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看了薛童一眼,这孺子十岁出头的模样,提及话来好似老江湖。

穆真真布上跳板,张原上了岸,伸手折了一截柳枝,将柳枝一端放在嘴里渐渐嚼,穆真真见了,从速回舱去取了牙粉和布巾,用一个小竹篮提着,跟在少爷前面。

沿漕河往下走出半里,就是薛淀湖,这时天气敞亮了一些,湖中犹有雾气,靠左边那片浅滩上的芦苇丛有淡绿色的小花穗,轻风徐来,水波不兴,山色空蒙,景色清爽,张原放眼一望,岸边湖中,渺无人迹,也没看到那里有荷花,便找了一处石岸,掬湖水刷牙洗脸,然后练了两遍太极拳――

转过一排柳树。但见荷叶田田,绿盖细梗,那粉白、酡红的荷花装点在青青荷叶间,挨挨挤挤,无风自摇。

张原笑道:“打趣话罢了。”

薛童忙道:“这鸟是在湖边打到的,没有仆人。”

穆真真“嗯”了一声。

……

王微跟在前面,走过张原身边时,含笑问:“介子相公要一起去看看吗,小童说那边有一片荷花。”

――――――――――――――――――

张原道:“忙不过来――今后让淡然蜜斯给你画一幅像。”

“介子相公早。”

几个船工都还没起来,昨夜酒喝多了的张岱、张萼就更不消说。好梦正酣,泊在一旁的范文若的划子也是无声无息,曦光中,这流入薛淀湖的漕河水面上有一层薄雾,天气微明。隔岸花木、人家模糊约约。

三人找了好一会,哪另有甚么并蒂莲,薛童急道:“如何就没有了呢,待我游到那边去找。”

天蒙蒙亮时,穆真真就起床了,天明即起是她的风俗,在船上她更要夙起,不然被其他男人看到睡相岂不是难为情――

“饶命――饶命――”

穆真真挎着竹篮,见薛童两手不得空,怕他一出错,打碎了这只高腰青瓷瓶,便道:“我帮你拿瓶花吧?”

穆真真承诺一声,伸手将枕边的小盘龙棍拿起来。

穆真真道:“王微姑的侍童在湖边采来的并蒂莲,含苞欲放呢,王微姑就对着那并蒂莲画,很快就画好了。”一面说,一面穿上布履。又道:“少爷要看那画吗,婢子这就去要过来?”

薛童道:“微姑别骂我,我带微姑再找这并蒂莲去。”一手提着鸟笼,一手托着瓷瓶。往东岸快步走去。

张原道:“那我就称呼你王修微吧。”看到薛童手里的阿谁瓷瓶,瓶中插着一枝荷花,含苞待放。恰是并蒂莲,喜道:“真有并蒂莲啊,将近绽放了。”

王微轻笑道:“这鸟起先连叫饶命,倒象是牵涉性命案呢。”

――在船上,每次夙起时不管她如何轻手重脚,都会把少爷吵醒,并且少爷很细心,要么闭着眼睛,要么侧身向另一侧,待她系好衣裙后起家清算床铺时才会伸个懒腰假装大梦初醒的模样,如许她就不消躲在被窝里穿衣裙了。

“饶命――”

王微白齿轻咬下唇,说道:“张相公,就称呼小女子王微或者王修微,可好?”

王微却当真道:“介子相公要见李雪衣何难,李雪衣是我姐妹,善鼓琴清歌,面貌更是端丽无俦,到了金陵,我为介子相公举荐如何?”说这话时,目光盈盈,一瞬不瞬看着张原。

这声“饶命”倒是叫得应景,薛童哈哈大笑,笑声俄然一收,看到张原和穆真真了,从速鞠躬道:“张相公早。”

薛童依言盛了一些湖泥在瓶底,灌上湖水,将含苞的并蒂莲插在瓶中,瓶水溢出,湿了衣衫,一手托瓶,一手提鸟笼,跟着张原、王微往回走。

六月月朔,小暑。

王微道:“不要胡乱猜想了,寻并蒂莲去。”

张原细心看那鸟。说道:“这象是黑翎椋鸟,俗名黑领八哥,不过学说话说得这么清楚的倒是罕见,应当是养熟调教过的鸟。”

薛童还想再问,却又闭了嘴,神情专注地一手提鸟笼,一手托瓷瓶,走得很稳妥。

穆真真内心欢乐,想起昨日王微画莲,便道:“少爷,那王微姑也画得极好,昨日画了一枝并蒂莲,婢子虽不会赏识。也感觉都雅。”

舱室里有一架四尺高的竹屏风,将这个舱室隔成两半,屏风这边是穆真真和张原,有两张莞席和一张书案,另有就是堆叠着的十只木箱和两只衣箧,屏风另一侧睡着的是宗翼善、武陵、来福和穆敬岩,这浪船固然宽广,毕竟只要四个舱室,不免要主仆、男女混居――

穆真真那样跪坐着扭身向后的姿势煞是动听,腰背曲线扭着扯着,衣袖也皱褶横斜。好似极富力和美的雕塑――

鸟笼里的黑羽鸟俄然引吭叫了一声“微姑”,薛童起先还没回过神来。喝道:“不要插嘴。”随即惊奇道:“啊,这鸟真会说人话哎!”逗那黑鸟道:“再叫一声――微姑。”

王微面色微红,轻声道:“那是奴家小字。”

南京曲中旧院风俗,婢仆称呼曲中女郎为“娘、女人”,外人则称曲中女郎为“小娘”。以是王微听张原叫她“王女人”,当然要改正,却又不肯张原叫她“小娘”,便让张原直呼她的名字,她姓王名微,字修微,号草衣道人――

张原笑道:“谁有你起得早,这天都还没大亮呢――真真陪我去湖那边逛逛,这里竟有并蒂莲,真是希奇。”

那薛童打单那鸟:“好好跟微姑学说话,不然我吃了你――”

王微将手里鸟笼一并交给薛童,轻巧盈向张原福了一福,又道:“真真早。”

这是王微的声音,娇柔脆嫩如黄莺,面劈面时因为被其丽色所摄,对她说话的声音印象就不深,这时隔着芦苇和柳林,听来让人神情一清,好似晨风清流――

走在前面的王微问张原:“介子相公,小女子传闻你与燕客相公要赌李雪衣,是何讲究?”

张原“哦”的一声,却问:“我听眉公称呼你为王冠。又是何意?”

女郎王微手里提着一个细竹编的鸟笼,一边渐渐地走,一边教那鸟叫“微姑――微姑――”,听到薛童叫“张相公”,放低鸟笼,见张原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正笑吟吟望着她。

张原“哦”了一声,坐起家来道:“王微姑是陈眉公的弟子,自是能诗善画的,她画并蒂莲做甚么?”心道:“思春了?”

“不要老叫饶命,已经饶了你鸟命了,叫‘微姑,晨起好’,叫啊,叫‘微姑晨起好’”

张原道:“好。”与穆真真一起跟着王微、薛童沿湖东岸而行。

张原站起家,作揖道:“王女人早。”

张原含着笑,说道:“那就有劳了。”说这话时,也看着王微,王微抿着唇,不动声色,两小我一时都不说话,无言同业几步,俄然一起笑了起来。

穆真真见少爷目光在她腰臀后背逡巡,不由羞怯。从速移膝转过身来,说道:“淡然少奶奶就会画呢,少爷如何不向少奶奶学画?”

应当差未几了吧,张原听到钥匙清脆碎响,那串钥匙穆真真除了夜里睡觉,平时都挂在腰间小囊里,管家婆似的。

走了数丈地,湖风吹来,张原就已嗅到荷叶、荷花的暗香,拜前年眼疾所赐,张原的嗅觉和听觉要较凡人活络一些――

薛童却点头道:“不消。”看着穆真真竹篮里的小盘龙棍,问:“穆姐姐练这棍吗?”

薛童道:“许是遭受剪径贼人了,仆人大呼饶命,被这鸟学了去,既劫了财应当不至于杀伤性命。”

“你捧着瓶子,我来教它说话。”

那鸟就真的叫了一声“微姑”,把薛童喜得抓耳挠腮,连声道:“风趣,风趣。”

薛童指着离岸很近的一枝折断的荷梗道:“微姑,我昨日就是――”

王微看着那枝并蒂莲,又横了薛童一眼,说道:“可惜孺子无知,摘了下来――也不知养在瓶中能绽放否?”

这是那只黑羽鸟和薛童的声音,薛童耐着性子教了几遍,那鸟一声不吭,薛童便道:“微姑,这是只傻鸟,丢了吧。”

穆真真这时也洗漱毕,从竹篮里取出小盘龙棍,在少爷赞美的目光里抖擞精力练起来,棍影纵横,变幻夭矫,正练得努力,俄然收了盘龙棍,说道:“少爷,有人过来了。”

张原双手垫在脑后,笑道:“我要学画,把真真画下来。”实在很想伸手畴昔在这翘臀上拍上一记,能够设想获得有多么清脆爽手――

曦光透入篷窗,穆真真跪坐在莞席上系着衫子,一边侧头看睡在一旁的少爷,少爷抬头朝天睡着,眼睛固然没展开,但能够看到眼皮下眸子子在滑动,穆真真抿唇无声笑了笑,心道:“又把少爷吵醒了。”

小字比如乳名,普通是长辈或者干系密切的人才会称小字。

薛童、王微、穆真真便在岸边细心寻看这一片荷花,张原目力不佳,轻摇折扇,随便看看。

张原展臂蹬腿,伸了个大懒腰,展开眼睛,起首看到的是一个青布裙包裹着的健壮丰圆的臀,垫在臀下的是未曾扭曲的双足,脚背贴地,脚指微微蜷曲着,那丰腴的臀稍稍抬起时。能看到脚心皱起的纹络,另有脚掌边沿厚厚的茧――

这时天气已大亮,东边天空红光透出,一轮红日要升上来了,张原道:“别找了,这并蒂莲是异种,可遇不成求――盛些湖泥在瓶中,蓄水插花,这并蒂莲或许也能绽放。”

张原心道:“王微也来了,这女郎也起得早。”

这堕民少女听到少爷伸懒腰,扭身转头,莞尔一笑,说道:“少爷醒了――”手里还在叠着那床薄薄的线毯,叠得整整齐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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