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大笑，王婴姿也笑，门边的小奚奴武陵没听明白，见二人笑得那么好，他跟着笑。
张原笑道：“只是瞪一下吗，那也不要紧。”
王婴姿的笔迹当然不好让王思任看到，张原便将王婴姿续的那篇八股文誊写了一遍，连同前面一篇春秋题八股一起呈给王思任，王思任浏览一过，说道：“这两篇破题精当，首尾绾合，都算得佳文，春秋题犹胜。”
十月初五立冬以来，气候一日冷似一日，进入下旬，接连下了几天冷雨，张原在王思任的前院书房作八股，手冷脚冷，烧火盆嘛又不到时候，恰是湿冷难堪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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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道：“今后每半月来一次，将所作的八股就教员评点，不消再住在这里肄业了。”
王婴姿眉毛扬得更高了：“嘻嘻，我还觉得你会气得跳起来呢，涵养不错嘛，那好，我来给你泼凉水，很冷的哦――干脆我把你这篇八股文续完吧。”
武陵问：“少爷，今后不来这里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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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真迹哪，哪敢污损，张原道：“门生还想临摹教员的小楷。”
“故兴王崛起而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顺之者为王佐，亦为帝臣，带砺之所必及也；逆之者为贼党，亦为乱臣，斧钺之所必加也……”
王婴姿道：“现在我是不看那些儒经时文了，一点用都没有，代圣贤立言又不能真正做圣贤，莫非还想到孔庙吃冷猪肉吗，连孟子差点都没冷猪肉吃。”
张原至心佩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多谢婴姿蜜斯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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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帮手冷呢，喜道：“多谢。”将双手覆在暖手铜炉镂空细格上，感受着炭火腾腾的热气，抬眼含笑看着王婴姿，问道：“教员出去了？”
王婴姿瞪大眼睛笑了起来，这位王二蜜斯笑得有点特别，别的女子笑起来大多是眯起眼睛的，她倒是眼睛瞪大，两道黛眉扬起，又诧异又笑的模样，说道：“不平气是吧，让我爹爹把你夸奖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是吧？”
在门边竖着耳朵听的武陵心下大喜，好戏来了，少爷自称“小生”了，入戏了啊，少爷改口做甚么！
王思任进到书房，见张原正伏案作文，问：“本日两篇制艺作好了吗？不要多礼，持续写，我当即评点，午后你就要归去的。”
说罢小楷，又谈八股，王婴姿说她也没如何用心学过制艺，只是前几年爹爹教兄长制艺时，她旁听，渐渐的也就会了。
所谓冷猪肉就是文庙供奉孔子的猪肉，孟子、朱熹这些历代圣贤的牌位也能在孔庙配享祭奠，这个张原天然是晓得的，但孟子差点没冷猪肉吃又是如何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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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任笑道：“你这是阿谀我吧，哈哈，也罢，我前些日誊写了一卷洛神赋，就送与你了。”又道：“这些日子被延庆寺的老衲抓差写经，笔都写枯了。”
王婴姿道：“又不是瞪你，你当然不要紧了，我爹爹倒是常夸奖你，我都听烦了。”说着“格”的一笑，歪着头看张原写的八股文，念叨：“――君臣定位也，至于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之秋，则君臣又非定位矣――嗯，这是四书题。”
王婴姿“嗯”道：“爹爹不出去我哪敢出来，会竖目瞪我的。”
“你忐忑甚么。”王婴姿不由莞尔道：“爹爹说你是必胜的，爹爹还承诺带我去山阴儒学看你赌八股呢――”又歪着脑袋看了看张原那篇尚未脱稿的八股文，说了一句，“不过你这小楷字可真是粗笨丢脸。”
张原忸捏，他的确是如许的，他的小楷就是缩小版的麻姑碑，就教道：“那要如何练？”
张原让位，王婴姿坐过来，提起笔，在墨砚上稍一润笔，就一溜往下写：
“是我爹爹说的。”王婴姿轻笑道：“本朝高天子初读《孟子》时，看到‘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有大过则谏，几次之而不听，则易位’，高天子大怒，下旨将孟子牌位移出孔庙，不准孟子吃冷猪肉了，向来孔孟并称，有孔无孟可不可，高天子厥后开恩许孟子吃肉，不过把孟子的那些碍眼的句子都给删了，科考也不准从那些删句中出题。”
王婴姿搁下笔，瞪眼笑看张原，张原好象脸红了，一盆冷水浇下去会脸红的吗？
王婴姿道：“我爹爹没教你书法吗，哦，急着学八股是吧，那我随便和你说说，小楷下笔时不要用逆锋，尖锋就行，收笔时要提一提，不要回锋，笔也不要抓得太紧，腕要活起来，手指莫捻笔杆――我爹爹法帖甚多，你等下问我爹爹要吧。”
王婴姿真相教员似的也不行礼，大刺刺地受了。
用罢午餐，张原回西配房清算了行李，等着石双来挑归去。
王婴姿“哦”的一声起家便走，走了几步，又走返来把那暖手炉提走了，说道：“爹爹会看到的，归正你已写好八股，不消暖手了。”露齿一笑，走了。
张原心下暗喜，说道：“门生小楷甚劣，就教员借几册小楷法帖供门生临摹。”
张原心道：“耳濡目染、家学渊源就是如许的吧，不过这也要王二蜜斯聪明。”
被一个十五岁女孩子劈面讽刺，张原的确要恼羞成怒了，笑道：“这些日子也的确听多了美言，婴姿蜜斯给我泼盆冷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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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道：“写完这篇，本日的功课就完成了，下午我要回家，三今后就要与姚秀才斗八股了，忐忑啊。”
武陵有点绝望，这才刚听到一句“小生”，如何就没戏了？就不知今后另有没有戏？想着三今后少爷就要以八股立名山阴学署，姚讼棍要倒大霉，武陵又欢愉起来，尽是等候。
这句话把张原给打击了，张原自我感受近两个月书法大进，一笔小楷也是有模有样了，说道：“那就请婴姿蜜斯写两个字让我观赏一下。”
张原叹服道：“婴姿蜜斯大才，小生――呃，鄙人佩服佩服。”
……
正其乐融融时，一个小婢飞跑出去道：“二蜜斯，老爷进门了。”
王婴姿已经穿上了寒裘，显得脸白白小小的，手里提着一个黄铜暖炉，走进书房将暖手炉放在书案上，说道：“给你暖暖手。”
半篇两百余字的八股文不须一刻时，写好了，张原眯起眼睛细看，这八股续得如何先不说了，单这几行小楷字，真让他汗颜，较着比前面他写得那几行整齐圆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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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武陵俄然大声咳嗽了一下，随即便听到王婴姿蜜斯的声音轻叱道：“假咳甚么，这是我家，哪要你来通风报信！”
王婴姿倒没发觉有甚么不对，直言道：“你这小楷没有章法，你觉得把大楷缩小了来写就是小楷吗？”
张原浅笑起来，婴姿蜜斯老是直言快语，毫不扭捏，与普通深闺中的官宦蜜斯很不一样，想必是受其父开朗滑稽的脾气影响，这些日子婴姿蜜斯偶尔会出来一下，看张原作八股，闲言几句就出来了，相处得很天然，只要武陵常常大惊小怪，喜好来点咳嗽表示甚么的――
王思任点头道：“你这字是得下苦功练一练，我借两册小楷书帖与你，一册是唐人钟绍京所书《灵飞经》，一册是本朝祝枝山的《前后出师表》，谨慎莫要污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