役见有人来,此中另有位娘里娘气的小郎君,实在惊了一瞬,只觉他们的赵大人料事如神!
他一把轻抓下她的手腕,只道:
谁知,一大早便见着正主了!
七娘实在一惊,只亦步亦趋地跟着,一面傻愣愣地唤:
他身着一件燕居春袍,腰间丝绦的系结非常讲究。头上一方平常襦巾,飘带轻飞,更显出一分风骚与不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